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在他年少時,所有人的指責都是朝向他的。
寧枝深深呼出一口氣,北城起薄霧,車輛行駛在迷途,窗外風景倒退,她突然覺得看不到方向。
可那看不到方向的又何止她一個。
寧枝伸手去握緊奚瀾譽,他指尖覆一層濕潤,是方才清洗時尚未蒸發掉的,她俯身親了親,索性頭一偏,枕在他身上。
那寂靜的車內,一瞬飄來的清冽雪鬆香,讓她不由去想,或許他並非不知,隻是跨不過……這近乎無解的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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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附醫旁的咖啡館,寧枝推開門,環顧四周,找到那大剌剌坐在最顯眼位置的衛浮了,她加快腳步朝他走過去,“抱歉,臨時有點事,來遲了。”
衛浮了大氣擺手,“沒事沒事,不過嫂子,你今天找我是……”
寧枝兩手交疊,搭在桌上,她坐正,認真看向對麵的人,語氣鄭重,“聽滿滿說,你跟奚瀾譽是從小就認識的,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些他小時候的事情?”
今天分明是個好天氣,衛浮了卻不知怎的,莫名望出幾分陰霾的意味。
他神情下意識一頓,因為知道寧枝在問什麼,所以他的語氣才格外沉重。
奚瀾譽的沉默寡言是天生,但那冰冷淡漠地不像個正常人,卻絕對是後天促就的。
奚躍霆與陳嵐因當年將他領回家,予以最嚴苛的教育,那態度,其實儼然是將他當繼承人在培養。
因而雖苦,但奚瀾譽腦袋聰明,倒也應付自如。
然而上天總愛開玩笑,在他們二人終於真心在奚瀾譽身上投入幾分愛護時,陳嵐因竟然懷孕了。
半路來的便宜兒子哪裡會有親兒子重要。
再加上兩人老來得子,近乎將孩子寵得跟什麼似的。
奚瀾譽此刻的身份便極度微妙起來,他們在培養他的間隙,不停給他灌輸,若他們以後去了,這弟弟便是他的責任的思想。
簡而言之,就是這孩子太金貴,以後也不用會什麼,橫豎有奚瀾譽這個樣樣出色的大哥擋在前麵。
沒人知道奚瀾譽心裡究竟樂不樂意,但在外人看來,他雖成日冷臉,但對那弟弟卻是真沒話說。
可上天再一次開玩笑,意外發生,這微妙的平衡也被徹底打破了。
陳嵐因接受不了打擊,
一腔悲慟轉為憤怒,尚在讀初中的奚瀾譽便理所應當成為她發怒的承受者。
誰讓他倒黴,誰讓在場的隻有他。
這件事不知從誰的嘴裡傳出,甚至連學校裡都鬨得人儘皆知。
人性之惡,向來不分年齡。
甚至因年紀小,成熟三觀尚未形成,那惡意來得反而更猛烈些。
奚瀾譽被孤立,被針對,被人背後嚼舌根,說他是殺人凶手。
衛浮了抿一口咖啡,語氣是難得的正經嚴肅,“那時候我跟他關係還不大好,雖然我們倆是同桌吧,但你知道,他這人根本不稀的搭理我,要不是為抄他點作業,我也不高興天天跟他後麵。”
“後來我有一次吧,看見人間往他抽屜裡塞那些惡心的玩意,就沒什麼毒,但乍一摸到真的慎得慌,我特瞧不上這些下作手段,當即扔了書,跟人乾了一架。”
“後來我倆一起被孤立,但奚瀾譽這人吧,雖然冷冰冰的,但他其實什麼都懂,從那之後,這小子就開始主動借我抄作業了,我倆關係從那就開始好起來了,畢竟難兄難弟嘛。”
在那之後,奚瀾譽也跟人打過一架。
他這人動手狠,專挑那不見傷的地方下手。
估計是壓抑太久,將人打得一個月都沒敢來上學。
其實老師懂得這些,陳嵐因也懂得,但在那人的家長跑來學校要個說法時,他們還是照舊將矛頭對準了奚瀾譽。
隻字不提那人之前做的,隻抓著奚瀾譽的錯。
雪花落下的時候,每一片雪都不無辜。
因為他向來不屑替自己申冤,所以不會哭的孩子當然沒奶吃,奚瀾譽被陳嵐因扔到山裡一個多月,美名其曰管教他,實則是為什麼,她心裡比誰都清楚。
她無法恨自己,所以隻能恨這個被她帶回的外來人。
寧枝指尖發顫,“是哪裡的山?”
衛浮了:“就郊區,那鬼地方,我還去過一次,除了風景不錯,真是鳥不拉屎,我在那住了一晚,差點沒給我嚇出個好歹來,我都不知道奚瀾譽是怎麼熬過來的。”
寧枝忽然意識到,為什麼他們上次過去,她臨走時發現不遠處有個房子,想過去,卻被奚瀾譽三言兩語挑開了。
寧枝深深吸氣,他分明讓她擁抱他的靈魂,卻從不願袒露他自己的傷口。
寧枝有些艱澀地問,“……之後呢?”
