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嘉想,這時候自己大概應該安慰她一下。可是她還是搖了搖頭,實話實說:“的確不像。”
皇後低眉輕歎,臉上苦笑變得有些怔忡,彷佛在回憶一些難以觸及的過去。
“本宮出自陛下母家楊氏,楊閥是隴西大族,大概和你們烏衣巷裡那些世家是差不多的。但是先楊後在二十二年前難產薨逝,而先帝在四年之後把李夫人扶為繼後,她的兩位皇子也都成了嫡子,讓陛下和楊閥的地位都大不如前。”
柴奉征和當今天子一母同胞,這先楊後自然便是他的母親。他今年二十二歲,二十二年前先楊後難產而死,便隻能是在生他的時候難產。蕭元嘉忽發奇想,她好像在這一刻才知道柴奉征的母親……至少姓什麼。
而且是在生他的時候難產而死。
她好像對柴奉征那對“歸屬”的偏執欲念有了一些了解。可是,若隻是年幼失怙,那還遠遠不夠。妻死另娶,莫說是天家,就算在平民家中也是正常不過——那也不足以導致柴奉征的心中陰暗。
一定還有彆的什麼。
譬如,好好的小皇子在十二歲時被人販子拐到南方,一般的人販子又是怎麼做到的?他的親兄長,在這件事裡又是擔當了怎麼樣的角色?
為什麼他對她說,自己要這些權勢,都是為了保命?
蕭元嘉心中思緒紊亂,臉上卻不動聲色,而皇後也已繼續說了下去——皇後剛才的短短數句讓她想到的是柴奉征從未告訴過她的生平,卻也不過是皇後自身經曆的點點背景而已。
“陛下和楊閥一榮具榮,一損具損,而本宮受了家族十多年的悉心養育,總要用女子的方式回報家族。”
用女子的方式,嫁入宮中,代表家族支撐起搖搖欲墜但胸懷大誌的皇長子走過腥風血雨的十幾年,維係著位登九五的夫君和生她養她的門閥這兩個利益共同體的關係。
皇後抬首看著她,眸光瀲灩,粲然一笑:“這樣的說法,將軍應該並不陌生吧?”
她當然一點也不陌生——
“元嘉啊,每一個人都終須長大,你少時受儘天家教養之恩,現在便當負上作為宗室子弟的責任。”這句話出自當初鼎力支持她到邊關建功立業的父親之口。
“元嘉啊,你終究是大陳的宜陽郡主。”這句話出自曾經親自下詔把她封為大陳唯一二品女將的舅舅之口。
蕭元嘉注視著麵前女子,腦海裡一時如雷重擊,然後恍然大悟。
這位楊皇後並不是一隻坐鎮中宮母儀天下的吉祥物。
她和自己一樣,都是因著矜貴的出身、無憂的童年,曾經以為自己有選擇自由的一個女子。
“我曾經恨過,恨自己為什麼生來不是男子,恨母親為何當時腹中的會是女孩,恨蒼天為什麼要我投胎進女兒家的身體裡。”
蕭元嘉臉上僅餘的嘲諷和不耐已經通通不見。她由衷的點了點頭,因為她的確想過。而且不隻是想過,是直到今天,這個念頭也還沒有從她的腦海中徹底消失。
如果不是女子,她便毋須比旁人付出多好幾倍的努力,隻是為了反抗身為女子必須承受的諸多束縛。如果不是女子,她所做的這些選擇,便不是不安於室、不念親恩,而是最自然不過的……身為男子本來就應該擁有的,自由的選擇。
皇後見她點頭,會心一笑,然後話鋒一轉:“後來我明白了,我並不是希望自己生而為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