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夏撐著傘同他一同進門,她對班盛家的第一印象是空和冷,家具是冷硬的歐式風格,煙灰色的窗簾隨風擺動,地上的大理石反射著此處的空曠冷清。
“家裡的阿姨和司機放假回去了。”
林微夏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見旁邊正是藍色遊泳池,細小的水波浮動著,無限接近於夏天的藍色,視線往外延伸,院子外麵一片草綠,水管開著白色的花。
班盛原本整個人埋進沙發裡,見狀站起來,一截凸出來尖尖的喉結上下滑動著:“隨便參觀。”
“你的遊泳池不是不讓人進嗎?”林微夏出聲。
班盛低下頭發出一聲很輕的哂笑,剛好走到她身邊,低下脖頸湊到耳邊:
“你是彆人麼?”
低沉似冰塊撞擊的嗓音鑽進耳朵裡,熱氣拂耳,耳後的顏色一點點變深,林微夏的心忽地縮了一下。
人擦著她而過,單手插兜徑直推開落地窗的門,一陣風吹過來,林微夏抬腳走過去,一望無際的藍。
她聞到了一陣淡淡的□□味。
林微夏走在遊泳池邊上,問他:“很喜歡遊泳?”
“一個人泡在水下憋氣快要到極限的時候,給人一種去他媽的世界的感覺,很爽。”班盛懶散地答,辯不出真假。
林微夏站在那,看著藍色遊泳池不知道想起什麼,眼底一陣刺痛。倏地,身後傳來一陣漫不經心的問詢:
“試試?”
人還沒反應過來,身後被人一推,林微夏腳尖一轉,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往前傾,嚇得驚叫出聲,眼看就要在台風天摔進冰冷的遊泳池中。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搭在腰間,稍微一收力,就將她整個人帶了回來。林微夏驚魂未定,胸口陣陣起伏,看見一張漫不經心的臉,班盛則放聲大笑,笑得肩膀抖動,一顫一顫的。
林微夏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眼底充斥著惡劣的笑意,她隻看著他。
漸漸地,班盛斂去了臉上的笑意,把人往前一帶,兩人的距離咫尺之間,他聞到了她發頂的香味,呼吸錯亂,他看著她:
“老子真不該惹你。”
輸的還是他自己。
林微夏掙開他的桎梏,拉開距離:“很冷,進去講作文吧。”
走進班盛的書房又是另一個世界,一張U型沙發,一張書桌,上麵堆疊著幾本關於天體物理的書,牆壁上掛著一張世界地圖,還有幾張籃球明星的簽名照。
凳子底下躺著一顆籃球。
最特彆的是牆上掛滿了天文照片,深藍的天空,白色的星軌,瑰麗的雲,每張照片有以一個張狂的落款簽名:Ban。
林微夏不懂這些,但光看照片裡的景象,就知道這是難得一遇的奇景。
“你正在看的那張照片是我之前是西北一座山上拍的,蹲到大半夜,有高反不說還從山坡上滑了下去,摔斷了小腿,到現在裡麵還埋著鋼釘。當時我一個人在那,手機沒了信號,有一種要死在那裡的感覺。”班盛自嘲一笑。
林微夏點評:“冒險家。”
班盛轉身遞給她一杯水,林微夏接過一看,是她喜歡喝的鹹檸七,指尖碰到杯壁,是常溫的,感歎於他的細心。
浪漫的天文景象難得一遇,觀看又得在開闊遠離光汙染的地方,其他照片想也不用想,是班盛費了多大勁才拍的。
“可是很浪漫不是嗎?衛星互掩,再行影相疊,像心的吞噬。”班盛盯著照片緩緩說道。
林微夏順勢看過去,兩顆伽利略衛星慢慢靠近,大的掩小的,最後隻剩兩個影子疊在一起,像兩個邊緣人抱在一起。
“很好看。”林微夏觸動道。
班盛抬眼看著林微夏安靜的側臉,看見有一縷頭發貼在白嫩的臉頰處,垂在褲縫邊上的手動了動,抬手想把頭發勾到她耳後。
結果手剛要碰到她的耳朵處,林微夏防備性警覺,一向平靜的臉出現波瀾,語氣有些急:“彆碰我。”
班盛愣怔了一下,盯著林微夏的背影若有所思。
林微夏坐下來開始看班盛的作文,越往後看眉頭就漸漸擰起了起來,隻覺得不對勁。
林微夏正要開口說話的時候,桌上的手機發出嗡嗡的震動聲,她瞥了一眼來電名字,站起來拿起手機背過身接電話。
“微夏,這可這麼辦?你弟跟人打架把人送進醫院裡去了。”聽筒裡傳來姑媽慌亂的聲音。
身後傳來“啪”地一聲機匣滾動點火的聲音,林微夏下意識地側頭,瞥見一截冷白的脖頸,班盛的指尖一點猩紅,煙霧從薄唇裡滾了出來。
“不要急,姑媽你慢慢說。”林微夏輕聲安慰。
“你弟跟班上的一個人起了爭執,把人打進醫院了,對方家裡有錢有背景,無論我怎麼賠禮道歉,他們不肯接受和解,揚言要告航仔,這可這麼辦啊,我就這麼一個孩子,他還這麼小,萬一畢業檔案有汙點怎麼辦……”姑媽一向強勢,這會說話卻語無倫次焦急不已。
今天是下雨天,書房又大,即使背對著他,聽筒裡的話還是一字不落地落入班盛耳中。
林微夏低聲安慰了幾句掛斷電話後,轉身衝班盛開口:“不好意思,家裡出了點事,今天的補課下次吧。”
說完她走過來俯身收拾桌上的書本,筆,烏發從腰間散落,林微夏一股腦地裝進書包裡正準備走時,班盛喊住了她。
“你弟在哪讀書?”
