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主簿周崇,也就是周子瑜,應了一聲,恭敬地快步走進來。
自有侍女為他掀開門簾,整理座位,倒茶倒水。
縣令張威摸了半天貓,自己也口渴了。
他先拿起茶杯慢慢品嘗了幾口,然後笑著問道“你看過卷宗了嗎?常言道,清官難斷家務事。
我記得,那個竇三娘不是第一次控告她兒媳了吧?!”
“縣令有過目不忘的才能,屬下佩服!”周崇立刻坐直身子,笑著拱手行禮。
“不過,上一個兒媳姓李,已經和她家兒子離了婚。
這個兒媳姓馮,是去年年底才娶的,結婚還不到半年。”(注和離,宋代時期的離婚製度。)
“和離?竇三娘同意的?”張威立刻從對方的話語中察覺到了不尋常之處,本能地追問詳情。
“上一個兒媳是李家寨的人,她父親是個鄉裡的長老,地位並不比竇三娘的兄長低。
竇三娘既然不顧親情,跑到衙門告兒媳不孝。”
“李家也不願女兒再受委屈,直接通過竇家堡的堡主出麵,讓女兒和她兒子和離解決問題。”
“結婚前收到的禮物和現金,都雙倍退還,陪嫁的東西全部白送給她兒子了……”
周主簿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官員,馬上理解了張維想知道的重點,於是簡潔明了地把關鍵點解釋清楚了。
“哦,難怪呢。
不僅賺了一倍的錢,還免費得到了陪嫁,這筆交易真劃算!”張威嘴角上揚,滿臉對竇三娘子的不屑。
“竇三娘子給她兒子娶的新媳婦,也是馮家人,和她同姓。他們之間還有親戚關係,她丈夫是個殺豬的屠夫。”周崇也笑了,臉上流露出一絲幸災樂禍的表情,“上次她告狀,肯定是無理取鬨。縣尊當時當眾訓斥了她兒子和兒媳,沒有深究,處理得很得體。”
“但這次,恐怕就不隻是誣告那麼簡單了。她還想像控製李氏那樣控製馮家的女兒,可馮家的女兒恐怕真敢跟她頂嘴!”
“嗯,肯定沒錯!”縣令張威笑了笑,臉上也帶了幾分幸災樂禍。接著,他想了想,有些遲疑地問道“關於刑案,你問過趙孔目了嗎?他是怎麼說的?”
“在來向您報告之前,我就已經問過了。”周主簿十分熟練,笑著回答,“趙孔目說,那個馮屠戶以前名聲很不好,家庭教育可想而知。不論婆媳之間誰對誰錯,女兒頂撞長輩這種風氣絕對不能助長。當然,具體怎麼裁決,還是請您決定!”
“確實,這種風氣不能助長!”張威立刻有了主意,輕輕拍了拍桌子,“竇三娘子雖然霸道,畢竟是馮家的婆婆。馮家的女兒怎麼能違背長輩呢?來人,先把那個不孝的馮氏抓起來,打二十嘴巴。然後把她枷在公堂門口,以示警戒!”
“縣尊英明,當今皇上以仁孝治理天下。縣尊正好借此機會宣傳皇上的旨意,教導全縣的軍民百姓!”周崇配合得恰到好處,立刻笑著補充。
“嗯,子瑜懂我!”張威聽了心裡很受用,伸手輕輕摸了摸胡須。
判決案件從來都是一種學問。關鍵是要讓各方都能接受,或者都能平息事端。至於這樣的判決是否公正,以及竇三娘子的兒媳是否真的頂撞了婆婆,受到重罰是否冤枉,這些都不是縣令和主簿需要考慮的。誰讓她父親隻是個屠夫呢。既沒有麵子,也沒有能力像李氏的父親那樣支持自己的女兒。
“縣尊,這種小案子,金牛寨那邊或許真的能處理。”周主簿三言兩語就把一個素未謀麵的小女子打入了深淵,但他意猶未儘,想了想,又厚著臉皮補充道“他之所以把案子交給縣裡,可能主要是因為從中撈不到什麼油水!”
“怎麼,你聽說他撈油水了?”知縣張威斜眼看了周崇一眼,沒有明確回應。
“畢竟他守著通往夏州的商業要道。今年皇上下令停戰,放過了黨項人。過往的商人至少會增加一倍。”周主簿沒有直接提供證據,而是先說了可能性...
根據以前的經驗,縣官張威在處理利益分配時,絕對是個眼裡不容沙子的人。
所以,他故意在這個問題上做文章。
不過,這次張威的反應有點超出他的預料。
隻見張威摸了摸胡子,沉思了一會兒,然後笑著搖頭說“子瑜啊,你的視野太狹窄了!”
