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四月, 將將春暖花開。
太守府後院兒裡,也已然春意盈盈。
兩個婦人正被管家領著,入來了太守府後院兒。見得這滿院子的花卉, 眼睛都挪不開了。
“這表小姐打理的院子,還真不一樣。”
“是呀, 這好些花兒都沒見過呢。”
婦人一姓張, 一姓錢,都是年前西涼城裡, 將將開的江淮繡坊的女工。管家李福待人客氣,笑著與二人道。
“都是年前表小姐讓人從將江南捎回來的種子。早春的時候種了下去, 這會兒還是第一回開花。”
張氏道,“那可是我們享了頭回的眼福了。”
錢氏也道:“去年那江南回來的楊梅可也好吃著, 托表小姐的福。”
話還說著,房門已被李管家推開了。“二位夫人,表小姐在裡頭呢。”
張氏錢氏道了謝,方尋得進去屋子裡。見人在畫台前, 張氏錢氏也未曾拘謹。笑聲頓時揚灑在屋子裡, 張氏原本就是活絡的性子,原本安靜的屋內, 頓時熱鬨起來。
“表小姐還在臨著繡樣兒呢?”
張氏話落, 便見那畫台前的人兒已起了身。
素青的裙衫外,披著件湖綠的羊絨褙子。那膚色本就白皙,被這一身矜貴的料子一襯,更多了幾分精氣神兒。那雙眉眼生得幽深, 一笑之間,卻又多了幾分親切。
“張夫人是來拿繡樣兒的?”
“誒。文老板說您這出了新的。上回那批賣得可好了,這不還得勞煩您。”張氏客氣著應了上去, 卻見那畫案上橫橫斜斜幾張畫圖,有蘭草幽徑,有山水雲波;一旁又擺著幾張孩童的小畫兒,俏皮的兔兒,威風的小虎。
張氏笑得讚不絕口,“這回的絲繡,可得賣得更好了。”
表小姐笑得盈盈:“這些都還沒畫完。文老板要的,已經備好了。我與你拿去。”
張氏頷首,卻見表小姐轉身去了櫃子旁,揭開小門,取得裡頭的小木盒子來。“張夫人拿好。”
“好好。”張氏笑著捧了過來,又開口寒暄:“表小姐怎不多來繡坊看看?孫婆婆每日下午與我們煮點心,您可得多來嘗嘗。”
表小姐笑得清甜,露出嘴角邊兩個笑靨。“明日便去看看。”
“表小姐答應了可得來。文老板可等著您呢。”張氏打趣著,卻被錢氏拉了拉,方忙一把捂了嘴。二人再說了兩句,方與人道了彆。
出來院子,滿園香氣撲鼻,花黃草綠,欣然怡人。
張氏念念有詞,“這文老板和表小姐的事兒,我看著都著急。可文老板不急,表小姐也不急。”
“由得他們吧。”錢氏自打方從屋子裡出來,臉上便沒露過笑意。這文老板是前太守大人的嫡子,這西涼天高皇帝遠,從文不易,乾脆從了商。這西涼大小的產業,都與文老板有幾分關係。
去年江淮繡坊新開張,她便帶著女兒瑞雪一同來做工了。瑞雪將滿十六,正是要議親的年紀,在繡坊中容貌佼佼。本還盼著能被文老板看上一眼。
文家乃西涼大戶,她便想著,瑞雪能被文家收下做個妾室也好。誰知卻被這太守府裡的表小姐全全搶了風頭。
一旁張氏也不知受了什麼收買,又說起那位的好話來,“表小姐這手藝好,人生得也美。若做了咱的老板娘,可是喜事兒。”
錢氏卻陰陽怪調起來,“好是好,可惜了,年歲也不淺了,還嫁過一回人了。”
張氏嘴角的笑意頓時沉了下去,“就你知道,可彆多說了。”
李管家正迎了過來,將二人領著往外去了。
方張氏和錢氏的那番話,卻被花園一角的清茴聽了個全。丘禾本領著清茴要去見自家小姐的,也一並吃了一口老氣。
“小姐不過雙十有二,又怎麼年歲不淺了?總比她好!”
