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時代所迫,同病相憐而已。
但王妃顯然會錯了意,並不領情,依然口中帶刺道:“瞧先生這話說得,本宮這場婚事竟然是雙方都心不甘情不願了?那我們如此大費周章,竟是何必呢?”
褚襄便歎了口氣:“若您所說的是以情愛為判斷標準,所有公爵貴族的婚姻,又有哪一場是恩愛情長、你情我願了?聯姻不過是雙方政治勢力的聯合,這種婚約裡,當事人的情愛從來不需考量,上都的帝女尚且如此。”
“是啊,我隻是諸侯的女兒,雖封了公主,可是,天衍的帝女尚且和親,小女子的愛情又有什麼重要的。”王妃諷刺地說著,她說這話時,聲音裡除了滿滿的惡意,還帶了那麼些許的哽咽。
……褚襄的心裡一片柔軟,卻無法像對待褚河星那樣摟進懷裡安慰,隻能無奈搖頭。
“但君上會善待於您的,您……不要再哭了,我們都沒得選的,君上……如今我們麵前的戰場上,三股勢力攪成一團,若沒有這場聯姻,你我雙方各自為戰,怕是都難幸免。”褚襄耐心地說,“陳國之所以忽然急於聯姻,乃是因為晉國突然從背後襲擊,危急關頭,不得不為。而我國……也實在是救主心切,我家君上仍被困在城中,並不是有意輕慢於您。”
“所以本宮可以理解為,你在為那位蠻王辯白咯?”女孩說道,“我不願意出嫁,先生眼力好,一眼就看出來了,現在聽你這意思,唐國主也不喜聯姻?”
“是的,君上,亦是這場婚姻裡的犧牲者。”
女孩回答:“可他會得到他要的天下啊,我呢?從此侍奉一個我連他長什麼樣都還不知道的野蠻夫君?”
褚襄輕聲勸解道:“君上不會強迫您,您儘可以放心,您在此地衣食無憂,仍舊是您公主的待遇,他絕對不會染指您分毫……而且,我國君上亦沒有那些都城裡的貴胄所說那樣野蠻的,坊間謠傳大多都隻是謠傳而已,君上天人之姿,雖豪邁卻從不逞匹夫之勇,更沒有您想象的那樣粗鄙不堪,那是我所追隨的明主,他昔年曾向我說,願得天下,願天下二八少女皆能嫁得良人,再不為世道左右、身不由己。或許與您而言,君上他確非良人,但我能向您保證,他絕對不會為難於您。”
“……我明白了……所以從情愛上說,你愛他。”女孩忽然抬起頭來,聲音變得捉摸不定,“怪不得一路……好吧,原來你才是最慘的那個。”
褚襄:“???”姑娘,你很敏銳,但你這重點是不是錯了,咱們不是在勸解你嗎?而且我哪裡慘了?你腦補成了什麼劇本?
謝知微在頻道裡猖狂大笑,並且,褚襄肯定,他錄音了。
褚襄的無言被女孩理解成了某種“有苦說不出”的情緒,於是她聲音裡的惡意都少了些許,說:“驚訝嗎?尋常謀士不會專門跑來和王上剛娶回來的王妃說這許多話吧,這王妃還隻是個聯姻來的擺設,最多暖個床生個孩子。”
褚襄歎了口氣,決定順著這個姑娘,所以他大大方方承認:“……對,您說得對,我愛他。”
謝知微插嘴:“真感人,好想拿給藍玨聽。”
“哈,那倒是可惜,嫁給他的是我,不是這麼愛他的你,從此以後你還得叫我王妃,看我給他生兒育女,名正言順地和他舉案齊眉。”
這話說得明顯是要來氣褚襄的,但褚襄並不受這個時代思想的局限,所以半點也不想“宮鬥”回去,隻是最後努力勸慰:“……公主,我很抱歉,您要承受這些世道的不公,這世間女子,遭受了太多苦難,男人圖謀天下,犧牲的卻是女子的幸福。”
“所以,你是看不起身為女子的我嗎?”
