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鐘猶如睡著的巨獸,由時間鑲嵌上更深邃的棱角與光澤,成為玻璃棺裡的紀念品。
現在全國上下,會演奏這樣樂器的人很少,人們對此聲音的想象,也偏向於常見的鐘聲。
老人名叫高修善,在拄著拐杖帶他們過去參觀時,流露出看愛犬一般的眼神。
“雖然咱們都叫青銅,但那是氧化之後的結果,你們知道嗎,這些鐘剛鑄造出來的時候……都是金色的。”
蘇沉駐足觀賞,一聽到這兩個字,他立刻聯想到那個迷幻世界裡光華閃爍的千萬顆寶石和鏡子碎片。
所以,用這世間唯一生來是金色的樂器,去訴說最終神殿裡時間與世界的秘密,確實恰到好處。
“我們調查過,外國的特色樂器管風琴,其實是用數百根空氣管道的擠壓來發聲。”
當教堂的樂師演奏彌撒之曲時,五六百根空氣管道被觸動壓力,其發聲的氣流會讓教堂的窗戶都為之顫抖。
“《重光夜》當然得用這個檔次的東西。”高老爺子笑起來很得意:“其實啊,你帶不帶沉沉來,我都會答應借給你,當然你得給我保管好嘍,要是送回來的時候有磕碰壞的地方,我老頭子第一個跳起來要打人的哦。”
蔣麓雙手都放在玻璃櫃上,專注地看著這巨獸脊梁般的古老編鐘組。
“我想過幾個方案,其實也可以安排樂師過來,在您的博物館裡現場演奏,我們裝好設備收音就可以。”
“就在這裡?”老人家很驚訝:“我這裡隔音效果不太好,真的可以?”
“沒事,我們會給牆麵做處理,有專業團隊是負責這個的。”
蔣麓想起什麼,打開手提電腦,把編曲師的demo放給他們聽。
“這是電腦軟件模擬的效果,如果能啟用您的珍藏,效果一定會更加震撼。”
當他按下播放鍵時,世界像是也安靜下來。
編鐘一共有上下三層,如果將幾十個套件全部組裝起來,可以覆蓋相當廣闊的音域。
古老的音樂有一種來自春秋時代的邈遠幽靜,在入耳的那一刻像是在緩緩打開一幕時空之門,引領人進入更震撼的時刻。
老人家雙手扶著拐杖,聽到後麵連連點頭,一個勁地拍著手背。
“是這個,是這個!”
他邁步要往前走,兒子女兒連忙攙扶著雙臂,生怕老人摔著。
“蔣麓啊,這片子,本來就該厚重又有味道。”
“你舅舅拍的那四部,我翻來覆去看了又看……”高修善眼珠都有些渾濁了,情感的真切仍舊清澈:“後麵連著換了兩個導演,我都覺得,不是那個樣子,他們拍的有好有壞,對那個世界沒有感情。”
“你和蘇沉,從小在這個世界長大,你們才是最有感情的人。”
老人顫巍巍地拍了拍蔣麓的手,又以同樣的方式拍了拍蘇沉,滿臉都是留戀和感激。
“好好拍,我等著看。”
這件事如同修得善緣一件,終是皆大歡喜。
與此同時,蔣麓開著悍馬開始滿世界的跑,重新拚湊出開拍前想要的一切。
如果說劇本是食材,演員是炊具,特效和後期是調料,總導演無異於是這場盛宴的總廚。
大部分導演譬如顏電、杜殷,都是就地用材,劇組有什麼就使用什麼,額外要求提的並不算多。
蔣麓要的不僅僅是拿及格分,必然要付出成倍的汗水。
他站在付出的明麵,蘇沉隱在呈現的暗麵。
所有幕後的工作,最終都是為了‘元錦’這個角色的登峰造極。
為此,劇組請來了芭蕾舞老師,拜托他們對蘇沉進行形體方麵更針對性的培訓。
怎樣才能如同浮遊於天地之間,徘徊在時間線上?
