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到倪宴本人,蘇沉和蔣麓對視一眼,明白就是他了。
照片會弱化一個人的多層次氣質,可真要和這位先生聊上幾句,契合感便會油然而生。
這幾年裡,蘇沉陸續拍了四部電影,期間遇到過不少合作上的困擾。
最初第一部愛情喜劇裡,他的情緒狀態另一方接不住,直接導致細膩的感覺撲空。
後來再出演彆的角色,如果對手戲演員對角色的理解過於淺表,最終合作出來的效果一樣會不上不下。
可倪宴這位老演員,你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會立刻明白,這人很有想法。
他的五官很深,眼眶立體,顯得目光濃而有神。
談吐寒暄時,閒雜瑣碎的話並不會很多,開篇直接從角色聊起。
比起其他演員,倪宴沒有問戲約裡是否鏡頭多,報酬如何,造型是否討巧。
他第一個問題是,老恩師這個角色有沒有殺過人。
蘇沉聽到這個問題,笑意浮在唇邊,穩穩地抿了一口清茶。
蔣麓坐得更規矩了一些,予以回問。
“您覺得,殺過人和沒有殺過,演起來有什麼區彆呢?”
“當然不同。”倪宴淡然道:“宰殺牛羊尚且會因哀鳴不忍,如果是殺過人,眼神氣質都會被異化。”
而一個殺過人的情報工作者,同時兼任負責教書育人的高中老師,效果會進一步複雜。
他身上應當具有儒氣,又要有能讓人隱隱覺察的危險感。
能在一個角色裡多麵挑戰難度,已經讓倪宴感覺到舒適放鬆。
幾番聊完,雙向選擇的結果已是顯然。
蔣麓不多猶疑,示意陪同的副導演同老先生簽署合同,在片酬和自由度方麵都很是寬容。
倪宴對他的邀請亦是欣喜,很快簽好了字,道了一聲合作愉快。
“另外,一個小提示。”
“您說。”
“這位朋友,似乎對白素泱這個角色準備了很多。”
“是的,”蘇沉此刻才開口接話:“您是看出來,我缺了點什麼?”
倪宴笑著頷首。
“你視力太好,反而演得不真。”
他一句話點破細節,蘇沉都聽得很是詫異。
在今日茶會裡,蘇沉都坐在副位喝茶不語,全程落在倪宴眼裡,一樣是在斟酌評定,如同確認他是否能成為同等的好對手。
倪宴說完這句話,從胸袋裡掏出一副折疊眼鏡,拿食指點了下自己略有凹痕的鼻梁。
“不僅僅是皮膚上的痕跡,還有戴和不戴時不同的眼部習慣動作。”
蘇沉神色欣喜,當即道了一聲謝謝。
簽下這位重要配角,勝算顯然又多兩成。
消息傳到兩位經紀人那裡,老吉跟鈴姐都鬆了一口氣,問那現在是不是能提前開機了。
按常規劇組的習慣,萬事以省錢為上,日子能趕則趕,多拖一天就多一天花錢。
現在眼看著到了17年6月底,音樂做好了,布景搭完了,主演配角選到位了,咱們是不是終於可以開整了?
這回沒等到蔣麓解釋,蘇沉自己擋了回去。
“不急,還缺很多東西。”
鈴姐自己開車去新基地看了好幾次,眼看著道具組把爬山虎都移栽好了,好像一應俱全,什麼都不缺。
蘇沉陪她過去逛了大半圈,最後停在主布景之一,舊高中的教室前。
“你現在看到的這些路燈、野花、旗幟、桌椅,都是電影的皮肉。”
“最深裡的骨骼,得一寸一寸的磨,一處一處的量。”
周金鈴聽得詫異:“還要
怎麼量?”
“視聽語言。”
一部電影有兩套語言,一是劇本台詞,二是畫麵音頻和剪輯呈現出來的綜合效果。
常規情況下,蘇沉作為主要演員並不用操心這份該有攝影師和導演的獨有工作。
但他在蔣麓身邊呆的太久了,久到在重光夜拍第七部時就半睡半醒地趴著桌邊看蔣麓畫每一集的分鏡簡圖,久到聽得懂「推拉搖移跟,升降俯仰甩」之類的攝影鬼話。
所謂畫分鏡,即是畫四格漫畫那樣,把電影的每一幕站位光影都簡筆勾勒出來。
有的導演用筆工整,有的導演喜歡詼諧塗鴉,一係列的詳細輸出為畫麵定下基調,再由演員和攝影師共同拍攝出成品,銜接成完整的故事。
蘇沉決定了一件事,便絕不會輕易反悔。
他抱來大摞分鏡繪畫本,聯同劇本副本一起進了蔣麓的工作室。
蔣麓的手壓在電腦屏幕上,最後確認了一遍。
“你準備好了?”
“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