……褚襄嘴角一抽,但還算理解,這姑娘這樣的反應,也算正常,儘管褚襄半點這個意思都沒有,但大抵是被壓抑太久了,就變得格外敏感了,於是褚襄再次耐下性子,試圖解釋。
“不,在下隻是……”
女孩霍然站起身來,舉手製止,並且說:“你同情我。你說你並不看低女人,但其實你很慶幸吧?你可以追隨你的王一展宏圖,你可以為你愛的男人爭奪天下,我作為女子,卻隻能是這深閨裡的犧牲品,是啊,大抵天下女子皆如此宿命,我父王二話不說就將我當做物件隨手送出,錦衣玉食?可沒人會關心我的心願,我的意誌,我的自由。”
咦?褚襄相當意外——所以,這丫頭竟然是個自發追求進步的?那敢情好啊,這種勵誌小姑娘比深閨怨婦好太多了吧!雖然這孩子有點自說自話的毛病,還把其他人的人設往歪了想,但總體來看,將來或許能送去軍校深造深造呢。
沒等褚襄說些什麼,這位新婦朗聲說道:“既然聯姻已經達成,盟約既成事實,那我是不是在閨房哭,根本無關緊要不是嗎?所以我能不能出去了?”
褚襄一愣,忙問:“您要去哪兒?”
女孩的身上忽然散發出某種特彆的氣質,那股氣勢令褚襄全身繃緊了起來,那是一種血裡曆練出來的銳利,兩名劍客狹路相逢,彼此身上的氣場就會自發激起對方的回饋,褚襄微微眯起眼睛,忽然發現,自己可能看錯了。這姑娘一腔憤懣,覺得天下男人都把女子當做物件,隨手歸置,那是一種偏見,但褚襄發現自己剛剛也陷入了偏見之中,他以為這時代的貴族聯姻女子都是深閨怨婦型的。
現在,女孩一把扯了頭上的珠翠,他們四目相對,從彼此眼裡看到刀光劍影、狼煙烽火。
她再接下來的動作更讓褚襄吃驚,她赤手撕爛了身上華貴的嫁衣,露出衣服下黑色的甲胄與冰冷的長劍。
這番動作太大,門外兩個看護著褚襄的赤鳶奪門而入,黑甲長劍的新王妃抬眼便瞧見兩名赤紅鎧甲的赤鳶女將,齊齊愣住了。
片刻後,黑甲的女孩還劍歸鞘,大聲笑了起來。
“好好好,是我狹隘了。”女孩拍著手道,“坊間傳聞唐國讓女人進軍隊,本宮還道了聲無恥,以為是充了軍妓,卻沒想到……先生,先前是我唐突,還往勿怪。”她格外認真地道歉,還行了大禮,鄭重太過,弄得褚襄有些莫名。
謝知微對比了一下,提醒了褚襄:“這姑娘,怕是不簡單,她的聲音我這裡有存檔。”
她再行一禮,卻不再是女子禮節,而是軍中之禮,她說:
“末將乃是陳國影軍統帥江婉如,對,當時拎著你脖子把你勒暈過去的就是我,抓你的也是我……隻可惜,我做了那麼多,在我父王眼中,我最大的利用價值始終是聯姻,以至於我這三百精銳到如今連個正經名號都沒有,她們個個驍勇善戰,不過因是奴籍或者是宮女出身,到最後我們也仍不被算是正經軍隊。我本無意叛國,既然我那好父親將我‘嫁’了過來,不過我先說,當王妃是不可能的,我現在也相信了,以國主和褚先生你,也斷然不會繼續讓我縮在閨房裡假裝深閨怨婦吧,既如此,那我便可以堂堂正正,為唐國而戰了!”
她說話間,門外那些陪嫁的女奴不知何時換上了一身輕甲,手中握著曾經令南境聞風喪膽的長弓,默默列隊整齊,她們摘掉了身上浮誇的陪嫁飾品,仍舊,是一支軍容整肅的軍隊。
“雖然前兩天還與國主交手,但宛如一直向往的,便是士為知己者死,從今日起,我與這三百姐妹,便交由先生調度,國主仍在困局之中,要支援何處,還請您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