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絲天光沒於天際,頭頂上的天空便如一個漸墨的鍋蓋向下傾軋而至。
似乎隻是一瞬之間,整個人便隨著身下的這艘船,被吞入了海天之間。
這讓四仰八叉地躺在甲板上的甄鑫,愈加的暈暈沉沉。
離島出海沒多久開始,甄鑫很悲哀地發現,自己竟然有些暈船了!
上輩子雖然大船小船坐過不少,但是確實沒體驗過這種帆船。
船身看著不小,海浪看似也不大,可是隻要一陣海風掠過,帆船便會如醉漢般,無法控製自己的身軀而肆意搖晃。
還好,雖然暈,甄鑫不過是隻是微醺。躺著不動,便能壓製住胃裡那團一直想造反的隔夜餘物。
黑暗終於將這艘船與周圍的世界徹底包裹,隻餘海浪聲,似緩似急,如怨如怒。
哪邊是上?哪邊是下?
哪裡是前?哪裡是後?
船是已經停下了?還是在繼續走著?
甄鑫已經完全失去了感知能力。在這樣無可抵禦的夜色之中,一些慌張的情緒漸漸地籠住他的心緒。
不敢想象,自己若是在這時候被拋入海中,能活上幾個時辰?
“啪,啪啪……”耳邊突然響起頗有節奏的擊舷聲,隨後蜿蜒溫軟的曲聲唱起
“多嬌女,映月來,
結束得極如法。
著一套衣服,偏宜恁瀟灑。
烏雲軃,玉簪斜插,好嬌姹。
腳兒小,羅襪薄,疑把金蓮撒。
更舉止輕盈,諸餘裡又稔膩,天生萬般溫雅……”
還是“西廂”啊!
甄鑫心裡微動,這苟弟的唱曲水平,已經遠超一般的票友了。
這段描寫崔鶯鶯準備私會男友的唱詞,被他唱得嬌而不柔,豔而不俗,歡而不淫。讓他聽得,著實心動難耐。
被這曲子衝刷過後,腦子終於清醒了些。甄鑫努力地扭著身子,發出微弱的呻吟聲。
唱曲嘎然而止。
“甄公子,你醒啦!”
苟弟“咚”的跳到甄鑫身邊,蹲下身子問道“好些了沒?要不要喝點熱粥?”
甄鑫撐起身子,搖了搖腦袋,問道“什麼時辰了?”
苟弟抬頭轉了轉,說道“差不多快子時了。”
早上出發,現在半夜,在海上走了不到二十個小時,卻感覺已經走了一個世紀。甄鑫從來沒覺得,坐船竟然會如此痛苦。
“其他人,還好嗎?”
“隻有阿黎姑娘,吐得厲害,現在船艙裡歇著。”
可憐的阿黎,一上船便暈,比自己還嚴重。若不是徐夫人摁著,她可能會直接跳海裡去了。
讓甄鑫有些意外的小六,這廝水性不行,坐船倒啥事沒有。
這就有些不講道理了!
甄鑫挪著身子,倚在船沿邊,努力地仰著頭,往胃裡灌一些新鮮點的空氣。
“你家裡是唱戲的?”甄鑫望著眼前糊成一團的人影問道。
人影蹲行而至,在甄鑫的凝視之中,終於顯出一大一小的兩隻不對稱眼。
大的眼睛很驚訝,小的眼睛很興奮。
“你怎麼知道的?甄公子,你,你也喜歡唱戲嗎?”
那是我上輩子吃飯的家夥!
“一個唱戲的,跑去當海賊?”甄鑫感覺到很疑惑。
“不是我唱戲,是我爹我娘。但是,我小時候也有上以過台的……”
“後來呢?”
“後來……我爹,我娘,都死了……”
每一個唱戲的人,背後都有一段悲傷的往事。
甄鑫不再去碰觸苟弟的痛楚,轉頭指著黑漆漆的海麵問道“你能確定這船走的方向是對的嗎?”
耳中傳來嘭嘭的拍胸聲,苟弟揚聲說道“這片海域就跟我家後院似的,我閉著眼睛都不可能搞錯,甄公子完全不用擔心的!”
“噢,你是怎麼做到的?”甄鑫來了點興趣。
苟弟蹲行著挨至甄鑫身旁,壓低聲音說道“這可是一個天大的機密!”
一股酸臭味撲鼻而來,甄鑫伸手抵住苟弟的腦門,嚴肅地說道“好好說話!”
“噢,噢!”苟弟沒有再堅持湊著甄鑫的耳根,正過身子說道“你們呆著的那個小島,有兩股奇怪的海流,一股由西北向東南,一股由西南往東北,而那座島,就夾在兩股海流之間。”
有小島的地方,肯定會有洋流。這苟弟能摸索出兩條洋流的走向,能耐不小啊!
難怪上一次他就憑著一艘小破船,就能摸到這座小島。
“單憑海流,就一定能保證方向是對的?”甄鑫好奇地問道。
苟弟往甄鑫身側又蹲行半步,順勢靠倒,與他一起倚在船沿。
“還有兩個辦法確定方向,一是風……不過這個比較複雜,要根據不同的季節來判定風向。而且就是同一個月,甚至同一天裡,風向都會發
生變化的。”
“另一個方法,是嘗味道。”
“什麼味道?海水的嗎?”
“不是,是海底沙泥的味道。”
“嗯?”甄鑫感覺自己的知識有些不夠用了。
苟弟把屁股又往甄鑫處挪了挪,這次甄鑫沒再推開他。
“弄根長繩,拴上鐵鉤子沉入海底,取些海泥上來嘗嘗。每處海域海泥的味道都是不一樣的,嘗多了就能知道自己在哪個地方。”
還可以這樣?
上輩子的九年義務教育加上這輩子的十年苦讀,在這個貌似猥瑣的苟弟麵前,竟然隻能當個弟弟?
“那,要是繩子太短,夠不到海底怎麼辦?”甄鑫作虛心狀。
“噝……”
黑夜裡看不清麵目,但甄鑫聽出了苟弟的一絲鄙夷聲。
“利用繩子的長短,就可以測出海底的深淺,這樣直接就能判斷大致所處的位置了!”
這樣啊……
甄鑫總算有些明白了。
洋流、海風、海泥的味道、海水的深淺,綜合利用這些因素,在沒有gps的年代,的確可以在茫茫大海中大概了解船隻所處的位置。
當然,要真的進入遠洋,這些招術根本無法使用。但是在某一片特定的海域,的確是基本夠用了。
刮目相看啊!
甄鑫忍著酸臭味,瞥向閃著得意目光的兩隻不對稱眼,問道“用指南針不是可以直接確定方向嗎?”
“指南針?那是什麼東西?”
“嗯,或者,叫司南?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