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殘局,就算他們僥幸逃脫出去,這局也沒法破了。
談寂雖然脾氣不好,卻也不是胡鬨的性子。
他仰臉看向柯楓。
柯楓的那件黑背心不知脫到哪裡去了,此時半裸著身子壓著談寂,肌肉緊繃,有種帶著力量的美感。
他的姿勢非常講究,沒有碰到任何一個會讓談寂覺得冒犯的地方,單純的隻是固著對方無法起身。
由於之前掙紮的緣故,談寂的上衣也被撩到了胸口,露出了薄削的腹肌,但平日裡一身痞氣的柯楓,這會卻像個刻板紳士一般,一點便宜都沒有占。
談寂在雨夜裡闔了一下眼。
好熱。
第二十六章·懲罰
很熱。
像是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悄然從雨夜裡冒出頭來,帶著這間屋子裡原主人的意願,肆意瘋狂的生長著。
談寂在黑暗之中,看到了那兩條交纏著的蛇尾。
柯楓的氣息也很重,談寂閉眼聽了一會,又皺著眉睜開。
“這就是懲罰?”他問。
這個局中的規則有些許詭異,不去追逐迷茫的執棋者,反倒是如同一個高高在上的審判官一般,處決著令執棋者感到不安的往事。
“應該是。”柯楓依舊靜靜的壓著他,限製著的力道逐漸放鬆下來。
鬢角的汗珠,滴落到談寂的鎖骨上。
很燙。
談寂恍惚了一下,在那一瞬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他想,這種情緒應該被稱之為,興奮。
柯楓的聲音自上麵傳來,又低又啞,問道:“你感覺興奮?”
的確,他的呼吸已然急促了許多。
“嗯,”談寂曲了一下腿,“我想……”
“不行。”柯楓打斷了他的動作,又重新將對方限製在了床間。
談寂皺眉。
“我也想,”柯楓幫他擦掉了那滴汗,“在公司,第一次見到21歲的你時,我就很想,但是不行。”
“為什麼?”
“因為你不能沉溺於這種興奮,”柯楓說,“你應該先學會愛,再體會欲,這個順序不能顛倒過來。”
談寂被他固在床上靜了半晌,最終點了點頭。
柯楓放開了他。
執棋者不知何時已然離開了,門口的地上隻留下了一攤水跡。
柯楓重新鎖上了門,隻身去了浴室。
雨聲與水聲的交集之中,談寂用手背擋著雙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直到比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究竟在邀請柯楓做什麼。
但柯楓拒絕了。
談寂在黑暗中輕笑了一聲。
他難得的體會到了高興,不是那種大家一起為了某件事情而體現出的高興,也不是替某位朋友的成就而感受到的高興。
是一種,非常私密的高興,無法說與任何人聽。
這一夜,院中沒有再響起雷聲。
***
再醒來時,雨意外的停了。
難得睡個好覺的談少爺少見的沒有賴床,他扯著自己壓皺的衣擺從床上坐起來時,發現了一件事。
柯楓不在房間。
牆上的時鐘指向六點五十八分,他成功在昨天那個角落裡,找到了人偶鬨鐘。
“我已經起床了,”談寂盯著那個人偶娃娃,“所以你不許發出聲音。”
人偶:“……”
門外傳來了柯楓的低笑。
談寂拎著人偶娃娃開了門,就見對方穿戴整齊的站在門口,仿佛昨晚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
“起這麼早?”柯楓穿著那件帶入局中的外套,身上還沾著晨露,“我以為你至少能睡到人偶喊你起床。”
說著他還看了一眼被談寂拎在手裡的人偶,紐扣做的眼睛裡仿佛露出了無奈與絕望。
“去哪了?”談寂問。
柯楓攬著談寂回了屋中,說:“渡靈回來了。”
談寂愣了一下。
柯楓繼續道:“我在餐廳裡看到了新的字條,老太太會在不下雨的時候出門賣人偶,今天你可以把兩種人偶都還回去了。”
“果然。”
二人略做收拾,動身去了餐廳,渡靈早已等待多時,看起來一夜未眠,身後桌上還擺著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偶。
談寂將人偶拿起來與自己手中那個對比了一番,從大小、衣著和縫製手法上明顯能夠看出,它們原本應該是一對情侶娃娃。
“找到徐慢了嗎?”柯楓問。
渡靈點了一下頭。
談寂放下人偶回頭看他,問:“徐慢是誰?”
柯楓抬頭,正巧見禾月與新悅趕來了餐廳,乾脆一起和眾人說了。
“之前和你提過,南部分公司有個重點關注的對象,”柯楓說,“徐慢是兩年前和新悅同期進的公司,你們也知道,傅總很熱衷於替剛進公司的新人們無償破局,尤其是在他自己管理的南部。”
談寂點頭,道:“之後呢?徐慢的局有問題?”
