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桌是道士》/春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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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寧唐收到家裡電話的時候,剛拿下一個PentaKill,表姐哽咽的聲音在遊戲音效中緩緩傳進他耳朵。
“阿唐,奶奶走了。”
他握著電話沒說話,好半天才低低開口:“我訂明早的機票。”
掛了電話再抬頭,電腦屏幕上他守的塔已經被對方攻下,隊友正在口吐芬芳,他抬手關了拔了網線。
黑暗的出租房裡燃起一根劣質香煙,一點火光映著他疲倦又墮落的神色。
天窗外車鳴陣陣,半晌,他猛地將煙頭砸到牆上。
翌日一早,寧唐踏上了回老家的飛機。
四個小時的飛行,落地之後輾轉大巴和摩托,當記憶中山清水秀的小鄉村出現在眼前時,他已經疲憊得直不起腰來。
他曾經在這個村莊呆過兩年。
他還記得滿頭銀發的老人拿著拐杖追打滿村亂竄的他,那時候少年天真,並不明白父母離婚將他送到鄉下意味著什麼。
他日夜期盼離開這個嘮叨的奶奶,一輩子也不要再回來這裡,可當他真正離開回到他喜歡的車水馬龍的大城市時,等待他的是父母兩人各自的新家庭。
他人生中唯一的溫暖和關懷都是奶奶給的。
如今連奶奶都走了,他的人生還能奢望什麼。
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回到那座青苔瓦房,多年未見的親戚朋友都聚集在這裡。院子裡設了靈堂,白色帷幔在風中飄揚。
出喪的時間定在明天,他跪在黒木棺材前燒紙,靈堂內主持喪事的道士正在唱經,詭異難懂的文字回蕩在這座老屋舊院,令人的心情更加低沉。
作為家裡的長孫,又久有遊手好閒一事無成的“美名”,寧唐自踏進院門起就受到無數注視。
而許久未見的父親隻跟他打了個招呼後便沒了後文,沒有對於孩子應有的關心和體貼。不過這麼多年,他早習慣了。
七大姑八大姨似乎因為送喪的份子錢應該如何分配而爭論起來,他對著棺頭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起身踏出了烏煙瘴氣的院子。
身後的道士唱完最後一個音,嗚咽嗩呐聲在身後響起,他蹲在
牆頭點燃一根煙,望著遠處黛青山巒發呆,煙頭染完燙到手指猶然未知。
主持喪禮的道士抬著木箱子從他身邊經過時踩到一塊鵝卵石,喪禮需要的祭品灑了一地,他扔掉煙頭去幫忙,年輕道士不停地說謝謝。
他說了句不用謝,抬頭起身的時候發現眼前這個穿著道服的年輕人有點眼熟。
對方看見他時也愣了一愣,好半天,兩人不約而同叫出對方的名字。
“寧唐!”
“龍念?”
眼前這個道士模樣的少年和記憶中小學同桌的臉漸漸重合,他目瞪口呆看了半天,在對方驚喜的神色中驀地擼起袖子,拽著他的衣領就是一頓揍。
“騙子!竟敢騙到我奶奶的葬禮上!我打死你這個騙子!”
龍念抱頭亂竄:“寧唐你怎麼還這麼喜歡打人啊!我警告你啊,你再打我要還手了。寧唐!唉唉唉,你奶奶看著你呢,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暴力!”
叫喊聲引來院內人的圍觀,寧父看著周圍指指點點的親戚,皺眉喊了聲:“寧唐,住手。”
他一腳踹飛地麵的鵝卵石,指著龍念罵道:“難怪我聽不懂剛才的唱經聲,合著是你小子瞎編的吧!不學無術,裝神弄鬼,還想坑到我奶奶頭上,等明天過完我再找你算賬!”
龍念躲到一顆老樹後,探出半張臉:“就允許你加官進爵,不允許我學道施法啊!我可是正宗的道士,你奶奶喪禮的一切程序都是我親手操辦的。你問問這十裡八鄉,誰不知道我龍道長的名聲!”
這世上最可笑的事情大概就是,曾經被自己暴打的同桌成了主持自己奶奶喪禮的道士,你不僅不能打他,還要對著他三跪九拜。
寧唐看著這個在自己拳頭中過完小學六年的同桌,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02】
寧唐悶悶不樂地吃完晚飯,跑到路口發呆,院內人聲嘈雜,明明該是悲傷的氣氛,偏偏讓他們吃出幾分過年時才有的熱鬨。
雖是初夏的天,夜晚降臨時仍有寒意。他蹲在石板上抽煙,腳下的小水溝映出一點火光。
身後腳步漸近,龍念笑眯眯湊到他身邊蹲下,朝他伸出手:“給我也來根。”
寧唐白了他一眼,不說話。
龍念咧著嘴掏出一包南京遞
到他眼前:“開玩笑的,我不會抽煙。這是你爸給我的,你拿去。”
他不耐煩地站起身:“龍道長,不想挨打就離我遠點。”
龍念一臉委屈望著他,寬大的青色道袍被夜風吹得呼呼作響。這表情跟小時候他被自己揍時一模一樣。
寧唐將煙頭扔進水溝,轉身就走,龍念在身後氣憤道:“寧唐,難道你不應該向我道歉嗎?”
他腳步一頓,好笑似地轉過身:“道歉?憑什麼?”