她太想知道,奚瀾譽避重就輕,不肯告訴她的那些年少歲月,他都發生了什麼。
“之後……”衛浮了看了眼外麵那天,卻仿佛回到多年前那個下雨的夜晚,他這樣好脾氣的人陷入回憶,也難得現出幾分薄怒,“之後,陳阿姨去世,其實這事大概也就我一個外人知道了。那天真是機緣巧合,我當時大概猜到一點他家裡的情況,但我又不好說什麼,再說,我一個男的成天纏著另一個男的,也挺怪的。”
“不過偶遇就不算了,那時候我正好在醫院拔牙,忽然見到奚瀾譽出現在走廊,我想去跟他
打個招呼來著,結果他走太快,我到的時候他已經進了病房,我尋思他大概是去看陳阿姨吧,畢竟聽說她生病還挺嚴重的,結果才靠近,我就從門縫裡看到……”()
衛浮了有點說不下去,他呼出一口氣,我看到陳阿姨揪著他的衣領,她那時候特彆瘦,最後那表情看著恐怖得要命,我覺得都不能用猙獰來形容,她那眼神怨毒地我回去都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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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枝嗓音很輕,像那雨天起的霧,“……還有嗎?”
衛浮了說:“沒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但是後來我才知道,那天陳阿姨去世。而她去世之前,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不停地問奚瀾譽,為什麼當初死的不是他……”
“我當時就不明白,她怎麼能這樣,她自己難道不清楚那真的是場意外嗎,早就定過性的啊……”
衛浮了說完,深深勸說自己,死者為大,死者為大……
寧枝卻突然覺得呼吸不過來了,她耳膜嗡嗡響,心裡,嗓子眼堵得不行。
回去的路上,她腦海中不停盤旋著衛浮了後來說的話。
“奚瀾譽這人其實特有責任感,你看他現在對北辰就知道,他當年隻是沒說,但這不代表他不自責啊,陳阿姨怎麼能……她怎麼能說那種話呢……”
“她那是要逼死他啊……”
“要是彆人,在這種壓力下,恐怕早就已經承受不住自殺了吧。”
……
信息量有點大,太多太多寧枝不知道的事情。
她整個人都好像麻木,連那推門的動作都是機械的。
進去後,她怔怔的,連背後的門都忘了關。
客廳裡開著燈,有地暖,但寧枝似乎感覺不到,她沐浴在那光裡,隻覺得黑,覺得冷,眼前發暈,牙關發顫。
直到陷入熟悉的懷抱,寧枝才終於慢慢地找回一點意識。
她緊緊圈住奚瀾譽的腰,將臉埋在他胸口,深深嗅一口,環抱在他身後的指尖必須用力,更用力地嵌入肉中,她才能壓抑自己流淚的衝動。
不想再扒一遍他的不堪,不想令他更苦悶,所以不能,不能言語。
奚瀾譽似覺得詫異,他身體僵了下,但很快將她抱緊,他伸手順著她的發,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安撫的姿態。
“怎麼了?”他柔聲問。
寧枝搖頭,輕輕地搖頭。
隻要想到衛浮了跟她說的那些,寧枝便控製不住地身體發抖,她緊緊咬著牙關,好叫奚瀾譽不要看出來。
——要是彆人,在這種壓力下,恐怕早就已經承受不住自殺了吧。
——其實奚叔叔就是見不得他幸福,也見不得他過得好,他原來想讓奚瀾譽結婚的對象,就是小時候帶頭孤立他的那女生,真惡毒。
——他就是要他永遠活在愧疚裡,永遠彆見著光。
——他們其實一直都知道他在經曆什麼吧,他們隻是為自己的愧疚編造出了一個無辜的凶手。
說者無心,聽者
() 有意。
在遇見奚瀾譽之前,寧枝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心甘情願愛上某個人,因他心疼,為他落淚。
可是在遇見奚瀾譽之後,寧枝亦不敢設想,倘若自己的人生沒有他的可能性。
因為知道擁有的滋味,所以便格外害怕失去。
哪怕隻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足夠令她感到絕望。
寧枝迫切地要為奚瀾譽做一些什麼,哪怕徒勞無功,哪怕無功而返,都可以。
隻要讓她去,她必須要去做。
如果不做點什麼,如果假裝不知,如果就這樣單方麵地接受他對她的好,寧枝想,自己大約會心疼地瘋掉。
愛一個人,就像奚瀾譽心疼她在錢家所遭受的那些一樣。
她也一樣心疼,奚瀾譽少年時的這些經曆。
她也同樣地為他生氣,為他氣憤。
寧枝吸了吸鼻子,努力深呼吸,克製自己深深起伏的情緒。
她仰頭,踮起腳尖,懷抱他的手臂不自覺收緊。
唇上被人輕輕碰了下。
奚瀾譽俯身,主動配合她這獻吻。
並未深入,淺嘗輒止的一下。
寧枝退開稍許,她記得,奚瀾譽說過,何姨是他小時候的阿姨。
不管怎麼樣,還是要試一試。
寧枝看著奚瀾譽,她知道他在等她開口,她夠過去親親他,輕聲說,“我今天午睡,夢見上次何姨的那株山茶樹了,我們去看看它有沒有開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