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沉在這一刻忽然很想摸一摸他這張說謊的臉。
眉骨浮起的弧度很俊朗,下頜的曲線更是恰到好處。
世界上不會有比蔣麓更好看的人。
他躺在他的腿上,這一刻什麼都聽得懂,又什麼都不點破。
你一定有些喜歡我。
蘇沉聽見他的掩飾,反而心裡落定幾分。
他們都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再往前了。
不能再近一寸,不能再親昵更多,憑多年的默契都要他們同時止步在這裡。
接下來再對采訪稿和劇本台詞都是循規蹈矩,兩個人的話一下子少了很多。
離開的時候,蔣麓沒問他新換的門鎖密碼,像是默認以後再來都必須要敲門。
他們住得最近,近到直線距離不超過五米,現在好像靠兩扇門就可以輕易隔開。
蔣麓關門前,又看了一眼蘇沉。
後者笑得輕鬆坦然,好像並沒有試探過他。
“晚上見,”蔣麓道:“打擾你睡覺了。”
“沒事。”
門一關上,蔣麓背靠著門一動不動,把剛才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過了一遍。
心頭有懊悔的情緒,又很快被責任感壓抑住。
當初蘇家父母把沉沉交給他照應,每次見麵說話都飽含信任感激,他不能禍害人家。
少年倚著門摸索著找煙,有一瞬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麼。
蘇沉抱起來很軟。
像羊羔一樣馴服無邪,又給予全然的依賴和親近。
他沒有抱夠就匆匆走了,現在整個人都有些空。
抓不住,抱不到的空。
第五部已經拍了大半,進度比先前很多人預測的要快。
由於劇情的體量,以及大場麵的布置,很多人覺得這片子得拍到明年三月份,時間跨度接近一年。
但現在估算著,可能拍到十一月就可以收工,主要功臣還在於導演顏電。
不管是電影還是電視劇,哪怕是再好的演員來了,一個情節都可能拍十幾遍甚至二三十遍。
碰到難搞的導演,自己不說清要求,讓全組慢吞吞的找感覺,一部電影拍個兩三年都有可能。
顏電看起來挺閒,每天還打兩把遊戲,其實該下的功夫一步不漏。
她親手畫分鏡,一集就是幾十張上百張,用簡筆畫幫演員攝影充分理解調度。
這件事原本繁瑣又枯燥,副導演都寧可轉包給外人,但就在這個節骨眼,蔣麓突然找了過來。
“顏姐,我想跟著學。”
顏電發覺他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半信半疑地試了一下。
一試就是一整天。
最後甚至連酒店都不回了,就在片場裡過夜,簡單洗漱隨便吃點東西就繼續跟著過劇本畫分鏡,攝影師磨合走位也跟著看,困了就找個睡袋一裹,沒有半點少爺架子。
如此一來半個月過去了,完全沒有喊過苦。
顏電剛開始以為這弟弟是想簡單學點東西,越往後看,越覺得驚異。
老導演特意安排的總統套房,說不回去就不回去了?
每天就跟民工一樣在片場裡從早忙到晚,認真的嗎。
這樣的生活太苦,連蔣麓身邊的助理也熬不過去。
潮哥跟了一段日子,後來排了輪班表,八小時一班跟著忙活。
蔣麓埋頭拿2B鉛筆在草稿上畫畫,助理不知道乾嘛,就在旁邊削鉛筆泡熱茶。
十幾天下來,成稿廢稿分彆堆積了三大摞,旁邊還擺著蔣麓幫忙改過的劇本。
從台詞修飾,到鏡頭切換,場景布置,一樣一樣事無巨細地學,認真地讓人害怕。
顏電仍覺得古怪,私下找了聞楓,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聞楓一合計,敏銳察覺出了什麼。
“他跟蘇沉,是不是生分了?”
“誰?蘇沉?”
導演忙得腳不沾地,被提醒時還覺得沒這回事。
“他們這段時間對戲挺順暢的,我感覺不像吵過架啊。”
聞楓搖頭,把顏電不知道的另一半補上了。
“沉沉這段時間,跟發瘋了一樣的學。”
“當然,他以前就認真,劇組大夥兒這幾年都看著。”
聞楓回憶著這段時間的不對勁,逐漸拚湊出事情的全景。
“但是這段時間,他早上找江煙止補實踐練習,晚上找我補理論,白天還要拍戲,像是從來不知道累。”
“補課?”顏電聽得一頭霧水:“這孩子演戲這麼好,還用得著補?”
“他畢竟還沒到進科班的年紀,”聞楓說到這裡,突然也有點想不起來:“沉沉多大來著?”
