很淺的魚肉味道順著海水往四周蔓延。
鮮甜的氣息。
帶著一點點魚血液的味道。
小人魚左右嗅一嗅。
他還真是從來沒有聞到過這麼好聞的食物。
但是小人魚沒見過這種食物，準確來說，作為人魚，他並沒有吃過魚。
在他被養父母帶走的時候，養父母家裡太窮，他偶爾掉的那一兩顆珍珠是用來稍稍改善生活環境的，讓他們不至於住到不好的居住區，順便購買一些他能吃的食物。
在他那個世界，人魚不算什麼稀罕物，最開始人魚還是很讓人喜歡的，隻是隨著那個世界的末日來臨，一切被汙染，尤其是幼崽時期嬌氣又難養的人魚開始被人厭惡，新生小人魚的拋棄率特彆高。
很多地方也負擔不起，所以像是他原本養父母那樣的家庭，多年來想要一個孩子一直沒要到，去領養，也隻有人魚可以選。
小魚崽從記事起就很乖，總是乖乖巧巧的等著養父母的安排，不哭不鬨，有什麼不適應的也儘量忍耐下去。
吃穿用的都是最差的，但其實也過了幾天好日子，直到養母懷孕。
而他們發現一直以來，他們低估了珍珠的價值。
雖然那時候珍珠沒有那麼值錢，但他淚水化成的珍珠品相很好，有可能會被上層的貴婦們看中，從而得到一些沒有汙染或者汙染很小的食物，還有他的歌聲——
所以長達幾年的壓榨就此開始。
小魚崽也常年被關在小屋子裡，在調配出來的劣質海水中，日夜磋磨，流下眼淚。
他也根本沒有吃過那些食物，完全接觸不到。
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不哭不鬨的乖乖魚變成了唱不了歌的小啞巴哭包。
當哭泣已經成為了一種生存的需要，就成為了一種習慣。
反正那種時候都已經過來了。
看著遞到嘴邊的魚肉。
幼崽遲疑了一下，張口。
圓鈍的牙齒咬住了魚肉的一角。
那魚肉很細嫩，很容易就被小幼崽咬斷。
軟軟的，糯糯的，帶著豐厚的油脂，有些鮮甜。
米洛歪著腦袋咀嚼了一會兒L，他從一開始並不太能品嘗到魚肉的味道，到味蕾終於被慢慢激活，眼睛慢慢慢慢的亮起來。
達裡爾沒忍住彎了一下唇角。
而小魚崽像是等著家長喂肉的雛鳥，有點著急的再次探出頭去，咬了一大口。
又在嘴裡嚼嚼嚼，眼睛亮的好像要發光。
達裡爾本來還有點說服不了自己，作為十二主神之一，居然在給這麼個小東西拆魚肉喂飯吃。
他一邊嫌棄自己居然真的給他投喂，一邊煩躁的將那條魚拆解成一條一條的魚肉，準備等著這小魚崽吃完這一條，自己來吃下一條。
但此刻，他托著下巴，眯著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幕。
他看著小人魚亮晶晶的伸出手，捧住了他的手指，就著他的手一口一口的咀嚼，像是吸麵條一樣，努力將所有魚肉塞進嘴裡。
嘴裡塞得鼓鼓囊囊，這樣塞，咀嚼起來也費力。
但他樂此不疲，一下子忘記了剛才的不愉快，高興的尾巴都一擺一擺的，也微微溫熱的魚尾一下一下的掃動他的手臂，稍稍有點癢。
達裡爾那點口是心非突然消散了。
其實喂這小東西吃飯——好像還挺有意思的，尤其是對方大口大口吃飯的樣子。
達裡爾詭異的感受到了一絲滿足。
於是對於幼崽，已經伸手開始喂幼崽的達裡爾看著幼崽吃完這一條魚肉。
在幼崽期待的目光中，他沒有將幼崽放到一邊讓他自己去吃，而是低頭，拿起了另一條魚肉，放在了幼崽的嘴邊——
怎麼說呢，總體來說，感覺還是不錯的。
喂這小東西吃東西。
就是這個小家夥跟個小餓死鬼一樣。
吃了一根兩根三根四根——
達裡爾並沒有將魚肉撕的特彆小。
他看著小魚崽，他那麼小小一隻，吃了這麼多了，小肚子都微微鼓起來了，卻還要吃。
達裡爾有些懷疑的看著這小家夥。
他對於幼崽的食量並沒有數。
他還要的話，這要不要給他吃啊？
小肚子都已經鼓起來了，感覺不應該再給他吃了啊……
但他眼睛亮晶晶的，還要——
達裡爾遲疑糾結了一瞬。
那張口無遮攔的嘴又忍不住多說了兩句。
“你是沒見過魚嗎？還是沒有吃過魚啊？以前誰養的你啊？養成這麼一小個？吃個魚都能這麼高興。”
這還是海底隻是比較細嫩的普通魚。
都不是什麼名貴稀罕的品種。
但顯然幼崽這個反應有點太超過了。
就好似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食物的樣子。
以前……
以前他能吃的要不然是黑乎乎的被煮熟的肉，要不然是黑乎乎的各種食物打碎成的汁，因為汙染的關係，汁水之中還有一種很惡心的味道。
