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唐國這次的使團隨性的, 有一位姓文的年輕人, 名叫做文伯修,那位經常和藍玨將祖宗貴族的老臣是他的爺爺, 雖然家學底蘊深厚, 此人卻著實離經叛道,對他祖輩父輩們的經驗學問嗤之以鼻, 非常不喜歡傳統的禮樂規章,和一幫同樣的年輕人一起, 推崇“法學”。
新唐國的律法,有很多便是他的手筆, 亂世雖然使得百姓流離失所、生活困頓,但同時是一個極其包容的時代,各種思想魚龍混雜,誰也壓不住誰, 文伯修原本在帝都混過日子,但帝都那些貪圖享樂的貴族, 更加不喜歡他這種聽起來冷冰冰的“法製”了,新的唐國建立, 老文大人給遠在帝都的孫子寫信,說唐國“完蛋了”,沒前途了,新任國主“冥頑不靈、不顧祖宗禮法”, 如此種種一番訴苦, 文伯修卻興奮得不能自已, 連夜收拾行囊就跑了回來。
藍玨相當欣賞這位銳意進取的年輕人,這一次與漠北大金帳之間的條約,幾乎全由文伯修起草,所以他也代表唐國,來與古牧進行洽談。
整個商談過程可以說十分順利愉快,古牧也不是一個安於現狀的首領,對於文伯修提出的“兩國合作共贏,結成鬆散的盟國關係,建立經濟、軍事互助機製,設立關隘通商,固定開辦互市”等等,基本上答應得沒二話。
古牧也是一位合格的統治者,明白知人善用的道理,他本人隻會領兵征戰,所以對經濟領域的問題不懂就問,非常謙虛。唐國科學院那幫工程師現在揚眉吐氣,以前他們搞機關術,經常被貴族斥為邪術,好不容易製造出一種新型水車,或者發明了高效率紡織機,卻經常因為官老爺的不理解而招來災禍,現在藍玨用國家財政的錢養著他們,天天催他們搞發明,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一樣,這回基礎蒸汽機製造成功,他們巴不得到處跟人炫耀呢,拉著古牧,硬是從基礎物理學,講到對未來的宏觀暢想。
兩個世界的文明演進雖然大致相同,但細節完全不一樣,這邊的機關術非常成熟,沒能實現大規模的工廠作業,僅僅是因為老貴族不肯放手手邊的既得利益,再加上連年戰亂的緣故。所以褚襄甚至沒有用謝知微提供蒸汽機原理圖,隻說了一個設想,那邊熱情洋溢的機關術士們已經發揮想象,用自己的能力把蒸汽動力造出來了。
說實話,他們弄出來那個“蒸汽軌道車”,受製於整體發展水平,開足馬力跑,也就和馬車跑個旗鼓相當,速度著實一般,但勝在不需要休息,可以沒日沒夜地跑,隻需要讓駕駛員換班就行了,所以藍玨當即決定先修一條鐵路,把大漠和唐國連起來再說,至於技術改良,那不是一蹴而就一勞永逸的,我們慢慢來嘛。
初級鐵路隻連同大漠大金帳、綠洲石油產區和唐國國都工業區,暫不提供民用,所以這一幫唐國工程師是要在大漠這邊常住跟進項目了。
對於所有的條件,古牧都接受得很愉快,藍玨也不是一個目光短淺的國主,沒有在條款上設置什麼損人利己的項目,於是簽訂變得非常順利,唯一一個問題在於——
古牧想要蘇靳留下。
“這我做不了主啊。”文伯修出使以來,一直表現得遊刃有餘,在聽到古牧這個要求的時候,破天荒地擦了擦汗,“我們國師大人說了,新的唐國不搞特權階級,不準私養奴隸,隨意剝奪他人自由更是屬於犯法,就算您是大金帳的主人,這種事還得當事人自己答應才行!”
當事人……古牧苦惱地抓抓頭發——自從他跟蘇靳表白心意之後,蘇靳就開始躲他了,除非在公共場合,那種大軍開拔不得不一起行動的時候,其他時間蘇靳腳底抹油的速度堪稱一絕,麵對麵打,古牧覺得自己沒有任何輸的可能,但躲貓貓……
偶爾撞上了,蘇靳立刻就跑,遠遠留給他一對兒豎起的中指。
大金帳與遊蕩的緘默者部落有了新的協議,緘默者部落不再對大金帳發動任何襲擊,相反,他們在大金帳遇襲那一夜遠道而來,保護了大金帳。緘默者部落的領袖是一名氣質陰鬱的年輕人,最多不超過三十歲的樣子,一樣無法發聲。他沒有名字,也不像使用過去身為奴隸時的部落姓氏,人人都稱呼他為“無名”,雖然有點敷衍,但不失為一種高調反抗的態度。
古牧與無名首領簽訂了條約,緘默者部落願意服從大金帳的法律規章,但大金帳從此宣布,整個大漠廢除奴隸製度,雙方對此毫無異議,事後無名首領特意去感謝了蘇靳,雖然蘇靳不太願意接受感謝,因為他不知道這事兒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一些細節的地方被雙方不約而同地含糊了過去,比如廢除奴隸製度,那麼不肯這麼做的小部落怎麼辦?大金帳是不可能派兵把已經臣服的小部落給掃平的,所以古牧也沒明確說以後不許緘默者部落襲擊蓄奴部落、解救同胞,彼此對這事兒心照不宣。這不是最麻煩的,最麻煩的是很多奴隸甘願為奴,他們覺得在主人的帳篷裡吃飽穿暖非常舒服,不必辛苦勞作,尤其是很多漂亮的奴隸相當受主人喜愛……對於這些奴隸製度的擁護奴隸,究竟該如何處置,雙方都沒明說。
一番折騰,大金帳隻損失了一個女主人——不過蘇瑪與古牧本身也沒有男女之情,蘇瑪這會兒已經樂嗬嗬地去第一軍校報道了,而古牧……如果不是蘇靳態度冷硬,他就要高調宣布結婚了。
“對不起蘇靳!”古牧站在蘇靳門外,拍門,“我魯莽好吧,我改!我們大漠一貫這般直來直去的,是我忽略了,你在唐國那邊十來年,可能早就不習慣大漠這習俗了,我的錯,你給我開個門行不?”
門開了,古牧大喜過望,然後就看見門裡飛出一把銀刀,古牧又嘰裡咕嚕地從台階上翻下去,刀切斷他一根鞭子,插在了門柱子上,扔完刀,門又關起來了。
隨性而來的文伯修尷尬一笑,摸摸鼻子,道:“嗬嗬……不急於一時,不急於一時,漠北大首領英明神武,不知多少大漠姑娘為您傾心呢……蘇統領這就是一時的,一時而已。”
古牧眼睛都不斜一下,從門上拽下那把刀,認認真真拂了灰,放回到門口去,然後昂首闊步跟著文伯修繼續去討論正事。
大漠以遊牧征戰為主要生活基調,滿眼是蒼涼大氣的天宇,一望無際的黃色沙海,養出來的人也民風彪悍,但相對簡單許多,對比而言,思想更複雜的中原地區,事情的進展並沒有那麼順利。
從架設鐵路的消息放出開始,以文老大人為首的那批大儒學者,算是徹底和藍玨鬨上了。
他們並沒有什麼激烈的暴力抗議,他們集體穿戴好最端莊的禮服,跑到國立科學院的大門前,玩起了靜坐。
天氣漸漸回暖了,但是這時節也容易生病,褚襄從大漠坐著馬車晃晃悠悠搖回了唐國,非常不幸敗給了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