顏電也愣了下。
“他給我感覺……像個十六七歲的孩子了。”
“肯定還沒有,”聞楓也意識到,她們都習慣把蘇沉當成和蔣麓一樣的同齡人,臨時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不對啊,沉沉還沒十五。”
兩人同時停下話頭,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劇組這個環境太嚴酷了。
沒有給未成年人的那些溫柔容忍,所有人在鏡頭前都是演員,隻有稱職和不稱職。
他們習慣太久稱職的蘇沉和蔣麓,甚至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我是覺得,這段時間,沉沉跟他哥都太客氣了,”聞楓找回話頭,低頭點了根煙,抽了口道:“兩個孩子本來就在劇組裡無依無靠,親人全都不在身邊,能親近的人都不多。”
“沉沉好歹還跟那對雙胞胎玩一會,我看著蔣麓總是一個人呆著,成熟的像二十多歲。”
“真是我兒子在這,我都覺得心疼,會勸著回去,多呆在朋友身邊。”
顏電想起什麼,笑道:“你兒子在國外呢?”
“回來了,”聞楓笑起來:“本來在美國學跳舞編曲,今年簽了個公司,他爸想多帶一帶。”
“你好像很少給家裡打電話?”
“不怎麼聯係。”聞楓並不否認,看了眼遠處片場的人群,自嘲地笑了下:“都是糊塗人,不折騰了。”
另一邊,蘇沉在海都的宮牆上坐著,遠遠看溫知幸一身王爺打扮,在鏡頭前拔劍相向。
海昉國有著與漢國截然不同的風土人情,八成靠新片場的搭建配合,兩成要出外景拍攝。
漢國古城均是中原樣貌,皇城恢弘大氣,貴族多朱紫之色。
海城便多有貝殼狀民居,綠幕鋪了百米以備後期做出浪潮海岸,都城更是請國內外頂級美術師精心設計過。
要有東方文化的底蘊特色,同時又要在紋路、用色、服飾風格等諸多角度表現出古風奇幻的想象力高度。
白藍為貴的海中都城,以海中碧龍為特有圖騰,皇袍更要多用輕紗珍珠進行層次感表達,讓著裝者擁有人魚般的貴氣與飄逸。
溫家兄弟提前幾個月進組,一部分是為了提前和蘇沉熟悉對方,方便下一部相互模仿對方說話行為,演繹出靈魂互換的神奇效果。
另一部分,是和海昉組的全體演員一起提前學習並不存在的海國禮儀。
手部,肘部,上級對下級,奴婢對主上,從敬稱到禮儀……居然全部都靠杜撰。
作者原著裡寫了一部分,編劇組又依照原文摸索著補全,愣是撰寫出成套規格完整的禮儀體係。
被分配到海昉組的C組演員,幾乎從早到晚跟著學這些現實裡根本不存在的禮儀規矩,還要進行定期考試和抽查,確保演戲的時候足夠自然,讓鏡頭外的觀眾身臨其境。
蘇沉時常在劇組裡跟著看,雖然學的不深,也是為下一部‘靈魂互換’做提前準備。
他有意避著蔣麓,寧可和這個人生疏。
明明想要把所有情緒都壓下去,但看到麓哥的時候,他還是像心頭會湧起一股火焰。
像是熱燙的,純白的,無論如何都不肯熄滅的火焰。
那種細小又自我控製的喜歡,越是忍耐,越是清晰到無法忽視。
他努力藏著這個秘密,在不同的片場晃蕩,海綿般學各類複雜的知識,寧可自己忙到顧不上這些。
時間一久,連海昉組的片場有幾棵樹都一清二楚,還能背下不少他們組的台詞。
鏡頭前,身長玉立的王爺拔劍反殺家賊,濺得碧衣上一片血跡。
蘇沉坐在琉璃瓦上,遙遙聽見導演喊了聲卡,想翻身下牆,過去找他們說話。
正要動作,身後聽見熟悉的聲音。
是顏電身邊的助理小花,恰好和隋姐並肩走過來。
兩個人都沒有注意高牆上的他,聊得很投入。
“……所以老板才說,婚宴得拍一個多星期,前後還得燒不少錢。”
“鳳冠真是純金的?”
“噓,這話我不跟彆人說,”小花道:“真是純金的,聽說是老大找了哪個私人收藏家,還簽了保險合同,借完得原模原樣還回去,前後得稱重確認!”
隋姐聽得嘖嘖稱奇,又覺得羨慕。
“現在誰結婚還戴鳳冠啊,都是一兩千塊的婚紗租著穿一穿。”
“哎哎,不是說女主演終於定了嗎,好像是馮嘉?”
“對,剛滿十六,可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