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秋雨(15)(1 / 2)

皇後離席, 坐下百官命婦愈發鴉雀無聲。隻那鶴舞的曲樂還在繼續,殿上舞動著的人,也頓時與方才一派融洽的壽宴顯得格格不入。

陸亭綏不覺心頭一緊, 隻目光隻遠遠隨著星檀的身影, 一同退去了殿後。

早幾年間,幺女月悠與三皇子之事,傳得滿城皆是, 他便不甚讚同。今日月悠竟當著朝堂眾人與皇帝獻美。且不論這是要拿她長姐的麵子, 還是要拿陸家的麵子, 這於她日後的名聲,又能有什麼好處?

陸亭綏轉眸回來,卻見對麵座上的長孫謙端著酒杯,與他微笑一敬。

他與長孫謙素來沒什麼好交情,此時敬酒, 長孫謙無疑正也看著陸家這場笑話。

陸亭綏自覺麵色無光, 垂首不做理會。見得一旁的國公夫人秦氏,麵上亦有幾分躊躇,他隱忍得整晚, 終咬牙吐出句話來,“這便是你疼來的好女兒啊?”

秦氏亦覺理虧。“妾身不知月悠會有此舉動。”

陸亭綏未再多言, 隻冷笑著自顧自飲酒。

眾人卻忽見上座皇帝也起了身, 與大總管江蒙恩交代著幾句, 方也快步退下席間。

那鶴舞將畢,陸月悠本還有賀禮要獻上, 對那離席的背影喚了兩聲“陛下”,無人理會。卻聽江總管笑道,“陛下亦有些政務處理, 請各位大人夫人們繼續飲酒賞宴。”

殿外,秋風忽地凜冽了些,帶著些許北方來的寒意。那些冷風灌入衣襟,貼著心口徜徉著一會兒,心緒方能平靜幾分。

星檀不覺放慢了腳步。身後的雲水殿與水中的影子一並,依舊金碧輝煌。眼前的桃花樹林,卻早就落光了綠葉,徒剩枝丫在風中搖曳。

她又在計較什麼呢?

那些過往原本就在那裡,幺妹不過是稍加提點罷了。

皇帝呢,心裡念著人家,戴著與人家定情的東西。卻怎還要來與她做出一副恩愛夫妻的樣子?

她不想去明白他,再也不想了。

比之皇宮,和盛園並不大。穿過桃林,跨過一座溪橋,便已到了東門前。

車輦已在外候著,她方要登上下馬石,手腕兒上卻是一緊,熟悉的聲線已在沉在身後。

“皇後…”

“那並非朕的意思。”

“自然不是陛下的意思,卻都是陛下喜歡的。臣妾借用了月悠的鶴白裙,亦借用了月悠的臉蛋。陛下當時心念著的,到底是誰呢?”

夜裡無光,星檀隻能見得他眼裡微微閃動著的燈火。她立在下馬石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又擰著自己的手腕兒,從他掌中抽了回來。

她話中恢複了幾分冷靜。

“星檀隻求陛下念著這大半年來的情分,日後能與國公府一個安穩。承乾宮…陛下也不必再來了。”

那些避子丸欠下的愧疚,用帝王這陣子的相伴,或許早該還儘了。她沒有信心等到相看兩厭的那日,早些了結了,也算是與他的體麵。

皇後的車輦走遠的時候,淩燁依舊立在那下馬石下。

她的那些話,他答不上來。

北疆沙場征戰五載,刀尖舔血,若不是心中念著那個影子,他或許早已長埋在大漠沙丘之中了。新婚暖帳,人影重疊,他自問,是分不清楚的…

**

帝後先後離席,雲水殿人心渙散。

江蒙恩正再傳了皇帝的話,“若各位大人若覺乏累,便可先行離席,陛下方讓人回來傳話,讓各位大人不必再等他了。”

眾人心領神會,帝後不睦,是家事也是國事,此下眾人卻也無能為力,唯有先回府,再等著皇宮裡頭的消息。

隻離席的時候,眾人目光皆在陸月悠身上掃過。這姑娘此行險招,然而誰又知道呢。不定陛下喜歡得緊,念起舊情,還會封賞個宮中貴位。

陸月悠絲毫沒有愧意。她上輩子便是太過顧忌這些官僚貴婦們的目光,才會將自己逼入絕境。這輩子她便不怕了。

長姐想和陛下便就如此歡好下去,怎麼可能呢?

