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1 / 2)

國師曲速歸來 素長天 8279 字 8個月前

天衍都城,入夜,大雨滂沱。

其實還不到太陽落山的時間,但天色陰沉得太過厲害,使得傍晚已經仿佛是子夜的天色,大雨拍打地麵發出破碎的顫音,密集地連成一片。在這種天氣裡,街邊攤販早早收工向家裡跑去,連鐵衛也縮在酒館,懶得出門。

大雨之中,驛館門前卻仍然不安靜,春宴時節,各路貴人仍舊來來往往,去不同府邸赴宴,總之他們又不需要為了雨水擔憂,他們就連鞋底沾濕了,都會有下人因此受罰。

藍玨站在驛館門口,拒絕了楊豐的雨傘。

他身邊賣鞋墊的老頭子蹣跚著從驛館門口路過,被幾個貴族的小廝廝打出去幾條街那麼遠。

楊豐問:“國主,下雨了,您在這兒站著是做什麼?”

“等人。”藍玨說。

楊豐低頭不語,沉思片刻說:“國主,昨夜有一隊鐵衛,我們雖然儘力了,但仍然漏了兩個。”

換句話說,您要等的人有極大可能性已經涼透了——

但是楊豐這句話還沒來得及說,街邊出現一個身影。那位公子今日一身素白,逆著春宴的車馬,從街邊走來,天空是黑冷的雨夜,他和西唐國主一樣沒打傘,混身濕透,長發貼在臉頰上,眼神卻亮如星火。

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看見藍玨,藍玨轉了個身,一馬當先往外走,那青年公子也不做聲,默默就跟了上來。

他們沉默地走過街巷,牆角偶爾有賣花的少女瑟縮著,她的花被雨水衝了一地,正在哀哀哭泣。小巷子裡躺著神誌不清的嬤嬤,有漂亮的少年在路邊試圖攔住每一輛豪華的車馬,不遺餘力地推銷自己。

他們走過城區,走過大雨。

路過妓館的時候,褚襄忽然說:“謝謝您為我妹妹抱不平,她的贖身錢還是您出的,您當時並沒有要我的錢。”

“你妹妹?”藍玨饒有興致地彎起嘴角。

“是。”

他們停下了,不知是什麼巧合,他們最後停在千鯉湖的湖邊,褚襄曾經在這裡離開,又在這裡歸來。

千鯉湖,褚襄忍不住笑起來——簡直是我的個人星艦起飛平台。

他們在雨水裡站著,大雨順著彼此的眉目滾落,視線都有些模糊不清,楊豐還舉著傘站在一邊,看著奇怪的主子和奇怪的客人,根本不知道該不該上去幫忙打傘。

褚襄到還記得這世界的禮節,他極儘可能地調動演技,不過,雙方似乎並不太在意這些細節。

他說:“您好像並不意外見到我。”

藍玨:“不,還是有點意外的,長公主的鐵衛要殺你,你都還能跑出來。你找我的目的?”

“屋漏又逢連夜雨,求一處屋簷遮風。”

藍玨:“那我又為什麼接納你,你能給我什麼?”

褚襄一笑:“您想要什麼?”

藍玨在京城的屬下曾經調查過褚襄,他們不可能把一個底細不明的人送到國主麵前來,但從前的調查令藍玨更加有興趣了——這個人的身份很簡單,在過去並未表現出任何與眾不同之處,他一度紅極一時,在各種宴會上周旋,寫過的詩能被整編一整本藍玨眼中標準的“淫詞豔曲詩集”。現在他被長公主厭惡的理由也很簡單,這個人自持名士身份,不肯做長公主的入幕之賓。

長得確實不錯,但僅此而已。

直到春宴上那截然不同的首詩,那一瞬間這個年輕公子身上的鋒芒,真真正正吸引了藍玨,那時候的他比他拿刀殺人時還要奪目。

非池中物。

藍玨知道,如今除了在帝都這些文人墨客,也有不少希望以謀士的身份,輔佐一位貴族,謀求一番事業,藍玨本能地不喜歡這些人——在災民遍地的時候,各方勢力籌劃的卻隻是如何鯨吞他人領地,劫奪其餘貴族的權勢,然後壯大自己繼續吃喝享樂。

但他又有一絲希望,他覺得,褚襄應該不隻是這樣的人。

所以,是他故意讓人把那首詩散播了出去。

他問:“我想要的很多,但你準備怎麼幫我?”

一番推諉,問題回到原點,於是褚襄懶得再扯皮試探,雨水澆得他有些寒顫,他直接試探性地反問:“更大的權力,您不想要嗎?”

藍玨:“我應該想?”

褚襄笑:“那麼您在春宴上遭受到的還不夠嗎?”

春宴,連聆荷塘的女官都敢在背後惋惜藍玨的出身,沒有任何一個貴族願意結西唐國的親。

藍玨的臉色慢慢變得冰冷,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殺意彌漫。

褚襄仿佛感受不到。

他嗤笑著說:“權力,那可是好東西。如今您看到了,人人都想要這權力,也唯有這權力,才實實在在,握著它您的命就是金貴,那街邊少年若有權力在手何至於出賣自己爭搶恩客?大雨如斯,賣花姑娘不顧自己的妝容也要保護懷裡那兩朵貴族隨便就扔的破花,好端端的女孩說賣進妓館就買進去——因為他們是螻蟻而已,被城裡的達官顯貴隨意踐踏,鐵衛當街殺人,無人會被問責,因為沒人會注意到明早街角乞討的孩子還在不在那兒……這就是權力,冬夜裡的幼兒連同母親一起在黎明到來前變成冰雕,貴族卻可以在暖閣裡聽著雅樂,因為屋裡太熱而吩咐開窗,這就是權力啊。”

藍玨肅容:“是啊,於是有了權力,就可以魚肉百姓,玩弄一切,像大鴻臚和廷尉一樣,為了多吃點東西,看著饑民餓死在荒野,然後自己在暖閣催吐,好吃下更多新菜。”

他們看著彼此,藍玨忽然抽出了腰間的刀,刀尖直直抵在了褚襄的喉間,微微刺入,細小的血絲被雨水衝刷,瞬間消失。

“你呢,你想怎樣?我知道,所有人都覺得西唐國主這個家夥地位尷尬,明明是一國之主,卻走哪兒都有人鄙視,你是覺得,你可以說動我,幫我抬高身價,然後自己也坐享榮華?你的眼裡權力又是什麼?”

刀更向前了一絲,鮮血被雨水衝走,有一部分沾在了褚襄的衣襟上,然而白衣公子頂著這把刀,絲毫未動。

他回答:“是明知道吃進去腸穿肚爛,也要爭著去吞的美味鴆酒。當權者自然可以坐擁天下,玩萬民如草芥,可是入冬前的雷落在朽木上,山火終會焚燒天地。”

藍玨的刀輕輕抬起,褚襄用兩指把刀刃推開,上前半步。

“國主,您想做個富貴國主,還是,想做山火?”

楊豐驚呼了一聲,然後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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