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都戲劇學院的藝考慣例在十二月八日舉行。
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有大量娛樂新聞記者前去探看消息,尋找應屆童星的身影,以及抓幾個星探一起找找上鏡的潛力股。
雖然時戲院明確規定過,藝考期間嚴禁化妝。但為了能在眾人中哪怕被星探多看一眼,許多俊男靚女也是早早做好準備,睫毛膏眼線筆隨身攜帶,補妝照鏡子相當勤快。
蘇沉出於考慮,隻跟鈴姐他們一道留在車裡,目送哥哥跟自家爸媽走遠。
蔣麓走了幾步轉身看他,少年還趴在車窗旁邊,衝他揮一揮手,瞧著很乖。
“再確認一下身份證準考證,”蘇峻峰提醒了一聲,看到有鏡頭在拍,拿身體擋了一下:“走吧,祝你名列前茅。”
蔣麓快速掠過采訪拍照的人群,走到進場隊伍裡,遙遙看見幾個熟悉的麵孔。
他沒打招呼,低頭翻了下藝考指南書,安靜聽廣播裡一成不變的引導語音循環。
每年,單是考時戲院的藝考生大概就有兩到三萬人,幾萬人搶幾十個名額,同樣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表演係十五個名額,導演係十個,播音係和音樂劇係各二十個,一切並不簡單。
前麵有人似乎和保安爭論著什麼,隊伍遲遲沒有前進。
蔣麓插兜瞧了眼周圍的其他人,戴著口罩呼吸出長長的白氣。
今天很冷,他穿了件梁媽新買的棉襖,怎麼暖和舒服怎麼來。
但與之對應的,是許多穿短褲薄衫的考生,努力顯示著自己鍛煉許久的身材。
這些人裡,絕大部分都麵容姣好,當網紅綽綽有餘。
可做演員,不一定要臉好。
真要細數曆代影後視帝,業績過人的,不一定是最漂亮的那個。
甚至仔細挑幾張網紅的精修照片,可能比劇照要好看的多。
蔣麓從業時間太早,深諳其中的真相。
長得標致,還要肯演。
肯撕心裂肺的哭,肯像傻子一樣癡傻的笑。
肯在泥濘裡狗一樣的爬行,肯變成聖人情人賊人僧人托生的軀殼。
十幾歲的同齡人,大多還沒解放天性,演不出來這些。
他站在妝容精致的許多人之間,心態反而有些平淡到蒼老。
“考試分筆試和麵試環節,請跟隨標示自行前往場地——”
“複試時間定在十天後,具體時間位置請以手機短信為準,哎哎那個考生,走反了,這邊!”
筆試內容事前突擊過,做模擬卷的時候正好蔣從水回來了,半信半疑地也跟著做了一張。
蔣麓忙著寫卷子,沒攔她,還是吐槽了一句:“您學分子物理的腦子,做這種題是不是屈才了。”
蔣從水戴好眼鏡在仔細看卷子,沒理他。
蔣麓又湊過去,給她遞了根圓珠筆:“舅舅之前說,你看見卷子就想試試,我還以為假的呢。”
九十分鐘一過,收卷改卷。
蔣從水比他還高二十分,藝術常識均是信手拈來。
直到看完分數,親媽掩卷歎息。
“是我對你教育不夠,這麼簡單都會錯,我反省。”蔣麓:“……我謝謝您。”
這次再考試,很多新題目是知識範圍外的,隻能邊做邊猜。
蔣麓寫著試卷,沒來由地感覺,媽媽其實也在陪著自己,像那天一樣,在一起寫卷子。
他的心態放鬆很多,沒注意到自己嘴角掛著笑容。
很快,筆試結束,麵試開始。
第一輪需要自我介紹、抽簽朗誦加才藝表演,第二輪進行雙人抽簽表演。
考試廳內熱烘烘的,還帶著莫名的腳臭味,暖氣開得太過。
蔣麓脫了外套掛在一邊,被好幾個人認出來,客氣地打了個招呼。
在候場室裡,能隱約聽見其他人的自我介紹。
“老師們好!我是來自時都藝術附中的鹿仁,我的愛好有聽音樂、看舞台劇……”
蔣麓轉過身,跟前台老師登記。
負責簽到的是本科講師,冷不丁瞧見蔣麓正臉嚇了一跳。
還真是你!
長得挺帥啊,今年拿獎沒有?
蔣麓簽完名,講師還在看他,有那麼點想要個合影的蠢蠢欲動。
但受於職業素養限製,還是強忍著情緒示意他過去排隊。
可惡,好想給姐妹發消息。
剛才蔣麓來我麵前簽到了!!他真人好他媽高啊!!