清茴亦有幾分無奈,微微笑道,“嚼舌婦人,不必一般計較。走吧。”
那場戰亂已經過去三年,姐姐如今住在太守府上,為了不讓人生疑,便以太守陸大人的遠房表妹自稱。而她也不再姓玉,阿爹與前太守文大人多有幾分舊交,便將她托付與文大人為養女。如此,她方以文家女兒的身份,嫁給了沈越為妻。
丘禾已推開了屋門,清茴見姐姐正看著畫兒,自過去拉起她手來。“多久沒走動過了?可彆多勞傷了眼睛。”
星檀放下來手中畫卷,卻指了指身後敞開的花窗:“都不必走動,外頭的好景都能看到。傷不到的。”
祖母讓人從江南捎過來的各樣的花種子,化雪的時候撒下去的,月末的時候便全開了。花窗外淺淺一片草綠,浮著姿態各異的花,正隨著暖風輕輕擺動。
“你怎麼自個兒來了?”星檀卻看了看玉妃身後,“我的皓兒呢?”
提起她與沈越的小兒子,清茴嘴角便會不覺揚起,“本是要帶他來看你的,今兒一早被文夫人抱過去了,說是帶著他去廟裡求個玉佛,好保平安。”
“那可沒法兒了。”星檀幾分失意,“改天我再帶著桂花糕去看他。”
“可彆給他吃甜食兒了!”清茴笑著埋怨,“也不必你去看他,將軍讓人送了信來,營地裡送了新馬來,讓我們過去看看,順便帶皓兒踏踏春。我來與你說一聲,明兒一早,馬車便來接你。那時不就能看到皓兒了?”
“那可好。”北疆的冬日不比京城,也不比江南,冷得很。自打知道她曾小產過,阿兄冬日裡便不讓她出房門一步。好不容易天暖了,能與清茴出門走走,阿兄總不能再管著了。
“那明兒我可等著你的。”
四月的清晨,天朗風清。文家的馬車出了西涼城,緩緩跨過小段山路,穿過山穀,方到了遼闊的北疆平原。還在城中時,分明已是滿眼的綠色,此時卻化作一片麥黃,清風緩緩,卻是暖暖的,如雪後新陽般潤著人的心懷。
車夫出身北疆部落,來了草原便是回了家。一路唱起小調兒。
車窗早早被撐開了,星檀抱著小人兒,正往車窗外探。皓兒伸出小手,撫摸著窗外的清風,不時回頭過來,朝著星檀咧起嘴來。
臨到了營地,皓兒卻一眼便看見那邊的馬廄,又眨巴著眼睛回看著星檀:“乾娘,去看看!”
清茴對小人兒擰了擰眉頭,“皓兒有多久沒見阿爹了?我們先去看看阿爹,可好?”
“先看馬馬,再看阿爹。”
清茴想起,自從去年帶著小人兒來了幾回軍營,他看著馬兒便喜歡。沈越又抱著人騎了幾回馬,這次來,便就拉不住了。
星檀打起圓場來,“你先去見將軍,我帶皓兒去看看吧,一會兒便給你們送回大營去。”
清茴隻好笑了笑,臨下車的時候,再親了親小人兒。看著星檀牽著小人兒走開了,方由得小兵領著,往帥營裡去。
將將行到營欄外,卻見沈越早早在門前等著了。見得她來,沈越一把迎了過來,便直拉著她往帳子中去。
“將軍這是怎麼了?”清茴幾分不明。沈越今日看起來有些緊張,與往日似有不同。
“進帳再說。”沈越隻簡單一句話,直至將人拉進了帳子,方交待道,“你今日便就在此呆著,不好亂走了。待入了夜,我再與你備車,你得帶著皓兒回文家。”
“到底怎麼了?”清茴不解。
沈越微微歎了聲氣。赤鑫進貢來幾匹好馬,還未來得及往京城送。皓兒喜歡馬,他本想讓清茴帶著兒子來踏踏春,順道見見妻兒。
誰知今日一早,皇帝微服親臨軍營,道是來私訪邊防的。
清茴雖被文家認作了女兒,可這副麵貌卻依舊如一,若被皇帝見到,唯恐問起往事,徒惹些罪名與麻煩上身。許還會牽連到文家與玉老將軍。
他讓自己鎮定下來幾分,隻道:“陛下私訪,來了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