“問題大了,”柯楓轉頭看了一眼新悅,“新悅就是在他的局裡被共情的。”
新悅點了點頭,說起這件事情,臉色依舊白得要命。
“隻是這樣?”談寂問。
“當然不是,共情不是執棋者能決定的,但那次除了新悅之外,還折了兩個初階弈者在裡麵,”柯楓的臉色也不太好看,“顧King出來之後說,徐慢根本不想破局,他是在用局中的規則誘殺弈者。”
談寂聞言靜了幾秒,不知是想到了什麼。
反倒是禾月追問:“那公司還留著他?”
“公司拿不出證據,不可能憑顧King一麵之詞就處置徐慢,何況這種人放出去反而更危險。”柯楓說。
渡靈見眾人臉色都不太好看,安慰道:“放心,他的事隻有公司裡的幾個高階弈者清楚,我也是入局前才聽老板說的,這兩年幾乎沒讓徐慢入過彆的局,他名義上的搭檔也是公司特地安排的線人。”
“搞得這麼隆重,”談寂問道,“他和那個實驗方有關?”
柯楓點了一下頭。
渡靈說:“我跟了一天一夜,他在這局裡和執棋者同齡,是校友兼發小,就住在兩條街外的居民樓裡,或許規則上暗喻的不下雨時可以出門,表達的就是可以去找徐慢。”
“傅予青這隻狐狸。”柯楓低罵了一句。
禾月困惑。
談寂冷笑著解釋道:“傅總應該是一開始,就查到了連雨和徐慢幼年有交集,才把他帶回公司的。”
渡靈讚同的點頭。
依舊是七點五十二分,老太太準時端著早飯走出了廚房,連雨也從樓上走了下來。
他穿著和昨晚完全不同的睡衣,頭發也被剪短了不少,單從樣貌上很難分辨出距離上一幕究竟過去了多久。
好在早飯雖然豐盛,分量卻並未增加,眾人麻木的執行著規則的要求,隻有餓了一整天的渡靈吃得津津有味。
連雨疑惑的看了一會渡靈,又看向他身後擺著的新人偶,表情有些怪異。
柯楓隔著巨大的餐盤試圖和談寂說悄悄話,講得全桌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還是第一次在局中見到,這麼向著執棋者的規則。”
談寂心想,我也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悄悄話講得這麼大聲。
老太太的病情似乎更加嚴重了,像是個不具有思維的npc一般,盯著眾人吃完了桌上的食物,獨自起身走向閣樓。
沒一會,便又從閣樓上搬出了一個巨大的蛇皮袋,用推車推著出了院子。
柯楓拍了一下談寂,對著桌上的四個人偶抬了一下下巴。
談寂認命的抓著它們起身上樓。
連雨見姥姥走了,第一時間看向了柯楓,問道:“你說規則向著我是什麼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柯楓笑道,“你小時候,是不是偶爾會夢遊?”
連雨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柯楓說:“你是夢遊時撞見了堂舅與堂叔的事?說說他們倆的故事吧。”
禾月看了一眼樓上,這個話題,柯楓似乎是故意避開的談寂。
連雨深吸了一口氣。
“我之前說過,堂舅與堂叔是通過我父母相識的,”連雨說,“堂舅是姥姥從娘家保養的孩子,從小被姥姥溺愛壞了,養成了喜歡什麼就非得得到的性格。”
新悅問:“所以他看上了你堂叔,但是對方不願意?”
“不,對方很願意,”連雨搖頭道,“他們倆都是天生彎的,遇見彼此一拍即合,很快就同居到了一起。”
“這有什麼不對嗎?”新悅皺眉。
柯楓笑了一下,說:“我猜,不對在於,他們最開始在一起是為了歡愉,而不是愛情。”
連雨點頭。
禾月似乎有些不理解這種行為,追問道:“後來呢?”
“後來他們的確愛上了彼此,可堂舅的性子終究有些極端,他總覺得他們因歡愉相識,對方並不會對他付出真心,”連雨長歎道,“他開始用儘辦法去試探堂叔,不惜傷害自己,隻為了確定對方是愛著他的。”
聽到這裡,連渡靈都搖了搖頭。
“鬨到最後,堂叔不知是對他失望了,還是不忍看他那樣傷害自己,咬咬牙搬出了這個院子。”
“那你堂舅呢?”新悅問。
連雨痛苦的回憶著往事,答道:“堂叔走了之後,他徹底崩潰,在一個雨夜裡,服毒自儘了。”
幾人皆沉默了下來。
沒有第三者,沒有家人的反對,沒有三觀不合或是夢想相悖,一對原本情投意合的戀人,就因為彼此間的不確定感,因為最初的放縱,陰陽兩隔。
過了好一會,連雨才從回憶中緩了過來。
他看向柯楓,不可置信道:“昨晚那麼好的機會,你都沒碰他?”