龍念仰著頭,一臉的氣急敗壞:“小時候你認為是我在你耳邊偷偷說話嚇你才總是揍我,現在你知道你隻是得了幻聽症,我白挨了六年的揍,你還問我憑什麼!”
寧唐的笑僵在唇角,夜風打著旋從他身邊卷過,平白生出一身寒意。
是的,幻聽症。
從小到大,總是聽見有人在耳邊說話。男女老少,嬉笑怒罵。
小時候他不知道原因,隻以為是話嘮的同桌在整蠱,一聽見聲音就拎著龍念揍一頓。
可後來小學畢業,他被父母送到奶奶這裡,那些聲音依舊縈繞不散。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回到城裡後將自己的害怕說給父母,他們卻忙著新家庭不管不顧,最後他鬨得厲害,他們卻以為這是孩子成長時渴望得到父母關注的叛逆行為。
他開始沉默忍受這些令人恐懼又心煩的聲音,無論做什麼事都靜不下心來。
學業,工作,愛情,人際,一切的一切,都因為這些無時無刻響在耳邊的聲音而破滅。
知道幻聽症這個詞是很久以後了。去了很多家醫院,看了無數個醫生,病情卻毫無減退的跡象,他開始認命,卻始終無法習慣。
沒有人知道他心中的委屈和痛苦,說什麼他一事無成,遊手好閒,有誰明白他每日忍受著怎樣的煎熬?
沒有自殺已經是他對生活最大的尊重了好嗎?
他神色有些猙獰,疾步走進拽緊他的衣服:“誰告訴你的?”
龍念一邊拍他的手一邊掙紮:“放手放手!你再這樣我保證你會後悔的。你還想不想治好這個病?我警告你啊,你敢揍我,我一定不幫你治!”
他愣了一下,放輕手上的力道:“你可以治好我的幻聽症?”
龍念哼了一聲,滿臉得意:“
那當然,你也不打聽打聽我龍道長的名號。”
曾經和他一起學習馬克思唯物主義的同桌如今變成了一個神棍,寧唐表示,他很痛心。
雖然寧唐一直懷疑龍念的職業素養,但不得不說他將葬禮主持得很完美。
直到棺材入土都沒有出什麼紕漏。他穿著道服唱經的模樣,不得不說還是有那麼幾分仙風道骨的氣質。
下棺的時候,龍念讓死者的子孫站到棺材坑兩邊,他在前麵撒黃豆,子孫牽著後背衣角接,接的越多,今後的運氣就越好。
寧唐就站在龍念身邊,咬牙低聲道:“神棍,迷信!”
龍念擠眉弄眼:“圖個心安嘛,快,站好。”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由於龍念的故意,寧唐接了最多的黃豆,就在親朋紛紛祝賀的時候,他雙手突然一抖,連人帶黃豆滾進了棺材坑裡。
周圍一片驚呼,龍念眼疾手快地跳下去將他扶起來。
寧唐緊緊握住他的手腕:“我……我聽見奶奶的聲音了!”
龍念拍拍他的手,朗聲道:“黃豆落,掉錢坑,這是要發大財的征兆啊。”
周圍議論紛紛的聲音驟然變成賀喜連連,龍念帶著寧唐爬出來,在他失魂落魄中完成了整個葬禮儀式。
當天色暗下來,龍念在小水溝的那塊青石板上找到了寧唐。他依舊蹲在那裡抽著煙,煙頭燒到手指猶然不知。
“你聽見奶奶說什麼了?”
寧唐抬起頭,通紅的眼角,這兩天一直沒有哭的人此刻卻在默默流淚,“她說,阿唐,奶奶走了……”
抬手抹了抹眼淚,露出一個笑:“我現在居然有些感謝幻聽症了,能讓我再一次聽見奶奶的聲音。”
龍念望著頭頂又大又白的月亮,輕飄飄的一句話:“你真以為那是幻聽症嗎?”
他轉過頭,看著寧唐帶淚的眼睛,彎起唇角:“從來都沒有什麼幻聽症,隻是你能聽見鬼魂說話的聲音罷了。”
【03】
龍念說,在他們道士界一直都有陰陽眼的說法,而他這個就叫陰陽耳。雖不能看見那些不被常人察覺的鬼魂,卻能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
一番解釋下來,把寧唐聽得目瞪口呆。
龍念往邊上挪一點,再挪一點,戒備道:“放下你擼袖子
的手啊,我說的都是真話,不然你以為為什麼治了這麼多年的病症會毫無起色。”
但鬼怪一說未免太過聳人聽聞,若他說的是真話,那自己這些年豈不是生活在無數鬼魂之中?這個龍念是故意來報複他的吧!
龍念看他一副‘我信你我就是豬’的表情有點著急,拽著他的袖子道:“你彆不信啊,我可是法力高深的道長。”
他拍了拍自己並不存在的二頭肌,“捉鬼降妖不在話下。”
寧唐嗤笑一聲,反手一個擒拿將他製住,龍念疼得哇哇大叫,他覺得沒趣,鬆手將他一推,龍念差點摔進水溝裡。
寧唐一臉嘲諷的笑:“龍道長?”
龍念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鼓著腮幫子道:“不信你晚上跟我來!你以為我千裡迢迢來這隻是為了給你奶奶主持喪事嗎?並不!”
他握著拳頭斬釘截鐵:“這村裡出了僵屍,我是來降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