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首曲子(2 / 2)

“最近讀曆史書,通常到了末代,民間肯定是一片衰敗。但根據我自己的親身經曆,大宋的民間依舊充滿活力。”

這樣的論據怎麼能讓楊旭信服呢?楊旭也懶得再爭辯,隻是拿起一杯酒慢慢品嘗。不經意間,他的嘴角和眉毛流露出不屬於年輕人的苦澀。

齊淩見狀,隻好儘力去寬慰他。然而,他又不能告訴楊旭,無論是大宋、遼國還是西夏,在千年之後其實都是一家。因此,他勸了半天,真正有說服力的話卻沒幾句。最後,他自己也感到疲憊了... ...

他搖搖頭,微笑著舉起酒杯,說“算了,這些沒用的事就不提了。這次去夏州,路上肯定不容易,你多聽李師兄的,彆衝動行事。”

“我早就告訴你了,我隻負責把他送到邊境!”楊旭察覺到齊淩的擔憂,漲紅了臉解釋,“我不會踏入夏州境內一步。至於從這裡到邊境的路……”

他轉頭看了看正在和呂行延他們談笑風生的李德昭,心裡恨得咬牙切齒。

“這家夥要是不來找我麻煩,我自然知道孰輕孰重。如果他還敢挑釁我……”

雖然他說話聲音很低,離對方也有一定距離,但還沒等他說完,李德昭的目光正好轉向他,兩人的眼神在空中碰撞出火花。

“楊師兄難道還想再給我上課嗎?”李德昭本來就沒打算輕易放過李昇和楊旭,隻是剛才需要休息一下,積蓄力量。現在看到機會來了,他立刻撇嘴,用不太流利的官話質問道。

“不敢,我楊某怎麼敢當你師兄!你……”楊旭胸中的怒火再次被點燃,拍打著桌子反駁。然而,話剛說到一半,就被自己的師兄李昇擋住了視線。

“不敢稱‘賜教’二字!”李昇生怕楊旭再次落入李德昭的圈套,舉起酒杯替他接下話,“楊師弟早已棄文從武,許久不作文章了。而今天六宅使展現的文采,讓李某自愧不如。”

“李師兄,讓開!”楊旭急了,伸手推李昇的肩膀,“剛才那首詞確實不錯,但填詞的人不一定是他!”

“師弟,你喝多了!”李昇扭頭低聲斥責,“那首詞確實比我們平時寫的高明許多!”然後他迅速轉向李昇,繼續保持笑容說,“六宅使有這般文采,到了汴梁,還怕找不到知音嗎?李某比六宅使年長幾歲,家也在汴梁,就借這杯酒,預祝六宅使早日震動文壇!”

他已經決定,今晚無論如何都要忍受屈辱,堅持到底。所以不管李德昭怎麼找茬,他都不會回應,也不會讓楊旭再回應。

畢竟,李德昭之前拿出來的那首詞確實寫得很好。就算找人代筆或是直接買來的,被這首詞比下去,他也不算丟人。

然而,李德昭堅決不讓他們輕易脫身。他撇撇嘴,繼續糾纏“有什麼不敢的?李師兄入學比我早,成名也比我早,指導我這樣的晚輩不是很正常嗎?”

“入學早並不代表學問就高。”李昇迅速接話,乾笑著補充,“而且我本來就不太擅長填詞,哪有膽量給盲人指路呢?”

"這可真有意思啊!"李德昭心裡有數,今晚沒人能寫出比他高價買來的詩詞更好的作品,於是他從容不迫地笑著搖頭說,"我從小就崇拜大宋的文化,我父親也一直叮囑我,進了太學一定要多向老師們和學長們請教。

今天好不容易碰上兩位太學的才子,一個隻想跟我比試拳腳,另一個卻不擅長寫作。我不知道,我究竟何時才能遇上一個真正博學的學長呢?還是說大宋的太學徒有虛名,根本不值得我去呢?"

話音剛落,楊旭已經推開李昇,衝上前去,"小子,你敢侮辱我的老師,我跟你沒完!"

"季明,彆為了逞一時之快!"還好齊淩早有防備,雙手緊緊抱住楊旭的腰,才阻止了他又把酒桌變成戰場。

"六宅使,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甘拜下風!請你彆侮辱我的老師。"李昇要是再忍下去,以後就沒法當所有太學生的大師兄了。於是,他鐵青著臉,再次擋在楊旭和齊淩前麵,同時對李德昭低聲咆哮。

"難道那位聲名遠揚的李巡使也要跟我動手嗎?"李德昭才不在乎侮辱彆人的老師呢。對他而言,太學就像一座監獄,不去才好。

"事先聲明,動武可是我們男人的拿手好戲。無論是單挑還是群架,你今晚都沒機會贏!"

"哎呀,哎呀,怎麼又吵起來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六宅使息怒,右巡使,請給我個麵子。大家難得相聚,聽曲填詞都是高雅之事。何必非要動手打架,有失斯文呢?!"