輕盈,極致的輕盈。
普通威亞能吊著人在高空做出許多動作,但想要無引力漂浮感,有大半要靠舞蹈般的肢體控製。
五指張開又滑落的方式,被凝膠包裹般推移牽拉的效果,還有長發飄散時半睡在空中的唯美效果,全都要進行不為人知的特訓。
劇組請了兩位法國的頂級芭蕾舞者,先是講明鏡頭拍攝時需要的效果,然後委托他們帶著蘇沉學習舞蹈般的靈動動作。
有些時候,隻能靠硬練。
從拉筋到折腰,一步一步硬練,直到身體能隨靈魂般化成飄逸的水。
雖然有翻譯全程陪同,老師習慣用英語跟他講其中妙處。
“沉,就像鳥兒那樣,我們雖然沒有排練《天鵝湖》,但你可以把自己當作天鵝那樣曼妙的動物。”
長臂的擺動,就好似翎羽在徐徐展開,泛過青荇飄搖的湖麵。
足尖不一定要刻板的繃著,但是從小腿到腳踝,再到腳尖的變化,也可以像遊魚一般展開。
他們向他展示韌與柔的極限,不斷重複著劇本裡那一場盛大的想象。
——你會漂浮在時空的純金聖殿裡,看見幻時鳥飛過光華組成的穹頂,被無形的風托舉著漂浮。
你的袖子長袍會如水中魚尾般自在展開,長發如花開般旋展出漂亮的弧線。
唯有你會走進去,然後得到神諭般的啟發。
蘇沉又像是回到許多年前剛剛進組的那一刻,從最開始去錘煉自己的四肢控製力。
他隱約能猜出來,蔣麓想把所有觀眾重新拉到初遇這部作品的那一刻。
請老配樂師創作全新的序曲,旋律與舊歌有所重複,但又擁有截然不同的展開。
監修著風格迥異的東南都城,把新舊布景重新打散排列組合,連墨白梨花樹也一並移栽在新的花廊流水旁。
一半是傳承,讓卜願的特色再一次煥然複現。
一半是掘新,把書裡更多令人驚豔的事物呈現在鏡頭前。
十月一到,第七部《重光夜》如約播出。
人們嘴上又是擔心又是嫌棄,但其實和這部劇早已是老友般的關係,仍如赴約般應時觀看。
……效果與之前一部相比,實在是好太多。
一直有句話叫‘都是同行襯托得好’,如今情況還真是一樣。
卜願顏電珠玉在前,邵海沿拍的東西被人們從去年狗血淋頭地罵到今年,憤怒他把好好一部片子毀成這樣。
杜殷雖然拍的不好不差,但該儘力的地方都儘力了,大夥兒也不會太刻薄。
由於同名上市時間和電視劇播出同步,很多人等不了每天兩集的烏龜速度,直接心熱地衝去買了原著。
銷售量升高的同時,書粉劇粉為之震驚。
[報!!姬齡真的被重光夜選中了!!!]
[火速極報!!元錦沒有瞎,但是他跑到雪山去了——]
[隻有我也想要飛鳥使每天召喚一群喜鵲大雁送我去上學嗎!]
華晟這個新角色的出現可謂是一大亮點,而在電視劇裡,特效也非常爭氣。
他們真的還原出千鳥引路的壯麗場麵,讓元錦在山河間坐在千萬羽翼上,去追尋最遙遠的雪山。
現實裡,蘇沉也許是清冷內斂的類型,但前有深紫錦袍流銀長發,後有完美妝麵嗜血笑顏,元錦的存在不斷與‘美人’兩個字無限靠攏。
元錦的美,華麗到字句難繪,是銀紫兩色的極致結合。
他張揚恣意,鋒芒畢露,在千鳥的環繞襯托下有謫仙般的出世之美。
演員本人無論哭相還是怒相都肯下功夫,情感真實表演傳神。
有了蘇沉贈予他更飽滿的靈魂,這個角色無論皮相還是風骨都有驚世之美,播出時連上熱搜,再度轟動一時。
@妃妃你又在打電動哦:#元錦美哭#這個熱搜第一根本不夠說明情況!朋友們,雪中美人了解一下,紫袍帝王了解一下!進可狂攻退可病弱還有這麼完美的存在嗎!!絕對不會再有了!!![圖片]
@重光夜丨元錦:阿錦你站姐來咯!!![圖片][圖片][圖片]……
@沉寶研究所:九宮格能少得了我家嗎?!英倫風奶鹽風沉沉直接絕殺!![圖片]
2011年來臨之際,幾封信函再度送達劇組對應人員的手上。
第五部奪得視帝之後,第六部雖然被拍砸了,但仍有最佳男主角的提名,以及最佳美術和最佳特效的獲獎。
不過第六部頒獎的時候,邵海沿直接神隱,聽說是跑回國外避風頭去了。
第三次視帝提名足以成為最好的十七歲生日禮物,無論得獎與否。
一個穠麗張揚的人演好另一個相似的人,是導演選角夠好。
可一個內斂斯文的人能演好截然相反的性格,讓觀眾們如此相信這個角色的存在,這才是功力所在。
蘇沉吹滅蠟燭時,弟弟穩穩舉起親手做的花環。
“哥哥!禮物!”
小朋友說話漏風,但是眼睛亮閃閃的,每次看蘇沉都是滿滿的喜歡親近。
“時間過得真快,好像昨天還在小學門口接沉沉放學,如今再過一年都要高考了。”
梁穀雲切著蛋糕,把最大一塊端到蘇沉麵前。
少年在彎腰讓弟弟給自己戴花環,還笑著說了聲謝謝。
“說起來,沉沉有想過將來考什麼專業嗎?”蘇峻峰一直有關注他的成績,端完菜用圍裙擦了擦手:“以你的成績,其實去彆的專業也很不錯?”
