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道理我從前為家裡做了那麼久的青瓷,每年每季每一任的差雇都是我做,可我如今手傷不能做,還是要硬逼我做。”
“你們說青兒生在工匠家,生在我的膝下,比不得去高門大戶的柳家做丫頭體麵,吃得好,睡得暖,我信,我到現在還是信,可青兒不願意,這事兒也該就了了,而不是逼青兒撞窯,不是讓我的妻兒去睡灶屋!”
“我就這麼一個閨女,我不能讓了,再讓,青兒可就沒了。”
老實人不說話則已,一說話,震得葉青釉眼睛又隱隱開始泛紅。
葉青釉想要忍住,可葉守錢接下來的話,卻大大超乎了她的想象:
“我從前是悶頭乾活,可我不糊塗,阿爹答應我,我若能多多燒瓷,多多賺錢,就能給青兒也上族譜.......”
上族譜?上族譜!
葉守錢無意識抿了抿開裂的唇,當著各張神色迥異的臉,說出了自己隱藏許久的渴盼:
“我原本想多多燒瓷,多多賺錢,讓青兒上族譜,上了族譜,她就是我的‘兒’,我往後隻要還在喘氣,我就能給她攢錢......召婿。”
召婿。
替女兒召婿。
這就是葉守錢這個老實人為止奮鬥半輩子的渴盼。
他從未和任何人說過內心的話,此時轟然吐出,葉守錢隻覺得自己心中沉悶的大石頭都輕快不少,連帶著眾人看他如同仇人一般的異樣眼神都不再在意。
誰都知道召婿,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女方不會受欺負,意味著外孫可以當孫子,意味著女方家中永遠都有話語權......
可這注定是一個換作平常人家想都不敢想的詞,彆提是戶籍還在匠籍的工匠之家。
工匠之家要承擔比普通人更多的賦稅,還得被登造在冊,官家時不時有什麼差遣,傾家蕩產也交付,除卻那幾位少之又少的名家還算是有些薄麵,有些記載,其他匠人都是得過且過一生,化為某件傳世之物背後的眾多紛飛的塵土之一。
沒有人會想要入贅工匠之家,更彆提是如今這麼一個無論娶什麼媳婦都賺錢賺人的年代。
大宋的女子陪嫁一躍超過往昔,甚至在葉青釉此後來人的眼光中,都是一等一的高。
不僅高門大戶嫁女要傾家蕩產,連帶著普通人家嫁女,都得是狠狠磨出一口血沫來。
白氏的老父親隻是個走街串巷的擔貨郎,可在白氏出嫁的時候,還是摸出了不少的銀子陪嫁,還給了全副的銀頭麵首飾,就為了讓女兒在娘家過的好一些。
而這個時代的男人們,想法也是簡單——
既然隨便娶一個都是賺,那為何又要選擇入贅?
入贅豪強之家也罷,又為何要入贅工匠之家?
不怪在場之人驚訝,葉青釉敢說,在場之人中,哪怕是三房家的葉守富與藍氏,怕也是沒有想過給自己現在膝下唯一一個女兒召婿。
因為這完全是‘沒有道理’的事情。
在大多數普通人的眼中,能讓自己的女兒出嫁,且麵子上還算是過得去,就已經心滿意足。
可葉守錢,居然今日說出了他的渴盼,是替女召婿!
葉守錢的心如此好懂,就如同一個人的心注定是長在左邊一般,鼓動之間,也生來就有偏頗!
“青兒值得上好的......”
葉守錢的臉上有些水汽,聲音也不複之前沉穩:
“我知道有些人先前是怎麼說我的,說我傻,說我笨,說我埋頭苦乾,不懂外事兒,但我就是覺得我能多賺一些,青兒和芸娘就好一些.......”
“可我如今想明白了——
召不召婿,總得人先活著,如今青兒芸娘沒活路,我也不獨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