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時間裡,有什麼在悄悄變化。
第一天,有新一批服務生進入了酒店,但並沒有出現在任何宴會或者餐廳裡。
他們帶著大筐的鮮果肉食一同入駐,但隻有內情人才知道,那些五花肉小羊排底下,壓著更多的碎紙機和打印機。
劇組所有人都沒感覺到異常,連江湖經驗老到的葛導演也日常嘻嘻哈哈著,沒嗅出風向要變的前兆。
新的審計公司非常可靠,配合內部人員提供的海量線索,找出了大量有出入的稅款&支出痕跡。
緊接著就是第二天,薑玄突然帶了中高層管理者來到劇組,安排全體停業兩天,所有劇組人員分層談話。
這個安排突如其來,聽說是和血珀頭冠的盜竊案有關。
風聲放出來的時候,壓根沒人覺得自己跟那個頭冠有關係,都在私下議論著吃瓜。
“聽說元錦的那個血珀發冠有兩三頂,而且都是純金的誒!”
“是啊,有的是天然紅寶石,有的是人造紅寶石,會不會有人偷偷調包了?”
“哇,誰那麼大膽子,難怪薑總都親自過來了,這是幾百萬的事啊!”
所有攝像頭都在二十四小時嚴密工作著,還有警察陸續開車入住。
人們從四麵八方收到更多有關盜竊案的消息,但都覺得司空見慣,也沒有太驚慌。
——哪個劇組還不丟東西了?越火的劇,越值錢的道具越容易被惦記!
現在網購市場上,元錦同款披風同款頭冠都賣爆了,還有好多小學生天天跟著喊台詞。
他那個頭冠如果被倒賣出去,黑市價格絕對跟頂奢珠寶一樣!
按照職級高低,幾百人被分為金字塔的四個層級,由不同等級的管理者私密問詢,所有談話過程都會被錄音錄像。
連服務生和前台小姐姐也走了個過程,大概講了講自己這段時間有沒有看到什麼異常。
這個過程裡,蔣麓不動聲色地保持沉默,沒有跟任何人講這件事。
梁穀雲真以為劇組出事了,還特意讓蘇沉把收藏的那頂小王冠暫時交給管理層。
蘇沉哭笑不得,說那是他十二歲的頭圍,現在早就戴不上了。
東西還是遞交上去,但很快被管理層退回來,說已經檢查過了,不是這個。
這頂小發冠一樣價值昂貴,但已是蘇沉獨有的紀念。
蔣從水先前聽過蔣麓講過來龍去脈,知道這些都是幌子,劇組是在借此調查程冬夫婦的人脈網絡和作案情況。
她閒著沒事在看蔣麓書房裡過去以來的五部劇本,偶爾改改論文,再拿包零食去沙發上補劇。
蔣麓極少體驗過這樣長時間的家庭生活,三天下來仍然有點不習慣。
層級式談話從低往高一步步推進,沒有漏過任何人,很快就經過了程冬和她的丈夫,以及目前涉案的所有嫌疑人。
由於樓層封鎖嚴密,電話內線被監聽,手機信號被屏蔽,人們都不知道其他人分彆談話了多長時間。
薑玄消失在第四層許久都沒有出現,借由已經布置好的監控網絡主導全部的談話過程。
終於,談話到了主演層次,所有重要演員都被輪流帶入小會議室,進行一對一談話。
蘇沉走進去時,真是有些忐忑不安,擔心劇組的血珀發冠真的被人換了。
他麵前的高層管理是個戴眼鏡的阿姨,笑眯眯地讓他坐下。
然後不痛不癢地問了幾個問題。
“拍戲累不累啊?”
“感覺哪個導演更好?”
“你喜歡吃什麼甜點?”
五分鐘不到,對方就樂嗬嗬讓他出去了。
蘇沉一頭霧水,悄悄跟蔣麓告狀。
“我覺得她根本沒有好好查。”
蔣麓欲言又止。
“失竊案這麼大的事,她居然不懷疑我,還問我喜歡吃什麼。”小蘇同學非常有正義感:“萬一我就是犯罪嫌疑人呢!”
蔣麓擰著眉毛看他,很快被叫了進去。
蘇沉特意看了眼時間,果不其然,這次三分鐘不到,蔣麓也出來了。
……完全隻是走了個過場吧!
“是這樣。”蔣麓領著他往回走,隨意扯了個幌子:“他們其實已經鎖定嫌疑人了,我們都隻是在打掩護。”
蘇沉輕輕啊了一聲。
“得判好多年吧。”
“大概是。”蔣麓雙手插兜,慢慢往回走。
“但願她能被好好教育。”最後談話的,是導演、製片人、出品人這個層級。
葛導演去談話時,緊張到高血壓都上來了,董事助理不得不緊急叫基地醫生來給他拿藥。
輪到邵導演時,那個頹廢潦倒的男人全程是有什麼說什麼,身上一股酒味。
邵海沿再看到薑玄時,連裝都懶得裝了。
聞長琴坐在旁邊,沒聽到中英文亂混式長句都覺得有點不習慣。
薑玄提前料到過這個人會搞砸第六部,但沒想到他會這麼容易心理崩潰。
讓人離開之前,他還是禮貌問了一句。
“你需要醫生嗎?”
