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晚一怔,他上輩子當慣了周家董事,差點忘了他現在可什麼實權也沒有。他捏著勺子,鋼製的勺柄無聲無息地在他手裡彎成了九十度,半晌,他才冷冷道:“你爬到如今的位置,用了有七年。你不想著把人渣搞垮,反倒是自己讓位,你這心什麼做的?白蓮花嗎?我看你乾脆出家算了!”
吳涼道:“你彆找杜楓麻煩,我和他已經兩清了。”
周向晚確實是不想讓杜楓好過,被吳涼說中後,沒由來一陣火。
周向晚道:“笑話,我管什麼,你頭上的草原都能養活半個內蒙古了,多好啊。杜楓就是吃準了你這麼賤才有那麼大的狗膽,我才攔不住你。”說完,周向晚拿著勺子重重鏟飯,勺尖擦過陶瓷盤發出令人牙酸的嚓嚓聲,他大口大口地吃飯,腮幫子氣鼓鼓的。
吳涼歎了一口氣,道:“周向晚,我謝謝你的好意。今天沒有你,不知道我會怎麼樣。但是我的人生,自己心裡有數,旁人是無法替我做決定的。”
周向晚哼了一聲,仍然對吳涼上次的話耿耿於懷,道:“那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我是你朋友嗎?”
吳涼斟酌片刻,道:“周向晚,我一直拿你當弟弟。以後如果有事找我,我一定幫你。”
周向晚宛如被雷一陣劈:“你對我那麼凶,也不讓著我,剛才還往我臉上糊泥!你自己想想,你那叫哥嗎?!”
周向晚說完,在心裡默默補充了一句,再說了,三十五歲的周大爺不比你成熟?
“好吧。”吳涼放下勺子,端起碗放到洗碗池,“是我說錯了。”
吳涼覺得周向晚很奇怪,朋友這個詞似乎隻出現在幼兒動畫片裡,一個成年人,會追著問另一個成年人他們是否已經是朋友這個問題嗎?
最後隻能歸結於周向晚從小受的教育偏歐式,又去美國留過學,感情表達比較熱烈開放。
“那我們是朋友嗎?”周向晚坦坦蕩蕩地問道。
吳涼被周向晚熱忱的眼神感染了,不由懷疑年輕人的交友方式就是如此直接了當,點頭道:“是。”
兩人吃完飯,合撐一把紅色的大傘往房間走,吳涼不習慣和人靠太近,一半肩膀都暴露在雨裡,周向晚將傘往吳涼那邊傾了傾,抿嘴彆扭道:“上次你在壽司店說我多管閒事,傷我心了,你跟我道歉。”
吳涼一愣,反省自己上次確實說得太過火了,老老實實道:“對不起,我以後不會那樣說了。周少,今天謝謝你。”
周向晚很少記恨人,不是他寬宏大量,而是他壓根記不住,這次能記一個月是真的氣著了。一旦好好道歉,什麼不愉快都能在心裡徹底翻篇,他微笑道:“我原諒你。你積了八輩子德才蹭到我這個朋友,你要好好珍惜。”
吳涼:“……哦。”
很快,吳涼為他的草率決定付出了代價。
深夜十二點,吳涼像貓一樣躺在床上,緊緊貼著牆,被子嚴嚴實實地蓋到脖子,手揪著枕頭角,閉上了眼睛。
周向晚擠在吳涼旁邊,長手長腳地占了床的大半江山,扯過被角隨隨便便地蓋在肚子上,道:“你不是不能和彆人一起睡嗎?”
吳涼道:“那你能睡地板嗎?”
周向晚:“不能。”
周向晚突然翻過身,冒出一顆炸毛的頭,擱在吳涼肩膀上,輕聲道:“我們來聊天吧?”
吳涼:“我要睡了。”
周向晚:“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吧。就聊五分鐘。”
吳涼道:“……就五分鐘。”
周向晚問道:“你為什麼會看上那死杠精?”
吳涼:“……不知道。”
“那你喜歡什麼類型的?”
“不知道。”
周向晚嘖了一聲,道:“你真是gay嗎?”
吳涼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不知道。”
“哎,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吳涼:“還有幾分鐘?”
周向晚:“才過了一分鐘。”
吳涼這才深刻體會到審訊時不讓嫌疑人睡覺的手法是那麼有道理。
吳涼趁離崩潰還有一步之遙,勉強穩住,坐起來就要往外爬,“我去睡地板。”
周向晚攬著吳涼腰,一把把他按回枕頭上,道:“還沒聊完呢。五分鐘太短了,我們聊個一百萬的吧?支票還是轉賬,隨你。”
吳涼低聲道:“周向晚,我給你兩百萬,你能乖乖睡覺嗎?”
周向晚道:“五百萬,和我聊一小時。”
吳涼:“六百萬,你睡覺。”
“八百萬,再送你一棟彆墅,地方隨你挑。”
吳涼艱難道:“一千萬,再加新西蘭一座島。你讓我睡覺!”
“一千一百萬。”
吳涼想了想,覺得自己還能再撐一下。
周向晚頓了頓,又道:“美金。”
吳涼:“……你根本沒有那麼多錢。”
“我真有。”周向晚認真道:“我在俄國有好幾個礦。你賬戶多少?我現在就轉給你。”
吳涼:“……”
比起周向晚,吳涼真的算是個窮人了,他往被子裡一縮,精疲力竭道:“不要。你放過我吧,周向晚,我想睡覺。”
周向晚舉著手機道:“我覺得是你見識的男人太少了,才看得上杜楓那種人。我帶你去找男人吧?”
吳涼胡亂應了幾聲,也不知是暈過去的還是睡過去的。
周向晚卻是無法入眠了。
周向晚輕輕碰了一下吳涼的手臂,觸手肌膚細膩冰涼,起身到櫃子裡翻出了一床稍微厚點的被子,給吳涼蓋好。
然後他坐到了窗前的椅子上,走廊有些許微光照進來,勾勒出周向晚側臉的輪廓,就像一張黑白照片。
寂靜的夜裡,雨依然在下,時而滴滴答答,時而淅淅瀝瀝,夾雜著時有時無的蟲鳴。
重來一次要怎麼活,這個哲學命題對周向晚來說,太難了,他擁有的太多,失去的更多,一直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上輩子他走的路是錯了,難道這輩子就能走對了嗎?人生並不是隻有簡簡單單兩條路而已。
吳涼得活著,錢盟要健康完整,周向清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周向晚偏頭,看著在被子裡蜷成一團的吳涼,想了很久。
就求個善終吧,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
得失去他媽,就求個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