當年在宣王心中種下那顆種子的人可是她呀。就算如今她得不到了,也不可能讓長姐坐享其成。

“跟我回府。”

阿爹的聲響忽的在她身後,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行來的。

“阿爹,月悠還在宮中陪著長姐,陛下也尚未讓月悠出宮。月悠今日還得回去承乾宮呢。”

陸亭綏麵上的濃霧,沉沉散不開來。不過才大半年未見,這小女兒卻早不是原那副柔弱可憐的模樣。或許,從來都不是。

“隨我回府。”他不與她講什麼道理,隻喚了兩名家丁來,欲將人綁也要綁回去。再讓她回去皇宮,星檀如何自處,豈不是讓仇人笑親者淚麼?

“國公大人…”

陸亭綏見得滿麵笑意,走過來陸月悠身邊的人,方忙問候道:“是江總管…”

“國公大人,陛下方臨行前留了口諭,讓雜家定要帶陸小姐回去宮中的。”

“……”陸亭綏也是怔了一怔。卻見陸月悠已躲去了江總管身後。

“阿爹也聽到了,都是陛下的意思。便不要逼月悠了。”

夜色深重,濃霧驟起。

馬車緩緩駛過了安定門,再往深宮中去。

陸月悠在車中哼著小曲兒,捋著發絲兒,撩開著小簾,觀賞禦花園夜景。

方她可是用儘了渾身解數。那曲鶴舞還是跟惠安宮裡的南笙學的。本還可以更好些,隻可惜南笙沒教完她,便被貴妃拿去擋了罪。

可如今不是已經很好了麼?陛下讓江總管特地將她帶回來宮裡,許是真想起來以前了呢?

想到這裡,她目光漸漸狠辣起來。

若真是想起來了,為何還要隨長姐而去呢?

江蒙恩一路行在馬車身側,聽著車內小曲兒,卻覺幾分有趣。

他想起幾月前替主子執法,杖斃的那位華庭軒舞姬,好似…是叫阿蘭的?

這皇城裡,姓甚名誰不重要,跟著哪位主子,也並非就能定生死。想要活著,不過就是,得要清楚知道自己是個什麼玩意兒罷了…

馬車越走越深了,乘著秋夜的霧色,越發看不清要往何處。

直到那首曲兒唱了三遍,陸月悠方隱隱發覺,眼前的宮牆腳下,皆是無人打理的野草,與來時的路不大一樣。

“江總管,我們不是回承乾宮麼?”

江蒙恩笑著,與那小窗口裡的人拜了一拜,“陸小姐,陛下另外賞了您一間兒宮苑。咱今兒不回承乾宮了。”

陸月悠喜出望外,“真的?那陛下呢?”

“陛下忙著政事兒,許得過幾日再來尋您呐。”

濃霧之中,似有梅花的香氣緩緩飄來,高牆裡冒出來的光禿的枝丫,在夜色下,仿若食人的鬼魅。

“陸小姐,您這疏影閣到了。”江蒙恩讓人拉開來車門,方親自伸手將人扶了下來。

陸月悠望著那漆黑的庭院,尚覺新奇,可一晃,又覺得不大妥當:“江總管,這是什麼地方?”

江蒙恩笑道,“這兒,可不是您日夜盼著陛下封賞下來的宮苑麼?”

**

星檀一夜難眠,直到辰時,方恍恍惚惚睡沉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是午後。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