“Doctor還是Shrink?”邵海沿又想起他那半吊子英文,看著薑玄冷冷道:“我這樣,你特彆開心吧?”
薑玄隻是聳了聳肩,說話很慈悲。“都可以提供,不收費。”
三天之後,劇組裡忽然消失了十幾個人。
聽說有的是太累了休長假去了,有的可能真的和盜竊案有關,被帶走了。
其中就包括攝影指導程冬,和她的會計丈夫。
人們想一想覺得合理,雖然也有人私下討論,但風聲過了幾天也就新鮮勁沒了。
從始至終,沒有任何真正影響劇組聲譽的猜測出現,大部分人都是虛驚一場。
三天一過劇組恢複工作,大夥兒繼續操心著打工掙錢,陪那個神態渙散的導演一起趕檔期。
好在一切都要結束了。
不為人知的窟窿,利益交換的漏洞,動搖劇組立身之本的所有危險,都在被周密完整地填補。
這樣也就足夠了。
蔣麓化完病弱妝的時候,蔣從水在旁邊舉著手機拍照。
“來,笑一個。”
被畫成重病患者的蔣麓麵癱著拒絕看鏡頭,倒是化妝師笑容燦爛地比了個V。
“茄——子!”
他再次躺回那張有點逼仄的木床上。但同時要調度手下的攝影師,以及等下光線變化的方式。
自導自演的環節固然忙碌,其實一切都像是設定程序,然後躺進去演就完事。
蘇沉後一步化完妝,在發型和服設上都新增了改動。
這一幕戲拍的是第六部結尾的故事,元錦跨海歸來,一切都在變化。
但最要緊的,是先去救下他的摯友。
看似封閉的庭院和房間,其實都被拆了外層,方便劇組的人布置各類器械,看起來像是被橫剖一刀。
兩位母親坐在鏡頭外都在等著看自家孩子演戲,偶爾還笑著交談幾句。
蘇沉在來之前做了充分心理準備,上場前還是有點繃不住。
被親媽看著也就算了,蔣阿姨也在!
他暗戀蔣麓的事情沒有告訴任何人,可就是有點心虛,此刻臉頰都在發燙。
少年走進布景裡,背對著兩位長輩,可是一瞧見蔣麓眼神也不自然,又有些幸災樂禍。
“流程還是要走一走的,小麓。”葛導演作為前輩,在這裡幫忙看著場子,怕蔣麓自導自演顧不上其他人:“你要跟大家講戲,把劇情裡的要點都提一提,引導演員更好的發揮。”
蔣麓坐在榻上,麵無表情:“我醞釀一下。”
“他是要醞釀一下。”本場戲台詞最少的林久光舉起劇本:“這台詞是誰寫的,也太肉麻了!”
演姬夫人的演員也跟著樂:“好像沒我這個正室什麼事啊?”
“也沒我這個藥師什麼事。”另一個演員笑眯眯道:“你們兩加油!”
“哎哎,感情戲的事能叫肉麻嗎!”葛導演正色道:“情感真摯的時候,說什麼都不會顯得離譜,你得把握人物之間生死相連的那種關係!”
再要往下說,葛導演又住口了,把機會充分讓給蔣麓,讓他實踐練習。
蔣麓盯著劇本三四秒,終於開口。
“這裡你需要帶一點哭腔喊我的名字。”
蘇沉背對著所有人,此刻隻麵對他一個人,聽見這句話時仍然不敢看蔣麓的眼睛,輕輕點頭。
蔣麓說出這句話時覺得哪裡不對,又看向表情不自然的蘇沉,停頓幾秒,決定更換代稱。
“元錦其實是有很深的掛念,在姬齡身上。”
“在歸來的路上,他就非常擔心姬齡的安危,知道藍子真不會輕易放過他身邊的人。”
“你從進門前到進門後,腳步要有一個加快的過程,情緒變化也要有層次感。”
“好。”
“抓手的時候可以用力,帶一點掐的意思。”
“嗯。”
“所以……來演一遍?先試下?”
葛導演覺得這孩子說話還是含蓄了點,出聲提示道:“情緒方麵怎麼變化,你得把你的思路跟蘇沉說啊。”
蔣麓心想我現在跟蘇沉導戲導的像在勾引他一樣,彆過頭看葛導演一眼,意思是差不多行了。
後者用力拍拍肩,充分予以鼓勵:“你多說點,不用怕犯錯!”
“這種時候,悲傷、自責、還有奮不顧身的感情,要融合在一起。”蔣麓艱難道:“所以元錦會在聽清姬齡中毒原因的時候失控。”
蘇沉已經快聽不下去了。
背後坐著兩個家長,他還要為他演得失控。
實在是……
“在以命渡命的那一刻,元錦是願意為姬齡死的。”
蔣麓歎了口氣。
“哪怕不願意承認,他們的關係也已經走到了這樣的深度,你明白嗎。”
蘇沉抬眸望著他的眼睛,馴服點頭。
“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