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愣了半晌,忍住胸中怒意,將孫權方才所呈之物遞給程普:“孫臏失雙膝猶著兵法,孤弟雖盲,卻能畫作此堪輿圖,眾將豈可輕待。”
程普隻瞧了一眼那圖,連忙起身拱手:“是老臣失禮。”
孫策回了一臉禮笑,牽孫權的手帶他入席。
約莫半個時辰後,細雨初歇,堂內諸臣將有序退離,嘈嘈雜雜將歇,庭院回歸清幽冷靜,簷角的雨水滴落的節奏倏而放緩。
周瑜乃扶額思忖,問:“伯符是特意將仲謀接來參戰?”
“沒錯。”孫策答。
“這是好事。隻是,太過危險。”周瑜沉聲長歎,那年孫策帶家人遷居舒縣,他一眼便注意到那個蒙著眼睛的瞎孩子,乖巧懂事地自己坐在一旁,不哭不鬨,相較鬨事好鬥的弟弟們,非常成熟。
孫策坐到周瑜案幾旁,掀眸凝視這位彬彬玉質姿容俊美的儒將:“袁術勢力蟄伏於丹陽已久,公瑾此去丹陽,危險與否?”
周瑜將羽扇擱置案上,思度片刻:“我與他不同,他不該卷入此番權勢漩渦。”
“他若怕,便不是我孫策的弟弟。”孫策的目光十分堅毅,他明白周瑜是擔心自己弟弟,隻是,周瑜並不知道孫權眼疾的具體病情,如此想法,他也理解。
孫權因盲行動緩慢,方踏出門檻,便聽見堂內二人這番交談,不由地駐足沉思。
堂內周瑜微有歎息,卻也察覺到孫策眸中異常堅信的目光,倒是自笑兩聲,不必多憂,便將話題一轉:“伯符,我此番遠去丹陽,有一義妹想請你庇護。”
“此番小事何由得‘請’之一字。”孫策含笑將手搭在周瑜肩上。
周瑜輕撫弦琴,宮商之音繞梁韻遠。
此前一直等候在垂花洞門旁的姑娘聞聲而至,輕步淺移,端莊婀娜。她跨過門檻,嫻雅地躬身見禮,道:“步練師拜見孫將軍。”
堂內將軍俊美神姿,步練師印象很深。
六年前,孫策一家搬至廬江舒縣與周郎同住,與周瑜一同拜學父親步修門下。那時的孫策霸道傲然,性子比之現在急躁許多,數年不見,竟已是凜凜江東之主。
她的聲色柔婉曼曼,孫權頓時一驚,步練師,是廬江舒縣城西的步家女兒?
“是她……!”孫權恍一回眸,步下台階時不慎一腳踩空,扭倒在台階底,鳩杖翻滾落到平地,與台階磕磕碰碰的聲律久繞於耳。
回想起周遭沒有奴仆雜人,步練師躬身退步,先到堂外將孫權攙扶起來,又細細檢查他的腳踝有無扭傷。
堂內孫策早已站起身,見練師上前幫扶,不禁止住步伐,稍稍放心了些,但目光仍停留在堂外,問周瑜:“是練師?她為何會在江東?”
周瑜蹙眉歎道:“一年前,淮陰步氏族中傳信來舒縣,似是發生大事,不得不求救於步先生。先生攜全家歸故裡,此後的事,便是步氏滿門被屠,先生亦……。半月前,我在京口江岸救下重傷昏迷的練師,時至今日她才大病方好。而她的親人,非死即傷,即是活著,也不知如今身在何處。看來,江北戰亂動蕩,比我們所知的更為慘烈。”
孫策不解地問:“可先生遷居舒縣已三十年,何須他迢迢歸赴故裡奔走,枉送性命……”
“先生隱世數十年,當初自立家門遠離故鄉,便是為一個自由。步氏族中殘鬥經年,嫡係凋零,其餘年輕者又敗家受賄。為步氏滿門的延續,他已是不得不歸去。”
“淮陰步氏自高祖而始,四百年望族,先生嘔儘心血,終也無力回天。”戰亂、割據、族滅,如今的世道,無道。孫策側眸相顧周郎,在他眼中看到了與自己內心一樣的憧憬與誌向——海晏河清。
步練師將孫權扶到石倚處歇息才回堂內,又取下腰間黛色如意紋錦囊,躬身呈給孫策:“父親曾留有書函,將軍請過目。”
說罷,步練師眼角的餘光與周瑜的目光對視一瞬,便翩然退離堂內,未多作一刻停留。
如意紋繡工精絕,孫策一眼便瞧出,這是步修先生的隨身之物。孫策打開錦囊拿出書信,抱著滿腹疑問打開書信細細默讀,讀完的瞬間,卻立刻將信收疊好。可他的麵容異常凝重,又沉默了足足一刻鐘。
“伯符……”公瑾正欲開口,卻被孫策打斷。
“公瑾!此物定須焚毀。”孫策雖遲疑信中內容恐是步修先生絕筆之言,若焚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