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腦袋都說的有點暈,“真的不能再便宜了。”
盛皎月張嘴還想再試試,一兩銀子可以買好多糖餅,書院裡那群小姑娘家境貧寒,都吃不上糖。
她歎氣,若實在講不動價錢,就這樣算了。
盛皎月正打算付銀子時,身後有道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聲線微微偏冷,透著高貴疏遠,但又不會讓人覺得難受。
“掌櫃,可有宣紙?”程離彥徑直走了過去,起初並未注意到他身旁的少女,目不直視,表情冷冷。
掌櫃認得這是程家的少爺,知道程公子如今可了不得,在京城做了大官,前途無量,青雲直上。
況且程家在蘇州名聲極好,程老爺子教書育人,桃李遍天下。程離彥的父親也是當地有名的大儒,人品貴重,備受敬仰。
程小少爺在沒有進京趕考之前,就是蘇州城內姑娘們趨之若鶩想嫁的對象,可惜程夫人幾年前對外透露過,小兒子早早就定了娃娃親,是有未婚妻的。
好兩年沒見到程小少爺,掌櫃頗為想念,他連忙道“有的,在樓上,我去幫您拿。”
掌櫃悄悄打量了幾眼程小少爺,進京之後人憔悴了許多,清瘦嶙峋。
掌櫃也沒有忘記盛姑娘這位老主顧,“盛姑娘,您彆急,我去樓上拿過宣紙再來幫您拿三字經。”
盛皎月聽見掌櫃的脫口而出的“盛姑娘”三個字,心往下落了落,羽睫輕顫,抓緊拇指,恨不能轉身就逃。
果然,聽見稱謂的程離彥幽幽轉過眼神盯著她的側臉看半晌,盛皎月後背緩緩沁出冷汗,小腿發軟,她不能走,越跑反而越會引起他的疑心。
盛皎月挺直腰杆,故作鎮定站在櫃台前,垂眸安靜等待掌櫃將她的書送過來。
程離彥觀察細致,視線幾乎將她從頭掃到尾,一寸寸打量,恨不能看透她全身內外。
男人的眼神停在少女的眼尾,帷帽之下幾乎什麼看不清楚,隻有這雙眼睛,能透過縫隙瞥見一二。
和他未婚妻一模一樣的圓眼睛,眼尾微微泛紅的神態都是相同。
程離彥的手開始抖,平靜的表情也逐漸開始掀起波瀾,黑眸中已是驚濤駭浪而過,他扯了扯嘴角,“姑娘。”
聲音嘶啞。
泠泠作響。
盛皎月頭皮發麻,應還是不應?她緊張的腿抖,不敢亂動。
她不知道程家原來就在蘇州,也不知道程離彥好端端的內閣重臣怎麼忽然間跑回蘇州?是探親還是辦案?
程離彥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步步往她身邊逼近,盛皎月穩住不動,一言不發。
程離彥停在離她三步之遙的地方,正當盛皎月鬆了口氣時,男人忽然抬起手,粗暴打掉了她的帷帽。
盛皎月驚慌失措,幸虧裡麵還戴著麵紗,可麵紗也不過薄薄的一層綢布,並不能遮掩到什麼。
她轉過身,怒斥發作的話剛到嘴邊。
程離彥態度非常不誠懇說了兩個字“抱歉。”
他笑了笑,清冷的臉因為這個笑容都變得平易近人,“我不是故意的。”
懶懶散散的語氣,就是敷衍也懶得想能聽得過去的解釋。
盛皎月有氣不能發,她彎腰撿起地上的帷帽,正要戴好帷帽,忽然被他冷冷握住手腕,“姑娘,我看你眼熟,我們是不是見過?”
盛皎月不能說話,也不敢說話。
她不確定程離彥是不是已經認出了她,她狠了狠心,用力踩上他的腳背,趁他吃痛鬆手之時,推開他的肩膀,倉促逃離。
程離彥臉色微變,立刻上前入追。
街頭人多,他稍不注意少女的背影就消失在人群裡麵。
程離彥的心臟比任何時候跳的都快,砰砰呼之欲出,那雙眼睛……
他絕對不會認錯!
他朝思暮想的未婚妻。
幾個月前,程離彥聽聞盛三小姐病死的消息,還以為是旁人的惡作劇。
好好的人,怎麼可能就死了?
後來,程離彥親眼見到了她的棺材,逼著自己看她入土,才不得不接受現實。
他寧肯她嫁進侯府,也不想讓她死。
程離彥身體其實也不好,因為這件事一下子就病倒了,告病請假半個月,還是受不住。
他又請了幾個月的長假,回到了蘇州。
程離彥站在大街上喘氣,眼睛盯著洶湧的人潮,匆匆跟過來的小廝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四目相對,都是茫然。
程離彥血液滾燙,他克製著平靜走回書鋪,眼睛看都沒看掌櫃遞來的宣紙,“剛才那位姑娘是姓盛嗎?”