“十三中。”
“要告你弟的那家人什麼名字?”
“不太清楚,隻知道和我弟有衝突的叫方淮陽。”
班盛慢悠悠地出聲:“方家的人我認識,我跟他哥方淮回打過兩次交道。”
林微夏眼睫動了動,抬眼看向他,班盛弓腰坐在沙發上,彈了一下指尖的一截煙灰,看著她:
“爺一句話就能擺平。”
班盛嘴裡叼著根煙,掀起眼皮看著林微夏沒再出聲,他的態度擺在那裡,仿佛就是林微夏一句話的事。
但拿什麼來換,她自己清楚。
班盛這種人,骨子裡藏著壞血,天生的談判家。
外麵的雨聲密了些,林微夏看了他幾秒鐘,收回視線,垂下眼睫:“我先走了,雨大了不好走。”
說完林微夏背過身,刻意忽略掉落在身上的那道眼神徑直向前走,手挨著門框,走道的風吹了過來。
班盛將手裡的煙摁滅在煙灰杠,發出一聲嗤笑:
“林微夏,你怎麼都不肯求老子一聲。”
嗬,前段時間為了那個琥珀吊墜倒是什麼都肯做。
林微夏的背影僵住,但還是走了。走的時候雨比之前密了一下,林微夏撐著傘,走出了班盛家。
趕到醫院的時候,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遠遠地看見高航一臉頹喪地靠在牆上,臉上還帶青一條紫一條的傷痕。
姑媽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語氣夾雜著悲愴:“孩子比較衝動不懂事,我替他向你們道個歉,淮陽這孩子的醫藥費我這邊出,你們要多少賠償我們也出,還是請你們大人有大量……”
姑媽佝僂著腰,一臉的卑躬屈膝,卻怎麼也近不了對方家長的身。對方竭力維持著有錢人應有的體麵,臉色冷漠且強硬,姑媽的心涼了半截作勢就要跪下來,被助理攔了下來。
“林女士,多說無益,回去準備應訴吧。”助理推了一下眼鏡。
人群散開後,姑媽一轉頭就不遠處的林微夏,視線再移到臉上掛了彩的高航,歎了一口氣。
“媽,回去吧。”高航出聲喊她。
回到家後,林微夏去做飯,沒多久,餐桌上出現了絲瓜清湯,紅燒茄子,腐乳炒空心菜,和中午吃剩的排骨。
晚餐氛圍一片死寂,沒有人說話。林微夏盛了一碗湯到姑媽麵前,她依然沒有動筷子,高航則沉默地扒拉了幾口飯就回房了。
餐桌上的燈用久了有點暗,光線投在林微夏眼睫上,暈出一道陰影。林微夏開口:“這兩天我問問同學中有沒有能幫上忙的。”
姑媽回過神來忙說:“對對,你們學校的學生家庭大部分都是有錢勢的小孩,肯定能幫上忙。”
“辛苦你為你弟操心了。”姑媽夾了一塊排骨放到林微夏碗裡。
*
台風過後,天氣明朗了許多,新的一周又來臨。周一,林微夏從早讀就沒看見寧朝,以為他請假了。
結果快上課的時候,寧朝單手拖著一根掃把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嘴裡還叼著一袋豆奶。林微夏反應過來,他這是去罰掃了。
寧朝甩手把掃把丟到牆角,坐下錘了一會兒自己的肩:“他媽的掃死我了,都怪十三中拿群逼。”
聽到十三中這個詞,林微夏耳朵動了動,不禁詢問道:“十三中,那你認不認識初中部的方淮陽?”
