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溪想起了一些事。
她小時候在這裡生活過。
她和森鷗外住在旁邊。因為身體差,她被嚴格限製出行,能接觸的人很少,除了鋼琴老師和護士就沒有其他人了。
她知道隔壁住著一個鄰居,是個很強壯很年輕的男人。
兩個屋子的陽台上有一個很窄的洞,瘦猴似的她可以鑽過去。
芙溪在森鷗外忙著工作的時候,經常溜去隔壁偷看那個男人。
她看到過鄰居先生單手舉起很重的桌子,也看到過他一邊喝冰水一邊吃泡麵,蹲在沙發上看馬賽,光著上身甩著膀子,毫無儀態,卻很瀟灑。
她沒有他那麼大的力氣,她搬幾本書都費勁,要是喝冰水加吃泡麵,絕對會拉肚子。
森鷗外不準她在裙子上留下褶皺,也不允許她吃垃圾食品。他對彆人家的女孩很寬容,唯獨對她很嚴厲。
她知道他是為她好,但她不開心。
她羨慕隔壁的鄰居先生,是想要與他交換人生的那種羨慕。
鄰居先生卻似乎也不開心。
每天要麼罵電視機裡的賽馬不爭氣,要麼在家裡翻箱倒櫃找值錢的東西。
“要是我有一筆錢就好了,窮得都揭不開鍋了。”
——他很缺錢。
如果他有了錢,應該就會開心了。
幼年芙溪有了這個認知後,回到家裡就把森鷗外的錢包掏空了,然後趁著鄰居先生外出不在家,將錢塞在了他的舊衣服口袋裡。
她以為鄰居先生很快就會笑出聲來。
但她第二天聽到鄰居先生歎氣:“好不容易找到錢,又全輸了,倒黴,要是再來一次,絕對不會輸。”
——他想再來一次。
芙溪再次回家偷錢時,被森鷗外抓了個正著。
“這是應該要砍掉手的罪行。”監護人笑眯眯地看著她,“竟然為了彆的男人來偷我的錢,芙溪醬,你真令我傷心。”
“……對不起。”
“為什麼做這種事?”
麵對森鷗外的質問,芙溪老實回答:“我想他開心起來。”
“為什麼想讓他開心起來?”
“因為他不開心。”
“那我也不開心,你怎麼不想辦法讓我開心起來?”
隔壁住了灘什麼爛泥,森鷗外心知肚明。
他無法理解芙溪為什麼會被爛泥吸引。
“不是爛泥。”芙溪認真地糾正,“他很好的,很好很好,我想像他一樣。”
是的,她想像他一樣。
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不用在意形象地穿衣,蹲在沙發上笑到顫抖,整天看無用的電視,吃冰水和垃圾食品也不用擔心拉肚子。
在一個隻有自己的小空間裡生活著、墮落著。
這是她想要的人生,卻不被身體條件和監護人允許。甚至,連這種不思進取的想法都不能有。
芙溪最後一次偷看鄰居先生時,聽到他自言自語,怎麼才五月份啊,什麼時候到冬天啊。
——他喜歡冬天?
——是因為冬天會下雪嗎?
於是她弄出了一場雪,儘管對自己的體能消耗很大。
‘我已經不在意自己會變成什麼樣,我隻想你開心起來。’
鄰居先生終於發現了她。
說起來也很奇怪,她偷看他很多次,他卻從來沒有發現過她,連她留下的一些零食和錢,都以為是和他鬼混的女人塞在他口袋裡的。
大概小孩子的存在感就和家裡的座敷童子差不多吧。
芙溪不敢讓鄰居先生發現她,家裡的森先生一定會殺了他。
她發了瘋似的逃了回去,在鑽過那個洞的時候,嘴角被鋒利的石塊割破了,流了不少血。
鄰居先生真的有過來找她,森鷗外在禮貌地否認她的存在時,她就捂著嘴躲在沙發後麵偷看他。
再後來,她生了一場很嚴重的病,森鷗外給她用的藥裡有削弱記憶的副作用,她忘了很多事,看著對麵的陽台,再也不會鑽過去。
對麵的鄰居先生也在那天搬離了這裡,再沒回來過。
一切就像那場在夏日落下的大雪一樣,轟轟烈烈,卻什麼也不會留下。
“其實還是留下了一樣東西。”
記憶回籠,芙溪坐在窗台上,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她微笑的時候嘴角有一個梨渦,但這其實不是天生的。
“這是當時被石塊劃傷的地方,愈合之後掉了疤,就變成了像酒窩一樣的東西。”芙溪又指了指伏黑甚爾的唇角,對方嘴角的傷痕就是明顯的傷痕,沒有變成酒窩,“我的傷痕比你的懂事,耶。”
耶,不懂她耶什麼,這也要比,真是個幼稚的小鬼。
伏黑甚爾把她從窗台上抱下來。
“是孔時雨告訴你我在這裡的?”
芙溪不答反問:“難道你不是故意住在這裡,等我來找你的嗎?”
“……”
伏黑甚爾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住在這裡。
他隻是好像沒什麼地方可以去了。
禪院家永遠不歡迎他,他也討厭那地方。
橫濱海狼倒是歡迎他,但隻是饞他的身體和帶來的業績。
自己的家就更不想回了,伏黑惠看到他永遠要皺眉噘嘴,父慈子孝是隻屬於電視劇裡的場景。
“那時候的錢是你塞過來的?”他低頭看著芙溪,記憶裡那個一閃而過的影子,有了實體的容貌。
一切都變得生動起來。
他覺得很奇妙,又覺得有點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