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1)(1 / 2)

分明入了秋,天兒卻越來越熱。

星檀往羲和宮與淑儀宮裡跑了幾日,躲著涼,混吃混喝。

這日用過了晚膳方從淑儀宮裡回來,天氣越發悶熱了些。承乾宮中坐不住,她便隻好拉著桂嬤嬤與丘禾銀絮,去湖邊乘涼。

秋千的風在耳邊呼啦作響,星檀卻望見湖麵上的火燒雲,被北邊翻滾著的黑雲緩緩吞沒了去…讓人隱隱覺著不大吉祥。

桂嬤嬤來勸了勸,“娘娘,這起的是北風。可要早些回去?這眼看著是要下雨了。”

“慢些再走。”這些時日悶熱壞了,方貪起些許涼意,自然不肯就此罷休了。

“那,嬤嬤與您回去取件兒厚衣來。”桂嬤嬤說罷,方先往承乾宮回一趟。

一抹紅衣的人影卻從另一側來。近了,星檀方將人認了出來,是姑母跟前的安德厚公公。

安德厚公公在宮中資曆深,人脈廣。即便姑母深居淺出,安公公也幫著姑母不少,這宮內外的消息,壽和宮裡無不靈通。

星檀心中升起些不好的預感。安公公位重,若非事出緊急,也不會親自來尋她。

丘禾銀絮與安公公做了禮數,便被星檀屏退去了一旁。

“安公公,可是壽和宮有什麼事兒?”

安公公一揖,從袖口中取出一封信件,遞來星檀眼前。

“娘娘,是府上來信了。”

星檀接來,借著黃昏微弱的光,方見信封上空白無字,定是拖著親信送進宮來的。取出其中信紙,星檀認了出來,是父親的筆跡…

信上的口吻,是父親對姑母說的。道是,兄長在江南修葺水壩的差事,出了紕漏,搭上了幾條人命…彈劾的奏折,已由長孫謙一乾人等,送到了皇帝手中。

星檀目光彌散在信紙上,視線漸漸開始模糊。

這半年來,長孫謙幫著皇帝彈劾翊王黨羽,悉數落了網。先是與東廠有關的一乾武將,吏部尚書吳晉南,鎮海將軍玉石峰,如今該輪到她的阿兄了…

耳旁安公公的聲音很是清晰:

“娘娘,太後娘娘讓奴才來與您帶句話。”

“您是國公府的女兒。這點,終究是撇不開的。世子爺幼時待您怎樣,您該很是記得。娘娘若真不想坐這皇後的位置,也急不得,得等國公府的人都安置好了才行。”

安公公的聲音在耳邊轟然。

幼時,父親公務操勞,母親偏愛幼妹。在京都城的時候,唯有阿兄將她捧在掌心。

那時的她,就像個小跟屁蟲,時時墜在阿兄身後。阿兄去哪兒,她都要一起,因為不願留在府上跟母親說話。

也隻有阿兄願哄著她開心。

“阿檀為何不習琴了?阿兄還等著聽。”

“阿檀怎會沒有月悠好看。在阿兄這裡,阿檀最好看。”

七歲母親決意要送她去江南的時候,也隻有阿兄與她求情。

“阿檀是陛下親封的朝陽郡主,企是母親說送走就能送走的?母親你偏心小妹便罷了,就如此容不下我們嫡長的姑娘?”

……

安公公不知何時已經走了。她緩緩走向湖麵,手中一揚,那信紙落在湖麵的粼粼徐波之中。漸漸地,上頭的墨跡被湖水化開,輕薄的信紙也緩緩沉入了湖底。

她也好似被抽乾了一般,隨著那張信紙在緩緩下沉。四周冰冷,水如一坐坐石牆,溫柔地將她一點點吞滅。

手腕上忽然傳來的溫度,將她一把拉了回來,一雙細長的眼眸撞入她的視線。

“娘娘…湖水深,不好再往前了。”

她恍然察覺自己已微微濕潤的眼眶,忙抬手揉了揉。腳下陷在湖邊的泥土裡,繡鞋也染上了泥沙。

江羽撐起紙傘,將她護在傘下。她這才發覺,盼了許久的第一場秋雨,便就在方才落了下來…

她伸手扶著旁邊的人,登上了湖邊的小泥坡。

桂嬤嬤已經回來,“主子,淋著雨了?”

丘禾銀絮跟在嬤嬤身後,“娘娘,方我們回去取雨傘了。您怎麼了?”

星檀沒什麼氣力答話,卻聽一旁江羽溫聲道,“奴才送您回承乾宮吧。”

她看了看那張熟悉的麵龐,腳下已不自覺地隨著他走,倚在他身上的氣力也越來越重。隔著衣衫,掌心傳來他手臂上的溫熱,遙遠而陌生。

嬤嬤與婢子被落在身後,星檀拉低了聲響,湊在旁邊的人頸下,“若是當年盛家沒出事,或許我們還在江南。”

“沒有‘若是’了,娘娘。”

“娘娘莫再說起那些事,予娘娘百害而無一利。”

**

行回來承乾宮的時候,星檀深吸了一口氣。回頭等了等桂嬤嬤道,“桂嬤嬤還得與我梳妝。”

“娘娘,這麼夜了,該歇了。”

星檀轉眸看向旁邊的江羽,“還得勞煩江公公稍等,送本宮去養心殿一趟…”

那雙細長的眸中微微顫動,卻很快又彎起一道弧度,“那,一會兒奴才與娘娘引路…”

星檀也與他微微頷首:“多謝…”

桂嬤嬤從江羽手中將人接了過去,方護著主子回寢殿換衣。主子腳下惹了泥,身上也沾了雨水,換身新的,方好去見聖駕。

“娘娘可是要與陛下說和了?”

星檀笑了,“是吧…陛下拿捏著多少人的性命,我與他拗什麼呢?”

“哎…”桂嬤嬤亦知道小小姐的事兒,“娘娘若不喜,將來便多讓小小姐去。”

卻聽得主子聲音裡定著:“今日,我得自己去。”

**

養心殿內燭火通明。

星檀扶著江羽袖口的手,已然有些發僵。

案台後的人不動聲色,仍在翻看著手中的奏折。

她與他行了禮,“臣妾見過陛下。”

皇帝目光未動,隻淡淡道,“皇後來了。”

江羽卻開口替她回道,“娘娘方在湖邊受了些許驚嚇,奴才將娘娘交還給陛下。”

聽得驚嚇二字,淩燁方抬眸打量起殿上的人來。見得那人安靜立著,並不似被什麼驚嚇過。隻是那雙手不得安放,擰在小腹前,被她自己捏得慘白。

江羽曳著義父的衣袖,一道兒退了下去。

皇帝的聲音從上首傳來,冰冷帶著些許試探:“不打算說話,來養心殿做什麼?”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