“這……”主簿周崇一愣,立刻彎腰表示虛心請教,“我見識淺薄,請大人指教。”
“我早跟你說過,彆隻盯著眼前這點小利益!”張威再次搖頭,笑容變得深不可測,“眼光要放長遠。”
停頓了一下,給周崇一點時間消化,他接著說“他雖然因為犯了大錯被趕到金牛寨戴罪立功,但他的根基還在汴梁。他的家人和老師都還在。他的同學李昇,你也見過,為人穩重,前程無量。”
“李巡使確實前程遠大,但從那天晚上的情況來看,他和李巡使的關係似乎不像表麵上那麼親密。”周崇想了想,低聲補充道。
“嗯?你怎麼知道他們的關係不像他們說的那樣親密?”縣令張威皺起眉頭,看著周崇,嚴肅地問道。
“那天晚上,他們師兄弟倆就沒怎麼說話!”周崇被問得心裡發慌,遲疑了一下,才猶猶豫豫地回答,“另外,那天晚上,李巡使需要幫忙時,他似乎不太情願。直到李德昭侮辱了太學,他才不得不站出來。”
“嗯——”縣令張威低吟一聲,然後長歎一口氣。
主簿周崇不確定自己的話是否打動了張威。他又猶豫了一會兒,繼續試探性地補充“李巡使去夏州,理論上他可以找個借口送到環州和夏州的交界處。巡檢所也不是非他不可,您也不會不給他這個麵子。但他隻送出了縣城,然後就轉身進了山。”
“嗯——”縣令張威繼續沉吟,對周崇的話依然不置可否。
“還有……”周崇快速掃視周圍,打算再添油加醋。誰知,縣令張威突然瞪了他一眼,低聲質問“你和他有仇?還是他最近得罪了你?”
“沒,沒有!最近肯定沒有。”周崇嚇得一哆嗦,連忙搖頭否認。他和齊淩之間按道理說並沒有什麼利益衝突。但從第一天見到這個人開始,他就覺得不對勁。後來齊淩不顧他的麵子,沒派人問一聲就把耕牛判給了原主人,這讓他感到非常不舒服,就像吞了隻蒼蠅一樣。
雖然那件事中他的過錯很小,也不會影響他的考核。但再小的汙點看起來也很刺眼,不是嗎?更何況,齊家最近出儘了風頭!...
全縣的官員,除了縣令,幾乎都被這個人比下去了,顯得黯然失色。似乎隻有齊巡檢是個能乾的人,縣尉、主簿和六個部門的官員都像泥塑的擺設,沒什麼用處。縣令張威老練精明,當然看出了周崇在吃醋,但他沒有直接揭穿,隻是忽然笑了笑,低聲吩咐“既然他沒什麼特彆的,就彆總是盯著他。像他這樣的人,你以為他會一直留在金牛寨嗎?就算他能力再差,他的家人和同學早晚也會幫他的。估計等這陣風波過去,他就會被調回汴梁,另有安排。”
“是,我遵命。”周崇不明所以,漲紅了臉,恭敬地拱手應答。
“你呀,冷靜點!”張威又笑了一下,語氣變得意味深長,“反正也就一年半載的事,何必急於趕他走呢?”
沒等周崇回應,他接著教導“況且,巡檢雖然地位低於知縣,但縣裡的事務和府州巡檢司共同管理。每來一個巡檢,沒幾個月就被趕走,這樣會讓府州巡檢司和永興軍路都巡檢衙門對我們縣產生什麼看法呢?”
“萬一他們因此專門派個老練的官員下來,你覺得會比那個齊小子好對付嗎?!”
這話如同當頭一棒,讓主簿周崇額頭瞬間冒出冷汗。他愣了半天,才勉強辯解“大人可能不清楚,我討厭他,並不僅僅因為他讓我丟臉。而是,而是……”
他迅速看向窗外,確認無人偷聽,然後壓低聲音說“我擔心的是,他這麼聰明,愛管閒事,而且在汴梁還有後台。萬一哪天不小心發現了我們的事……”
“牛巨和王武都在幫我監視他。目前看來,他的興趣隻在於打獵和破案出風頭,還沒有注意到我們這邊的事!”張威的臉色也變得陰沉,聲音如同黑夜中的毒蛇吐信“我害怕的是,害怕萬一……”
“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隻能兩害相權取其輕了!”張威手指輕敲桌麵,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這裡離夏州那麼近,他如果行為不端,與夏國公的兒子爭奪女人。那個李德昭看起來心胸狹窄,難免會派刺客來報複他之前的一係列羞辱!”
“哢嚓!”突然,天空中傳來一聲悶雷。閃電透過窗戶,時明時暗地照亮張威和周崇的臉,如同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