"六宅使,右巡使,各自退一步,各自退一步!"

......

呂行延等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紛紛起身試圖分開雙方。

"你們慌什麼?我說錯了嗎?太學的才子如果都是這樣,我何必去找罪受呢?"李德昭已經恢複了精力,決定要把李昇羞辱到無地自容,他隔著官員們繼續出言不遜。

"學長,季明,我們難得聚在一起,不如換個地方喝酒吧!"齊淩感到心煩意亂,乾脆抱著楊旭往包廂門口推,同時低聲對李昇說。在他看來,李德昭今晚的表現就像一個醉酒後在街上找人挑釁的中學生。不理他是最好的選擇,哪個成年人去回應隻會自降身份。

"好吧,今晚確實喝得夠多了。就讓我先告辭吧。"李昇正愁找不到脫身的辦法,聽到齊淩的話,果斷決定順水推舟。

李德昭正享受著打擊人的快感,怎麼可能讓目標輕易逃脫?他立即拍手大笑,"嗬嗬,這倒是很符合你們宋人的作風,形勢不對就趕緊逃跑。"

這話太過分了。不隻是李昇和齊旭停下腳步,握緊了拳頭...

就連之前一直儘力想置身事外的呂行延等人,也都停止了勸說,紛紛瞪著李昇,滿腔怒火。

“怎麼,各位覺得我說得不對嗎?”李昇可不怕得罪人,反正隻要宋朝和夏州不打仗,他的小命就無憂,“今晚不管是比錢、比才,還是比武,你們哪一個能勝過我一根手指頭?至於比拳腳,你們又一個個推辭,這麼多人,都不敢跟我動手!我之前真是昏了頭,居然想向你們這些人請教!”

“我楊旭跟你比試拳腳,我們出去,不打倒一個絕不罷休!”楊旭掙脫齊淩的束縛,咆哮著應戰。

“你,你……”呂行延等地方官員氣得胡須亂顫,渾身顫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之前念在你是客人,才一再退讓。沒想到你得寸進尺!”李昇也被逼得無路可退,站直身子,手指窗外的牡丹池,“你不過是想給我個下馬威,讓我到夏州後對你的父親唯唯諾諾吧?彆以為我看不出來!出去,拳腳或是兵器,隨便你選!”

“那可彆怪我欺負你們了?”李德昭巴不得對方當眾跟他比武,立刻笑著開始脫身上的常服,“算了,你們師兄弟一起上吧。省得我打得不儘興!”

說完,他推開呂行延,準備下樓。突然,耳邊傳來一個平靜的聲音“不必打架了。各位都不是小孩子。況且,六宅使來朝為質,即使有錯,也不能這樣對待客人。”

這句話比剛才所有的言語都更刺耳。李德昭立刻停下腳步,轉頭,憤怒地看向說話的人。

隻見那人與楊旭身材年齡相近,但眼神比楊旭深邃得多。可能是因為心臟不適,他一隻手撫著胸口。但脊背挺得像鬆樹一樣直。

“二公子,他,他就是在街上打傷我大夏使者的人,齊淩。”夏州的文職官員跟在李德昭後麵,這時也找到機會,咬牙切齒地報告。

“你就是那個被貶到外地,戴罪立功的齊淩?”李德昭眼中凶光閃爍,聲音卻迅速恢複平靜,“怎麼,還沒吃過足夠的虧,還是覺得自己命太長?”

“六宅使言重了。”齊淩原本不想參與,但李德昭的話侮辱了宋朝太學,觸及了他之前的主子的底線,導致他心痛難忍,最終被迫卷入其中。因此,他的言語中充滿了無奈,“我隻是覺得,今晚六宅使的行為太過分了。其實不論是夏州還是宋朝,幾百年前不還是一家嗎?誰知道幾百年後,夏州和宋朝會不會再次統一?你我爭來鬥去,在後世人眼中,也許隻是一場笑談罷了。”

這是他站在二十一世紀的角度,看待現在的大遼、大宋和黨項,有感而發。

這也是之前他想用來勸說楊旭,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話。

現在被李德昭逼到這個份上,他的思路反而變得異常清晰,說話毫不停頓。

隻是他言語中流露出的滄桑感,與他的年齡顯得不太相符。

呂行延、張維等官員都是讀書人,聽到這話,都愣住了,若有所思。

李德昭雖然讀書不多,但經曆卻遠超同齡人,他與兄弟間的競爭也比一般宋朝豪門的繼承權之爭更為殘酷。因此,他瞬間也愣了一下,心中滿是苦澀。

但他畢竟是從狼群中廝殺出來的勝者,神經堅韌程度遠超在場的宋朝官員。

轉眼間,他又找回了自我。

他先拍拍手,給自己爭取了幾秒鐘調整心態的時間,然後再次冷笑搖頭,“齊兄弟口才真好,連臨陣逃脫都能找出這麼有趣的借口。

算了,今晚你想填詞、作詩、喝酒、比武,隨便選一個。

隻要你能在其中一項上勝過我,當初你侮辱我黨項使者的事,我就一筆勾銷。”

