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珧?阿珧!”辛夷發現衣物異常,踉蹌欲上前,卻難忍惡心,愈發翻江倒海而作嘔。步翾隻好將骨笛旋執而點其穴,令她陷入沉睡冷靜。
步翾拾起那青黛色的曲裾,回眸四顧這山林,奏笛一引。
夕色中,步翾帶辛夷回到陽羨城中,青灰色的城牆似鋪上一層金粉,紅得烈焰,卻冰涼如舊。
腥臭味撲麵而來,無數將士們垂首默然打掃戰場,往來運物,摩肩接踵,城內卻是一片死寂。
慢慢馬蹄聲中,孫權帶著昏迷不行的孫儼回來,卻在將近辛夷時,孫儼迷糊中不停地喃喃:“辛夷……辛夷。”
步翾抬眸與孫權對視一眼,收眸快馬,帶辛夷入客棧而宿。
孫權恍惚地帶弟弟回到府前,墮馬昏闕,似覺有遇見步翾,可他愧於麵對步翾,心力交瘁崩潰至極,大病難起。
縣府中人將這二位孫家公子背進去,請醫者來看,孫儼身上幾處小傷,可孫權卻肩側深中一刀,血染半襟。
“傳……公禮,暫代縣長……事務。”孫權迷迷糊糊仍未忘傳令,孫韶跪守於榻邊,不得不含淚應聲,“權兄我、我答應,你放心。”
十歲的孫韶霎然起身,令道:“縣長縣尉聽令,府堂前合會,定縣中之事。穀利,去請校尉宋謙、彆部司馬孫倫及蔣欽入府來會!”
“喏。”身側穀利領命而去,孫邵幾番打量孫韶後,頷首帶周泰赴去府堂,孫權得以放心地閉目,陷入昏迷沉睡。
客棧中,辛夷醒來後崩潰大哭,咽嗚難止,縱是早已饑餓口渴,卻是滴水不沾。
步翾將熱水再盛,柔聲哄慰:“辛夷相信我,阿珧不會有事。”
辛夷噙淚抬眸凝視步翾,她相信步翾,相信練師沒有事,可她後悔的是告訴練師這卦象之事,難原諒自己:“可是阿翾,我、我不該說那事……”
步翾輕將手撩她碎發於耳後,溫柔道:“辛夷,神祇卦易之事,不可儘信。”
辛夷猝然仰麵後躲,神色微慌,隻得沉默不語,步翾愣然將手收回,相顧默然。
良久過後,步翾取下一枚羊脂玉腰墜,雙手呈還給辛夷,道:“這是你阿翁之物,本欲與我保管,想來如今,該歸還於你才是。”
辛夷緊抱被褥,不願伸手而接。
步翾將腰墜放到辛夷枕邊,緩起身道:“辛夷,不必內疚,你我雖有父母之命,卻無媒妁之言,你永遠是自由的。”
“不……阿翾。”辛夷起身捉住步翾的手,“我要隨你走,你舍我於舒縣一次,不能舍我二次。”
步翾眼睫微動,決然推開辛夷,未回眸,卻聲已顫:“從城樓外相逢時,那一眼,我便知你眸中情意已變。若是繼續隨我走,你於心可歡喜?”
辛夷沉默頷首,步翾則長歎忍痛,喃喃搖頭:“孫氏三兄弟……”
於步翾而言,周琬、練師、辛夷與他關係最為近密三個女子,如今卻一個一個地淪陷在這孫策、孫權、孫儼三兄弟處,無奈,尊重,是他唯一的態度。
“對不起阿翾……”辛夷撿起那枚腰墜,深恨不已,恨自己的無情,步翾該有多難受。
“無所謂對得起、或對不起。辛夷,餘生,你能日日歡喜,便足矣。”步翾長歎息良久,似豁達明朗。
“阿翾……”辛夷愈發內疚,清淚滿麵,不知如何作好。
步翾回眸冷道:“此事,你與阿珧可有提過?”
“父母之命?沒有……此前澀於與她訴說,而今更是……”
“那便好。”
一刹間,辛夷似發現哪裡不太對勁,泣聲反問:“阿翾!你知道她還活著對麼。”步翾在意的點,是練師若知曉此事會傷心,那麼,他定是能確認練師還活著。
“實,不知。”步翾垂首而答。
辛夷垂淚哽咽,愈絕痛心疾首,難以原諒自己。
霎那間,客棧房門被轟然踢開,孫儼大步上前將辛夷護在身後,惡意於眼,“彆以你是練師兄長便可欺負辛夷!”
步翾收眸漠然道:“所以?”
“沒事沒事!”辛夷趕忙攔住孫儼,含淚與步翾道歉:“阿翾,對不起……”
孫儼不知所以,怒欲逐步翾而打架,卻被辛夷死死拽住,孫儼才發現事有蹊蹺。可辛夷隻不停地哭,彆無他話。
步翾離開客棧後,欲再出城尋練師,卻聞身後傳來一道熟悉而溫婉的聲音:“翾公子。”
“楚楚?陽羨戰事雖定,街巷尤未安,且回府中歇息。”步翾冷聲而道,漠然至極,可楚楚卻含笑迎之。
“昨夜練師妹妹擔憂甚重,我為你們繡了這平安結香囊,願求平安。”楚楚雙手呈上一對平安結,一大一小,並各繡有翾與珧二字。
“……多謝。”步翾愣於原地,不知楚楚早已迎來,將香囊送入他手中,“楚楚且放心,待陽羨事定,我會履行諾言,為你安頓餘生。”
楚楚柔情含眸,神色微羞。
步翾趕忙再解釋:“待我歸舒縣,便與橋伯相議,為你許嫁縣中好兒郎。”
“我不願嫁彆的好兒郎。翾公子……我之賤命是你所與,餘生,楚楚隻願生死而依,望君不離不棄。”
“我心無意,豈可辜負你。”步翾決然果斷地拒絕。
“翾公子……”楚楚雙目盈淚,欲言又止,萬千心事欲訴,卻又不敢一一道來,便將躬身行大禮,再道:“楚楚但求能與翾公子共沉浮,雖死無憾。”
“楚楚,你需要冷靜。”步翾神色微有錯愕,卻依舊清楚他的內心,再次拒絕。
楚楚收淚掩麵,而後從身後取出弩箭,夜色幽暗中,步翾心神難寧,一時未能注意她早已將弩箭攜帶於身邊,心中大驚,卻見她已舉弩而道:“翾公子,楚楚不是柔弱姑娘,她現在已能保護自己。”
話音方落,一發弩箭貫穿落木,聲色淺微,卻直教三枚枯葉相連。
步翾眸中閃過一絲久違的驚豔之色,回眸打量楚楚,良久。
楚楚收執弓弩,將箭矢拾回,她明白步翾心中有人,可她不在乎,她隻想隨步翾同行,“翾公子?”
步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