而後來養母生出來的弟弟，更是對他百般嘲弄。
且被縱容著，因為每次他被欺負後，珍珠的產量就會上升。
幼崽還捧著達裡爾的手，嘴邊的魚肉條一瞬間有點不是滋味。
他的大眼睛裡慢慢的又蓄上淚水。
他不想再過那樣的生活了。
為什麼要說這裡不好呢？
這裡明明很好，還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可以讓他吃到飽。
小人魚第一次知道為什麼會有人喜歡吃飯。
小家夥可憐的值掉眼淚。
達裡爾再次手足無措。
等會兒L——
怎麼了？
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又哭了？
我又說什麼不對的話了嗎？
沒有吧？！
我不就隻是問一問，對於那些人有點鄙視嘛？
也不至於直接又開始哭了吧？
而且——
你不要邊哭邊往嘴裡塞魚肉啊。
小人魚八輩子沒吃飽，餓死鬼投胎的樣子到底把達裡爾嚇到了。
他將小人魚手中的魚肉往外麵扯了扯。
“好了好了，又不是下一頓吃不到了。”
他這麼說著，將魚肉放在了一遍，還心有餘悸的看了看小人魚的小肚子。
“倒也不用這樣，吃飽了下一頓再吃吧。”
他這次是確定小人魚吃飽了。
畢竟小家夥都開始打嗝了。
明顯吃撐了。
小人魚伸出手來試圖比劃——他真的沒吃過這樣的東西。
謝謝你。
就算你不願意做我的爸爸。
也謝謝你。
我會努力哭哭養你的。
小人魚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抱了抱達裡爾的胳膊。
這一下讓達裡爾哪哪都不對勁。
他是看不懂小家夥比劃了什
麼，但他又不是傻，他終於隱約意識到了什麼——總不會被他剛剛誇大的嘲諷語氣說中了吧？
他還真的沒有吃過魚肉？？
不能把？
不可能吧？
達裡爾在心裡想著。
他隻是開玩笑的。
這小家夥可是人魚啊！
魚可是人魚的主食啊。
他要是不吃魚肉，他是怎麼長到這麼大的？
而且小家夥似乎想起了傷心事，他抬手，抹了抹眼睛，吸了吸鼻子。
然後又開始低頭撿珍珠，將珍珠都塞進他的手裡。
然後就這麼乖乖的仰頭看著他。
他的粉色耳鰭也緊張的開合。
但整個魚崽還是有點蔫。
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達裡爾有點見不得他這個樣子。
他抬頭看了看上方。
天上的風暴已經停止了。
他長呼了一口氣，一把抱起了粉色的小東西。
海底深淵稍稍波動了一下。
黑色的影子從深淵竄出。
已經幾百年不曾從海底深淵離開的毀滅之神悄無聲息的抱著懷中的小家夥來到了海麵。
也就隻有他居住地的這片海麵能讓他自己進出了，要是其他地方，海神波動估計會有點應激。
達裡爾隨意散漫的將小人魚舉抱出水麵。
看著小家夥慌亂的擺動著自己的小尾巴。
“魚魚，你看。”
男人緩慢慵懶的聲音響起。
示意手中的小人魚看向天邊。
陰雲之後，一道彩虹穿透了雲層。
小米洛睜圓了自己清澈的藍色大眼睛，白嫩的小手慢吞吞的伸出去，看著天空對半分開，蔚藍色的天空，旁邊是未散的陰雲，一道彩虹從這邊穿到另一邊。
是米洛從沒有見過的景象。
從米洛眼尾墜下的珍珠反射著光輝，掉入波光粼粼的海麵，一切都好亮，不再是那狹窄逼仄的房間。
“一般這樣的暴雨之後，彩虹很清楚。”
已經許久不曾浮上來的達裡爾不太適應光亮，他眯著眼睛，將小魚崽又放回了自己的懷中。
“等會兒L太陽就能看見了，聽說幼崽曬曬太陽也不錯。”
達裡爾仰躺在海麵上，漆黑的鱗片斑駁的魚尾一擺，抱著趴在他胸口的幼崽往後遊出了十幾米。
姿態自在隨意。
然後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脖子被一雙溫熱的小手環抱住。
達裡爾稍稍頓住。
他微涼的身體感受到了小幼崽的溫度，輕快的心跳聲就在耳邊，甚至還有幾粒珍珠硌到了他。
但幼崽就是這麼試探著抱住了他的脖子。
真奇怪——
這個時候好像不需要哭的。
小幼崽慢慢收緊了手臂，趴在他懷中又扭頭去看天上，他聽著耳邊達裡爾沉穩平緩的心跳聲。
他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原來這麼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