“是是是。”
“她每次來都擋著臉?”
“對,沒錯。”
“她從什麼時候來你這裡買書的?”
“兩個月前。”
程離彥蹙眉,她過世的日子是四個月前,這樣算算也能對的上。
他壓著嗓子問“你可知道她家住哪兒?”
掌櫃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
除了知道她姓盛,開了間小書院,其他一無所知。
程離彥給掌櫃留了銀子,這位逢人都和顏悅色的小少爺此刻就是剛凍上的冰塊,裡裡外外都透著寒意。
“下次她過來,你派人去程家告訴我。”
“是是是。”
盛皎月跑的算快,一路都不敢停,怕被程離彥當場抓住拆穿身份,她氣喘籲籲,跑回自己的院門口都有點喘不過氣。
少女休息夠了緩緩直起腰,抬頭看見了張大人的母親。
張老夫人看著麵善,她也是出門買菜剛回來,她衝盛皎月笑了笑,“盛姑娘,你從哪兒回來?跑的這樣著急。”
盛皎月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小臉白的發膩,“出門逛了一圈。”
張老夫人很喜歡她,覺得她讀書認字教書樣樣都行,身為女子已經很了不起。
“你平日都悶在家中不肯出門,像今天這樣多出去走走也好。”
“嗯。”盛皎月像想起來什麼事,抬眸看著張老夫人,誠心誠意謝過張老夫人先前送來的東西。
張老夫人愣了愣,她從來沒讓兒子給盛姑娘送過東西,轉念一想,就什麼都想通了。
她那個榆木疙瘩做的兒子,怕是終於動了心!不好自己往人姑娘的院子裡送東西,就借著她的名兒給人塞。
張老夫人先前就愁兒子的婚事,二十好幾也沒媳婦,給他說親還要擺臉色。
如今真真是柳暗花明。
她喜上眉梢,“不用客氣。”
張老夫人越看她越順眼,漂亮水靈還有學識,娶了這樣的媳婦,就是她兒子的福氣。
盛皎月心思不在這兒,她低著頭胡思亂想,滿腦子都是程離彥的聲音,她覺得自己做的天衣無縫,這才過去幾個月就撞上了程離彥了。
不行。
得趁著程離彥還沒順藤摸瓜找過來之前,她就要離開蘇州。
可她的書院才開了半個月,她不能丟下自己的學生不管。
盛皎月不想自己嚇自己,蘇州城不小,程離彥想找一個人也並非易事。
何況天底下姓盛的人那麼多,他不定會懷疑一個死了的人還活著。
—
千裡之外的京城,雨雪未停。
盛夫人因女兒的過世,傷心欲絕,差點哭瞎了眼睛。
盛家的二少爺去院子裡看過母親,不知道說了什麼,盛夫人的身體竟然開始逐漸好轉,也不再日日都以淚洗麵。
盛夫人得知女兒沒死而是逃了出京城後,不可置信,畢竟她親眼見過屍體,還親手摸過屍體。
她怕是兒子編出來哄她。
再三確認女兒真的還好好活著,盛夫人喜極而泣,掩麵大哭。
哭了最後一場,重新有了精神。
兒子再三叮囑她這件事絕不能讓除她之外的第三個人知道。
盛家裡外都有新帝的耳目,風吹草動都會傳到宮裡。
盛清越對自己是極其狠心的人,已然打算好十年二十年都不會去蘇州,不給新帝發現絲毫端倪,連封信他都不會給妹妹寫。
她想要自由,他就儘可能給她自由。
而盛夫人沉默了半個月後於心不忍把這事透露給了雲煙。
雲煙坐地大哭,第二天眼睛腫的不能看。
過了不久,雲煙拿出姑娘之前還給她的賣身契,交給盛夫人後換來自由身。
雲煙誰也沒有說,夜裡起身偷偷搭乘租來的馬車去往蘇州的方向。
隱衛立刻將消息送到了宮裡。
衛璟對她的貼身丫鬟記憶深刻,主子死了,她原是打算殉葬,被人救下來後還鬨著要死。
前些日子連毒都買好了。
忽然變卦,還要啟程去蘇州,著實蹊蹺。
衛璟隱在暗處,皎皎如月的麵龐稍顯陰沉,男人眼瞳儘是晦暗,“跟著她。”
“是。”
衛璟看著窗外的黃昏,他默默在想,如果她還活著,最好不要讓他抓到。
他一定會比夢境中的自己,做的更過分。
到時她就算抱著他低泣,眼淚汪汪看著他哭求,他也絕不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