“我想好了,”蘇沉笑道:“去時戲院表演係,聽說那是嚴教授最後教課的一屆,還真是趕了個巧。”
梁穀雲聽得驚訝:“嚴思老先生快七八十了吧,居然還沒有退休?!”
“人家那種一般都是退休返聘,畢竟實力能力都在那。”
夫婦兩在高考升學這件事上還算放心,有大半是因為聽經紀人周金鈴講過這件事。
蘇沉是老藝術家盛荊心的關門弟子,又有嚴思在業內的公開肯定,早在高一的時候就收到過海量院校的邀請信息。
全國有四五家頂尖的表演係學校,有的民辦院校為了拿走這塊金字招牌,還找人借著送水果的名義猛塞金條,把梁穀雲嚇得當晚開車送了回去,一晚上都在後怕。
去時戲院當然是好事,如果孩子有意去彆的大學鑽研新的專業,他們也一定會傾力支持,成為他的後盾。
十七歲生日蛋糕灑滿了巧克力碎,上麵綴著星星一般的藍莓。
蘇沉咬下一大口,滿足地眯起眼睛。
梁穀雲看他覺得不錯,笑得很欣慰。
“我跟你爸還說,這孩子小時候不愛吃藍莓,長大反而改了性子。”
“現在喜歡了,沒辦法。”蘇沉又咬一口,想到某人時磨了磨牙:“有時候是酸了一點,但大部分時候很甜。”
翌日,蔣麓開車接他去明煌總部大樓,和其他主演開第一次劇本研討會。
天氣雖冷,蘇沉穿得很少,隻是在襯衫外套了個風衣。
一上車就打了個噴嚏,沒酷多久。
蔣麓信手調高車內溫度,麵前橫過來修長白皙的手麵。
“禮物。”
“在後座,自己拿。”
“蔣導演很拽啊。”
蘇沉探頭往後,看到禮物時怔了下,伸長胳膊把它們抱到前麵來。
蔣麓不自然地咳了一聲,佯裝在專心開車。
這是他第一次送他花和畫。
男生之間……很少送這樣的禮物。
兩人品味一直不錯,選的花也彆樹一幟。
——他為他挑了一束劍蘭。
花名又喚作唐菖蒲,既有鳶尾科一貫的古典氣質,同時線條流暢而外展,有劍刃出鞘的銳氣。
碧色清沉澄澈,緋色燦爛向陽。
任何人抱著這樣一束花,都會忍不住綻開笑容。
蘇沉拿到花時眼睛很亮,有被寵到。
他望向蔣麓,又拿起那副畫。
是炭筆畫的側像,一看就出自剛學素描不久的某人。
這個禮物沒有名表香水的闊氣精致,但每一個筆畫都細致溫柔,反而遠遠勝過其他。
蘇沉喜歡極了,抱著兩樣不肯鬆手,明目張膽地親了一口花。
蔣麓見他笑容燦爛,握著方向盤的動作才放鬆了一些,解釋道:“這花是一朵一朵向上開的。”
“祝你勢如破竹,步步高升。”
蘇沉抱著花束,用指尖碰緋色花瓣上的露水,道:“花語隻有這個意思?”
小蔣導演目不斜視:“嗯。”
“我要翻手機搜了。”
“……騙你乾什麼。”
蘇沉側目瞧他:“喲,臉怎麼紅了。”
蔣麓下意識伸手摸臉,方才發覺中計,無奈看他一眼。
玩笑間,蘇沉已經拿手機搜出結果,看得眉眼柔和,不再多言。
“不許對號入座。”
“就要。”
蔣麓想反駁幾句,自己卻也笑起來。
蘇沉見好就收,不再談論更多有關花語的事,拿工作衝淡此刻的氣氛。
“其實這些年,特效已經能建模到毛發級彆了,不一定會特彆貴。”
如果真要親手打磨那座神殿,已經到了建築師的難度級彆。
也許……有彆的捷徑可以走?
蔣麓自然接話,明白他的意思。
“差不多十年前,有個叫《生化危機》的片子,有段是激光網瞬間把人削成幾十個碎塊,你覺得是怎麼拍的?”
“當然是特效,”蘇沉下意識回答,又跟著思索:“不過,十年前就算是國外……電腦也沒好到那種地步吧。”
“是實拍。”蔣麓看他一眼,輕歎一口氣:“他們把模型人用激光事先切成幾十塊,然後粘回人型,再拍攝碎裂坍塌的畫麵。”
“像泰坦尼克號,還有很多你耳熟的電影,都是為了追求這個真實感放棄CG特效。”
“我當時和約書亞去找了很多種瑪瑙、琥珀、鬆石,一樣樣確認折光率和透光率,也是在拚湊一種類似萬花鏡的效果。”
蘇沉抱著花聽他講其中曲折,倏然想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