“初中部的?不認識。不過什麼事?”寧朝問道。
“我弟打了人,他們現在不接受賠償說是要告我弟。”林微夏垂下眼,語調有些低。
寧朝一聽到這些有錢人的這些做派就冷笑一聲,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袖口處滑出一把折疊美工刀,掌心甩出刀刃來,上麵的光反射在一雙漆黑的眼睛裡,透著狠意:
“要不小爺幫你打服他。”
“還是算了。”
先不說這種以暴製暴的方法不可取,要是真這麼做了,隻怕局麵愈發不可收拾。
事情一直沒有進展,班盛沒再主動堵她跟她說話,似乎篤定了林微夏會主動找上門。而姑媽那邊給的壓力越來越大,林微夏打算周四下午上完最後一節音樂課去問柳思嘉,看她能不能幫上忙。
傍晚時分,林微夏和柳思嘉正在麵館等麵上來,校服口袋裡的手機傳來一陣震動聲,她看了一眼手機來電顯示人,握著手機走出去接電話。
“喂,姑媽。”有風刮來,林微夏不自覺地裹了一下衣領。
姑媽愉悅放鬆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航仔的事情解決了,對方一句話的事,你弟同學就改主意了,主動提出要撤訴,這下你弟的檔案不會有什麼汙點了。”
“那就好。”林微夏鬆了一口氣。
“這次多虧了你同學,他親自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嚇一跳,我在電話裡再三表達了感謝,結果他什麼都不想要,想讓你陪他吃個飯。”
“夏夏你記得去啊,人家幫了我們家這麼大忙。”姑媽再三強調道。
林微夏抬眸看了一眼天空,烏雲翻湧,除了周一短暫的出了一些奧太陽,這幾天都是陰雨天。
“好。”林微夏對電話那頭應道。
周五從早上開始落雨,一整天都濕答答的,同學們的傘掛在走廊的架子上,窗外被一層白霧輕輕籠著。
班盛今天沒有來學校,林微夏右手邊隔著走道的那個位子是空的,柳思嘉也沒了來她這裡的興致。
一下課,女生湊過來圍住柳思嘉,她們湊在一起討論新出的香水牌子,以及哪個牌子的隻指甲油更閃。
放學後,林微夏特意留到最後,做了一段時間作業後,人都走完了她才慢吞吞地收拾書包,坐上開往南灣區一號的公交。
到達班盛家已經是7點了,一下公交,狂風險些把林微夏撐著的傘吹翻,雨越來越大,從天澆注而落,砸在地上飛出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黑色的幕布將天空吃透,幸而一路有燈光,雨斜斜地打了過來,暖色的燈光映照下,整個畫麵像褪了色的電影膠片。
林微夏站在門口摁了門鈴,這次沒等多久就有人過來開門。阿姨領著她一路走進門,示意人在樓上便走開了。
林微夏走上二樓,人站在玄關處,卻發現客廳裡沒有開燈,一片黑暗,隻有落地窗外院子裡透進來的點點星光。
她以為沒人正要扭頭時,猛地發現落地窗的南向牆邊處有個黑色的身影,他靠在牆邊,姿態落拓不羈,隻見一截微揚的下巴,以及指尖發紅的煙頭。
林微夏按了牆邊上的開關,“啪”地一聲室內瞬間亮如白晝,班盛靠在牆邊,沒有回頭看來人,整個人透著一種頹喪之氣,腳邊躺著幾根長短不一的煙頭,有的還冒著零星火光。
林微夏抱著書包走近,來到他對麵坐下,這才看清班盛的臉。他今天穿著一件黑色的外套,肩頭濕了一大半,一片深色,漆黑的眉眼還沾著水珠,臉上帶著明顯的深一道淺一道的傷口,有一道很長的傷痕,像是被劃傷的。
他的情緒差到了極點。
坦白說,林微夏第一次見到班盛這個人,就覺得他有著不可一世的驕傲,但同時身上還透著孤絕,是他把自己圈地為王,沒人能靠近。
隻是班盛這個人太擅長偽裝和不動聲色了,幾乎沒人能看清。
但今天不同,林微夏能感受到班盛今天喪到了骨子裡,渾身被黑暗籠罩著,有一種什麼都隨便的架勢,是厚重無法呼吸的黑色。
“高航的事謝謝你,要不是你的善良和熱心幫助,我弟也不會……”林微夏把打好的草稿說出來。
她正說著說著,班盛忽然極冷地嗤笑一聲也沒看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揭穿:
“林微夏,你能不能再假一點?”
林微夏愣住,還想再說點什麼的時候,班盛終於抬眼,語氣漠然:
“不想待就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