“我齊某不擅長填詞,也不擅長寫詩,不過曲子詞勉強還能記得一首。”齊淩見過自大的人,沒見過這麼狂妄的,歎了口氣,繼續搖頭回答。

(注曲子詞,宋代對曲的稱呼,規則較少,但也有曲牌,可以直接清唱。)

作為曾經的麥霸,他會唱的宋詞隻有兩首,但都不適合當前的場景。

然而,剛才跟楊旭聊到宋、遼、黨項三家的曆史和未來,他突然想起了另一首千古傳頌的詩句。

這詩句非常貼合當下情境,也與他現在的心情相吻合。

李德昭不知道他是穿越者,聽到他說“記得一首曲子詞”,以為他在諷刺自己,找人代寫後再背誦,於是毫不客氣地揮手,“不管你是找人寫的,還是以前寫的,都算數。

我李德昭不信,你們這群廢物今晚還能拿出真材實料!”

“六宅使彆忘了,我曾也在太學就讀,算是你的師兄呢!”齊淩笑了笑,謹慎地找個借口為自己的行為辯解。

“如果我贏了,我們之間的恩怨照舊。

你對大宋太學的狂言,請你自己收回,彆再惡心人了!”

接著,他環顧四周,大聲吩咐,“掌櫃的,拿紙筆來!”

“來了,來了!”史掌櫃和管事正躲在門外,顫抖不已。

聽說他要填詞而不是跟李德昭動手,他們欣喜若狂,連忙答應去準備紙筆。

“佳俊,我去叫紫菱,讓她準備琵琶!”楊旭對齊淩始終充滿信心,迅速收斂怒氣,上前幫忙。

“拿出你當年十分之一的本事,就能讓這隻井底之蛙無地自容!”

“我那時候哪有什麼本事呢!”齊淩心裡嘀咕著,但臉上卻露出毫不掩飾的自豪,“彆隻讓紫菱彈琵琶,把之前打鼓的紅蓮也叫過來。順便讓人拿一麵鼓來。我心裡這首曲子,需要銅鼓和鐵瑟才行。”

說完,他不管李德昭怎麼撇嘴,接過史掌櫃親手遞來的毛筆,俯身在紙上揮毫潑墨

“臨江仙,貶謫途中懷古。”

“好字!”呂行延識貨,光看那筆法就知道齊淩絕對不是個隻會享樂的紈絝子弟,立即大聲喝彩。有了他的帶頭,周圍的人也紛紛叫好。

在場的宋朝官員都打定主意,隻要齊淩寫的這首曲子詞不比李德昭之前的差太多,他們就會全力支持,以此挽回今晚大家丟失的麵子。

“好久沒練字,手有點生疏了。”齊淩卻笑著向大家解釋。穿越以來,他唯一沒有丟掉的就是原主人的武藝,所以他的手腕力量和手指靈活性都比前世強得多。而在前世,為了拉攏生意,他在書法上下過一番功夫。現在結合這一世的身體主人的書法功底,寫出的作品既有力度又有韻味。

一會兒,一首曲子詞寫完,大家都啞然無聲。齊淩卻趁著三分酒意,放下筆,從楊旭手中接過鼓槌,走到剛抬來的鼙鼓旁,用力敲擊起來。

“咚——”

所有人都被鼓聲嚇了一跳,但視線卻離不開那張紙。包括李德昭,雖然自負,但也不是瞎子,他盯著剛剛寫好的《臨江仙》,嘴巴不停地動,額頭和鬢角不斷冒出汗珠。

“辛苦兩位了!”齊淩自己也進入了狀態。他向滿臉喜悅的紫菱和滿臉不情願的紅蓮微笑,低聲說道“這首曲子和其他曲子不同。我先來一遍,你們跟著來。”

說完,他又拿起鼓槌,邊敲邊唱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儘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淩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沙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雖然不會寫詞,但他聽過,背過,而且記憶中有首曲子詞令他難以忘懷。改兩個字,就能準確地契合此時的心情和世事。

上半部分,他自己敲鼓自己唱,用的是二十一世紀《三國演義》主題曲的旋律。下半部分,他敲鼓,紫菱儘力用琵琶伴奏。紅蓮愣在原地,失魂落魄。

曲畢,他又從頭唱起。紫菱的琵琶已經彈出了金戈鐵馬的聲音。而紅蓮,徹底忘記了對李德昭的敬畏和崇拜,如癡如醉地揮舞著鼓槌。

再看呂行延、張威等人,他們的胡須和頭發都飛揚起來,做出仰天長嘯的樣子,但嘴裡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至於李德昭,早已無顏再聽,轉過頭帶著隨從,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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