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溪失明這件事對伏黑甚爾的打擊比對她自己更大。
她雖然看不到了, 但適應性良好,甚至反過來安慰失意的某人。
“你知道海倫凱勒嗎?”她用輕鬆的語氣說道,“她兩歲時就失明了, 但人家是個偉人。所以說眼睛能不能看到, 不是決斷人生是否成功的唯一標準……”
道理說了一大堆,她還是覺得伏黑甚爾有些喪,但這是天與咒縛的取舍,不是任何人為的原因。
“我本來就該是這個樣子,這十幾年的時光都是偷來的。以後甚爾就是我的眼睛啦, 嘖,這話聽上去好肉麻——”
男人的額頭輕輕地抵在了她的胸口。
這是一個依賴的姿勢, 過去的伏黑甚爾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溫順過。芙溪伸手便能摸到他柔順的頭發。
或許是因為失去視覺和味覺,其他的感覺反而變得敏銳起來, 她覺得他的發絲比往常更加柔軟。
過了片刻, 她聽到他輕聲說:“好。”
……
孔時雨在見到“弱小無助又可憐”的芙溪時,不免有些感慨。
不久之前,她還在氣勢洶洶的威脅他,現在卻什麼都看不到了。
“我其實還好, 沒你想象的慘。”芙溪接過孔時雨遞來的熱茶,喝了一口。
茶味是喝不到了,但茶香仍能讓她安逸。
她心想, 失明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失明後無依無靠,生活沒有目標。她現在有了可靠的戀人, 還有了活下去的興趣。
至於長遠一點的目標,大概是希望伏黑甚爾找個正當的工作,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紀能去念私立小學, 一家人齊齊整整,平平安安。
“你以後不能畫畫了。”孔時雨記得芙溪很喜歡畫畫。
“那就不畫唄。”芙溪挑挑眉,“打發時間的娛樂而已,我也沒有成為第二個莫奈的才華。”
“你也不能看書了。”孔時雨繼續惋惜,芙溪可以不畫畫,但每天必讀書。
“沒關係,甚爾會讀給我聽的。”
伏黑甚爾最不喜歡讀書,趁此機會,還可以培養他讀書的興趣,這麼一想,失明居然還失出了好處。
孔時雨想象了一下伏黑甚爾規規矩矩讀書的樣子,頓覺頭皮發麻。
……他能把字都認全嗎?
“收起你那副討打的表情。”伏黑甚爾提醒道,“不必再多說廢話了,快帶我們去找你說的醫生。”
“喂喂,伏黑,求人要有求人的態度——好吧,現在就帶你們去,那個醫生很了不起,他曾經做過讓患者重現光明的手術,是世界上唯一成功的一例,沒準芙溪小姐也能恢複視覺。”
“複明手術成功的案例太多了,”芙溪說,“但我的情況和彆人不一樣的——”
孔時雨打斷了她的話:“移植眼角膜成功的案例確實很多,可這位怪醫做的是移植眼球。”
芙溪和伏黑甚爾雙雙一驚。
在人類的醫學領域,暫時還沒有眼球移植成功的先例。
“並且他不是咒術師,也不是異能力者。”孔時雨作為見多識廣的情報專家,在提起那名醫生時也是滿臉驕傲,“他隻是一名醫生,他叫黑傑克。”
“黑傑克?怪醫黑傑克?”芙溪恍然大悟,“難怪能進行眼球移植。”
“你認識他?”伏黑甚爾問,“是熟人嗎?能打折嗎?”
“算是熟人吧,但打折——”
不僅不會打折,很可能還會抬高收費門檻。
芙溪欲言又止後說:“他和森先生是仇人。”
她以前是跟著森鷗外混的,自然也是黑傑克的仇人。
“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伏黑甚爾有自己的一套邏輯。
“你們認識就太好了。”孔時雨去車庫把他的小破車開了出來,“伏黑,這位醫生的脾氣很古怪,你最好不要亂說話惹怒他。”
“放心。”伏黑甚爾拍著胸口保證,“我以德服他。”
孔時雨有點想吐,但不敢表現出來。
“我拒絕為你治療。”
海邊懸崖上的小屋,一身黑衣的醫生黑傑克看了芙溪一眼,就知道了她的來意。
不出芙溪的意料,他拒絕的很乾脆。
“你去找森林太郎吧。”黑傑克補充了一句。
伏黑甚爾皺眉:“她已經和老森沒關係了。”
“是麼?那我也不會為她治療的。”黑傑克轉身往回走,“看她的情況,應該也活不了多久,不用折騰了。”
這句話踩在了伏黑甚爾的雷區。
“你——”
“伏黑,以德服他。”孔時雨趕緊攔住了暴躁的某人,“以德服他!”不是以暴製暴!
“黑傑克醫生。”
在黑傑克踏入大門的時候,芙溪終於淡淡地出聲。
“您說的沒錯,人命是最珍貴的,無法用任何東西來衡量它的價值。當年的事是我錯了,我很抱歉。”
黑傑克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但隨即他砰一聲關上了門,沒有接受她的道歉。
芙溪在傘下稍稍鬆了一口氣。
“這裡太熱了,我們先回去吧。”
“你和他有過……恩,不愉快的經曆嗎?”孔時雨邊開車邊問,他有點在意芙溪的那句“當年的事,是我錯了”。
據他所知,黑傑克是個收費很高的密醫,這點和伏黑甚爾很像,能力是自己所屬領域裡數一數二的,價格是天價,原則性也很強,絕不接受討價還價。
但黑傑克甚至沒跟芙溪開價,就拒絕了治療的委托。
他們之間的矛盾很深。
“不是不愉快,應該是憎惡。”芙溪也沒有隱瞞孔時雨和伏黑甚爾,“森先生曾經是醫生,黑傑克醫生有段時間與他共事過,但黑傑克和森先生的理念不同,他會救助需要救助的病人,無論對方所屬哪個陣營。救人是醫生的天職,這是他那時的名言。”
孔時雨:“挺、挺偉大,和現在完全不像啊。”
現在是收費救人,沒錢就不救。
“黑傑克的母親死於意外,他也險些喪生,全身都是傷疤,複健的過程也極具艱辛,因此他對同樣體弱多病的我很是關照,在發現森先生給我吃的藥具有毒性之後,極力阻止過。”芙溪回憶起黑傑克人性的閃光點,覺得心裡很溫暖,“他曾把我帶走,悉心治療,不讓我再接觸森先生。”
伏黑甚爾肅然起敬:“是個好人。”
孔時雨:“良心。”
芙溪輕聲歎氣:“但是我聽森先生的話,殺掉了他救治的病人,讓他十分失望。森先生告訴過我,失去自理能力的人沒有活著的價值。”
“他們在醫學上的觀念也不同。森先生作為醫生,卻不把人當人,他把人當成工具。”
芙溪又講述了不死軍團的故事,以及被森鷗外險些逼瘋的異能少女與謝野晶子。
“晶子曾經哀求我放她離開,但是我拒絕了,我還告訴了森先生。”
提起與謝野晶子,芙溪充滿愧疚。
那個活潑可愛的女孩比她年長一些,最初見麵時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照顧,但是她什麼事都聽森鷗外的,拒絕了這份友誼。
“可能我現在淪落至此,都是報應吧。”芙溪說。
“不,這是森鷗外的錯。”孔時雨很有眼力見地說,“你當時是個小屁孩,你能知道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