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襄踏入秦彧年的書房時, 窗外正好下起了大雨。
謝知微調侃:“雨夜殺人, 艦長你很會選時間。”
“知微, 你的時間模塊壞掉了嗎, 現在是白天。”褚襄回答。
“可這白晝,黑如雨夜啊。”
雖然是白天,屋內已經點起了燈火,他莫名想起褚河星對他提過的章奶奶,在冬夜裡莫說煤炭,連一根可以散發熱量的蠟燭都點不起, 而貴族, 卻可以因為陰天下雨光線不足, 吩咐全府白日掌燈,整個屋內燈火通明, 堪比28世紀金碧輝煌的五星大酒店。
“褚先生也要跟著回到那偏僻的西唐去嗎?”秦彧年端著兩盞茶,問。
褚襄抬眼,真正名貴的瓷器一眼就能看得出, 至於裡麵的茶水放了什麼古怪東西,彆說褚襄受過訓練,就是沒受過訓, 靠猜也能猜到。
他恭敬謙和地接過茶盞,放在唇邊輕輕沾了沾,喉頭滾動, 做出已經喝了的假象。
然後他放下茶杯, 無奈道:“是啊, 國主歸國,我總不能留在這裡。”
“如果先生願意,我這裡可是非常歡迎門客的。”
秦彧年盯著褚襄的茶杯,不過褚襄笑了一笑,將那杯茶放在了桌上。
他輕緩地問說:“那您都能給我什麼呢?”
“如果先生願意的話,我可以推薦你去東琅閣或者樞機學宮,那可是陛下選仕的地方,或者,我在占星閣也是說得上話的,如果你也懂些數理,我也可以讓你去占星閣。”
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起茶杯,遞到褚襄唇邊:“喝茶,喝茶。”
謝知微說道:“艦長,那是迷藥,麻痹神經的,不過你的身體裡有納米機器人,它們可以分解這種麻醉神經效果的普通藥劑。”
“你不早說。”這次褚襄接過茶杯,痛快地一飲而儘,於是秦彧年的笑容更加大了。
他們又閒扯了片刻,窗外已經漆黑一片,屋裡的燈光輝煌華貴,與外麵暗沉的天色形成了巨大反差。
一直到秦彧年疑惑地看著褚襄明亮的眼睛,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驚奇時,褚襄終於發自內心地笑起來。
這時,他懶懶地往座椅上一靠,習慣地曲起長腿架在桌上,放肆而散漫。
他指著窗外:“你知道,這一場雨,會有什麼影響嗎?”
秦彧年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褚襄說:“這一場雨,無處安身的乞兒會在深夜發一場高熱,熬不過去的孩子蜷縮在貴人的屋簷下,被仆人丟出去,很快他就會被雨水衝掉最後殘留的溫度;這一場雨,城南的土地內澇,交不上今年年稅的人家會被強行帶走女兒,充作官奴官妓;而你,坐在舒適的暖閣裡,隨手一筆奏折,冬天煤炭的限購令又被推了出去,一年又一年無數百姓沉淪下去,掙紮不休,卻看不見任何希望。”
“你什麼意思?”秦彧年皺著眉站起身,“你怎麼會……”
他驚愕地看著褚襄喝乾淨的茶杯,欲言又止,眼珠轉來轉去。
“若是換做趨炎附勢之人,喝你這樣一杯茶,或許不但不反抗,還覺得榮幸吧?”褚襄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默默想到了再也不能幫他們申請加薪的工程部,微微悵然。
他說:“午夜夢回,你見過凍死的老人家向你索命嗎?哦,那老人家心好,大約是不會變成什麼勾魂厲鬼的。”
“你——”
文弱的年輕公子看似懶散地坐在那裡,忽然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刃,不再謙謙如玉,不再煦日和風,他攜帶著凜然的殺意,如同踏著業火而來的行刑者。
但是他說:“我不一樣,我相信人間該有公道,若是尚且沒有,那我就是公道。”
秦彧年頓時冷汗如雨,他剛要大喊,忽然見那年輕公子忽然起身拔出佩刀,卻並沒有砍他,而是將刀徑直插在地麵上。
天空中驚雷劃過,刀身亮起藍光,藍色電弧在能量場中心爆出耀眼的銀芒,一片絢麗輝煌遠勝過滿屋燈火,褚襄安靜地坐在桌邊,納米機器人釋放出能量護盾,連帶把秦彧年的桌子都包括了進去,滿能量的戰刀以自身電場,引動天雷,巨大的雷柱從天際劈落,攜帶著世界的轟鳴,仿佛深淵破土而出亡者的呐喊。
轟——
雷光過後,火焰在大雨中都未能熄滅,地麵一個人形的焦炭,雪亮的銀皇後III被褚襄一把撈起,轉身就從側門走了出去。
天降驚雷,半個都城都因此驚動,大鴻臚府邸的守衛匆匆趕來,褚襄已經躲在了陰影之中。
要殺的人殺了,走之前順手,要留下的書信留下了,現在隻剩下——
“知微,帶我出去。”
雨很大,比那一晚的還要大,天邊仍然時不時閃爍驚雷,周圍一片混亂,到處人頭攢動,家丁侍衛拚命往這邊跑,鐵衛自然也被驚動。
褚襄仿佛不需要看路,他一路逆著人流,穿過各種拐彎廊角,隱匿在黑暗之中,無聲無息地離開——他也的確並不需要看路,他的方位完全由謝知微進行演算,這是屬於艦長和母艦的最高默契,並不隻有艦長可以操控母艦,母艦也能遙控艦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