輪到他正式上場時,現場的四個考官也是早早看到名字,都有點忍不住笑。
“第809號考生,蔣麓,請做自我介紹。”
蔣麓定睛一看,這裡居然還有搭過戲的老師,自己半大小子的時候演他兒子,沒少喊爸。
他臨時忍著笑,鞠躬喊了聲老師們好,正經八百地開始自我介紹。
上場之前,好些人早早發現是他,都湊到了幕布旁邊,現在每個字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叫蔣麓,出生於1991年8月11日,四歲當過群演,五歲接了第一個有台詞的戲。”
“電影方麵,我參演過《致命時刻》、《軍魂》、《吉賽特海岸》等一係列作品。”
“電視劇嘛,目前在演《重光夜》,以前的有……”
“好了,不用報菜名了。”
為首的老師輕咳一聲,知道側台的那些考生聽完這些得有多羨慕。
一般畢業生,能混出頭的實在不多,成為名演員的更是鳳毛麟角。
叫他這樣已經能拿畢業資格的‘老演員’來參加新生入學考試,完全是走個過場……
“今天有什麼才藝展示?”
蔣麓沒多顧慮,從旁邊接過了自備的九節鞭。
他玩得很花,其實什麼都能來一點。
日本刀,唐刀,長戟,長柄鉤,這些算常見的類型。
偏門一些的,譬如錘、鏈、雙鉤,也能玩得上手。
這其實和年輕演奏家一樣,一門樂器熟了,其他樂器上手會很快。
哪怕不能樣樣精通到演奏級,至少常見的花樣都能輕易使出來。
九節鞭掛在他腕上時,好似垂落無聲的銀蛇,是並無生息的長段金屬。
蔣麓抬手一拋,銀光躍入高空,再垂直落下時隨腕旋搖,抬手便是一個跨跳接點鞭配一個空中翻身,落地時穩到腳步聲和鞭聲點在同一個拍子上,準得可怕。
老師們麵麵相覷,頗有些放鬆地往後坐,知道這家夥是隨便露了一手,現場不看白不看。
他的每一次跳躍翻轉,已不像是體操或舞蹈係裡的技巧動作。
隨意,輕快,收放自如,單手翻至半空亦如呼吸一樣簡單。
而淩厲到觸可傷人的長鞭,是如花袖舞扇般能隨意驅使的小物件,在少年手中既無重量,也不顯操縱之難。
他輕快地像踏著風,反手又是一點,九節鞭舒卷抬升,如挽劍花般倏然收勢。
全程下來沒出過汗。
“報告老師,我表演完了。”
“很好很好,”老師湊到話筒旁邊,跟他開玩笑:“這位同學,感覺你沒發揮全部實力啊。”
廢話,這麼點地方夠乾嘛。
蔣麓皮笑肉不笑:“不想耽誤後麵同學的考試,所以表演有限,不好意思。”
老師們看得津津有味,頗想讓他再來點。
前麵幾十個不是街舞就是唱歌的,早看膩了,有些唱RAP的嘰哩哇啦也不知道在吼什麼。
“那請你抽簽朗誦,結束後等待分組表演吧。”
蔣麓照辦,抽了一首外國的抒情詩,口齒清晰地順了下來。
這些都不在他考慮範圍內。
今天來考試,一半是走流程過關,按著規矩好好考試明年去時戲院讀書。
另一半,是想試試看,這裡的表演考試有多難。
他喜歡表演,也喜歡挑戰難度,今兒剛好碰了個兩全。
伴隨著第一輪陸續結束,有老師陸續過來安排男女分組,以及表演內容抽簽。
題目一共有五個,分彆是‘求救’、‘下雨’、‘分手’、‘吵架’和‘退貨’。
一個戴眼鏡的姑娘被分到蔣麓身邊,坐下時有些焦慮不安。
紙條一展開,題目是‘退貨’。
他們隻有十分鐘的時間,準備完要立刻上場。
姑娘求了半天分手戲,沒想到突然來個這,已經兩眼發黑,苦著臉努力回憶藝考老師的建議。
蔣麓接過紙條,隨意道:“我演退貨那個?”
“好好好,我演店員。”姑娘急匆匆道:“我們來編個情節,就說,呃,你買了我店裡的手機,找我退貨。”
“放鬆點,”蔣麓安撫道:“你想要什麼人設?”
“都行,我演蠻不講理的那個?”她下意識找了個簡單好發揮的,又怕蔣麓不高興:“你想演什麼?”
“我自然狀態演。”
“真的嗎?”姑娘感覺他有點自暴自棄,小聲道:“但是藝考老師說,要主動找人物記憶點,閃光點,要在表演前找準人物內心動機……”
“動機就是,我想退貨。”
“然後我堅持說,不能退,你連小票都沒有——”
她還沒編完故事和台詞,老師已經在叫場了。
“671號郭薇薇,809號蔣麓,進場準備。”
“哎哎,其他人不許換題目,發現了我直接轟人啊!”
小姑娘緊張地快哭了:“台詞我還沒想完,沒有小票然後怎麼辦?”“順著邏輯說,自然一點。”蔣麓不得不臨時教她:“臨時沒有詞,你就把話頭甩給我,明白了嗎?”
“謝謝你!!”
兩人重新走到舞台上,由蔣麓把兩張準考證和簽紙遞給評委。
小姑娘抓緊最後時間拚命編詞,嘴裡念念有詞。
蔣麓索性給她多爭取一點時間,又到一邊搬了個小講台過來,模擬成她站的櫃台。
“限時表演五分鐘,開始!”yushugU.
蔣麓單手插兜,一手拿了自己的手機,晃悠到郭薇薇麵前。
“來,退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