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馳歡沒怎麼睡好。
半夢半醒之間總感覺有一道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如影隨形般,一刻也不曾離開過。
他蹙了蹙眉頭。
頗有幾分不悅地翻了個身,搭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然後蓋住了自己的眼皮上,好似是想要借這個動作來躲避那道目光。
然而沒用。
惱怒之下路馳歡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氣急敗壞地看向視線來源所在的方向,那雙漂亮的杏核眼略微瞪圓了幾分,此時含著幾分水光,看起來亮得驚人,“誰……”
這話尚且還沒說出口。
他就看見了蹲在自己床邊的伊…不對,是金烏。
對方的身體龐大,在黑暗之中閃爍著微弱而又冰冷的機械光芒,然而對方此時卻是如同流浪的小狗崽般縮成一團,機械手掌頗有幾分乖巧地搭在膝蓋上,那泛著幽藍光芒的雙眼看起來竟然顯得有點純良。
看起來簡直可憐巴巴的。
完全沒有攻擊性。
路馳歡怔忡了片刻,原本想要脫口而出的話不由自主地卡在了喉嚨裡,似乎沒有弄明白現在的情況,鴉羽般的長睫猛地上下掃了掃。
猶豫了幾分鐘。
他才是用手捏了捏自己的額角,然後頗有幾分困擾地開口道,“金烏,這麼晚的時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房間裡?”
說著。
他又仔細打量了金烏表現得痛苦萬分,甚至還直接昏睡不醒。
路馳歡差點以為伊頓給自己的鑰匙扣裡麵藏了什麼非法武器。
對方故意將其偽裝成鑰匙扣的形狀,借此來躲避世界意識的巡查,從而用以保護他。
總之。
當時情況太過於危急。
所以他直接將金烏送到了雲青那裡,想讓對方幫自己看看金烏具體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雖說——
他對金烏的觀感並不是很好。
但是對方使用的身體可是伊頓的,路馳歡覺得自己即便是換了個世界、哪怕伊頓現如今已經不複存在,但他也依舊要保護好伊頓的身體。
從前的伊頓吃了太多苦。
路馳歡還記得自己當初第一回見到伊頓的時候。
對方身為訓練使用的機甲待在角落的位置,內部的一些鐵板與線路已然是有了被腐蝕的痕跡,幾顆螺絲更是在原處搖搖欲墜。
後來。
他與伊頓簽訂了契約,成為了對彼此都很重要的戰友。
從那個時候開始。
路馳歡就決定一定要好好保護伊頓的身體,因此每次大大小小的戰鬥結束以後,他都會給伊頓做好修複以及保養,損壞的零件替換下來,刮傷的塗料重新塗上去。
正是因為如此。
路馳歡也了解一點點機甲方麵的常識,動手能力還不錯。
話又說回來。
金烏現在這副樣子似乎是沒什麼問題了…不對,路馳歡敏銳地察覺到還是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似乎是看向自己的眼神。
而且。
平日裡如果金烏見到自己的話,絕對不可能如此乖巧地蹲坐在這裡,相反對方興許一開口就是嘲諷,比如挑刺這間房間裡的設備太陳舊,又或者是裝飾不符合流行等等。
伊頓藏起了自己方才觸碰過路馳歡烏黑發絲的那隻手。
因為這還是它頭一回與路馳歡說話,所以它期待而又緊張,心核就好似人類的心臟般止不住顫動,就如同麵對自己一見鐘情的對象般。
這會兒。
它仔細斟酌了下語言,力圖在路馳歡的麵前留下個好印象。
隻不過因為它的語言係統實在是不太給力,僅僅隻能翻譯以及使用宇宙當中的一千八百種語言,以至於現下它找不出什麼好用的詞來表達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
所以長久的沉默以後。
它用那無機質的電子音言簡意賅地吐出幾個字。
“看你。”
路馳歡:……
它露出一言難儘的表情。
現下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金烏的這句話。
難不成——
機甲中的人工生物智能道德感都比較低,否則的話對方怎麼能如此理直氣壯地說出這句話來。
這種行為在他原來的世界裡可以算作是騷擾了。
他完全可以報警把金烏抓走。
“出去。”
路馳歡指了指門口的方向。
他的精神力原本消耗就比較大,現如今聽了金烏的話以後更是頭痛得厲害,這會兒他抬起手捏了捏鼻梁,說話聽起來不太客氣。
“進入不屬於自己的房間之前,需要先敲門、用以獲得其他人的允許,否則的話這是很失禮以及冒犯的話,如果你闖入的是其他人的房間,估計他早就掏出粒子槍。”
“然後和你打得你死我活了。”
伊頓分析了下路馳歡這句話裡麵透露出來的信息,然後一板一眼地分成好幾次回答了下。
“主人不是其他人。”
“是自己人。”
它完完全全屬於主人,可以說是主人的物品以及所有人,所以也應該擺放在主人的房間裡。
言下之意就是……
它進入路馳歡的房間不用獲得允許,它本來就應該待在那裡的。
剛開始說這句話的時候,伊頓還顯得有幾分心虛氣短,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它邏輯說服了它自己,以至於它越說越理直氣壯。
緊接著。
伊頓又很認真以及得意地強調了句,“而且我很強。”
“即便打起來我也會贏的。”
“不過既然主人你不喜歡的話,那我就先出去好了。”
說著。
它乖乖向外走去。
然而離開的時候卻是一步三回頭,好似是在期待路馳歡可以開口挽留它,隻是見路馳歡似乎並沒有什麼反應,它泛著幽藍色的眼睛又是迅速黯淡了下來,可憐巴巴的。
好似隻被主人拒絕睡在同一個被窩的小動物般。
基本上。
沒有任何人能拒絕它。
路馳歡喉嚨滾動了下,隻不過因為因為腦子裡亂糟糟的,以至於他到最後依舊是什麼也沒說。
伊頓一出門。
那副可憐的神色立刻就收斂了起來,泛著幽藍色的眼睛恢複了平日程序化的冷靜以及漠然。
它認真地在自己處理器中、名為最高私密的文件裡打開了個備忘錄,那備忘錄被它取名為——
“伊頓的日記。”
現下打開日記以後伊頓仔細地在上麵寫道:
“星曆33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