樓梯上傳來了談寂的腳步聲,柯楓輕笑了一下。
“我哪舍得。”
殊不知,令他舍不得的談少爺,剛剛還在閣樓裡,和一堆人偶聊得起勁。
閣樓不大,是個專屬於老太太的工作間,堆放著不同的工具材料,以及很多早已完工的人偶娃娃。
談寂仔細分辨了一下,角落裡風格各異的那些大約是幾年前的產物,而堆放得最顯眼且嶄新的,是和他手中那三個女性人偶一模一樣的幾十個複刻品。
就好像是健忘的老太太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製作著,她回憶中最不舍的那個人。
——連雨的母親,老太太早亡的大女兒。
談寂將手中的四個人偶也放進了那一堆裡。
“如二位所見,我是來幫連雨破局的弈者,”談寂淡淡的說道,“隻不過破局之後,他便再也回不到這裡了。”
人偶不會說話,但談寂卻好似聽到了。
“也好?”他笑了一下,“我明白二位的意思,他該放下這些往事,自己長大了。”
“快了?”
“嗯,我們必定儘弈者之職,不會讓不相乾的人,傷害到他。”
閣樓的窗戶半開著,初夏有風拂過,揚起了淺青色的窗簾。
像是友人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
第二十七章·照片
院中的天氣算不上晴朗,雨後潮濕的風催生出滿園的青綠。
梔子依舊開得正茂,一切的秘密都隱匿在那個回憶裡多雨的夏天。
親人的離去,使得原本懵懂的童孩,突然沉靜了下來。
連雨甚至不知道,在這段回憶中,自己應該去責怪誰。
“還差一點關鍵的東西。”談寂說道。
“嗯,”柯楓望向了窗邊發呆的連雨,“還記不記得你有個叫徐慢的發小?”
連雨聞聲回頭看柯楓,思索了幾秒,道:“這個局裡有徐慢?”
柯楓沒有和他提及渡靈早晨所說的事情,隻是點了一下頭。
連雨不愧是做了三年苦力的弈者,很懂規矩的沒有追問緣由,隻說:“需要我做什麼?”
“把他從家裡引出來,去哪裡都行。”柯楓笑了一下。
論誰都會欣賞這種聰明又識趣的隊友。
“現在?”連雨起身。
柯楓想了一下,道:“吃完午飯吧。”
然而沒人給他們做午飯,一直等到十二點,出門賣人偶的老太太也沒有回來。
吃完早飯之後便一直繃著張臉的談少爺,突然開心了起來。
“今天不用再吃啦?”禾月幾乎可以稱得上雀躍。
趴在桌邊小憩的渡靈也抬起了頭,問:“那我們出發?”
柯楓站起身來,安排道:“連雨把作為npc的徐慢從家中引出來,渡靈暗中護一下執棋者,我們四人潛入徐慢家中。”
“他家裡沒有彆的npc了嗎?”禾月問。
“沒有。”渡靈說。
“我基本沒見到過他的父母,”連雨跟著柯楓往外走,解釋道,“記憶中他都是一個人待在家裡的。”
院外的青石板上還殘留著不少積雨,街巷空無一人,寂靜清冷,回蕩著幾人踏水的腳步聲。
徐慢住在一棟五層老樓的第三層,談寂仰臉看著鋪滿了樓棟外牆的爬山虎,和牆角裸露在外的紅磚,皺了一下眉。
“你確定這棟樓可以作為錨點?”談寂問。
柯楓計劃由連雨上樓將徐慢引走,而他們四人,則借住命線錨點從窗戶爬進三樓。
“放心,”柯楓邊調整抓鉤槍邊笑道,“局中建築的牢固程度取決於執棋者對它的認知,隻要執棋者覺得沒問題,就算是紙疊出來的也能堅不可摧。”
可惜談寂沒機會知曉執棋者對這棟老樓的認知,連雨此時剛好敲開了徐慢家的門。
他表現得非常自然,就像是這個年紀的孩子,在熱情的邀請著自己的夥伴。
渡靈隱藏在樓梯轉角的陰影中,目送二人下樓後,對樓下潛伏的四人打了一個手勢。
“上。”
柯楓攬走了談寂,借著抓鉤槍鏈出的命線升至三樓,一腳踩住了木質的窗框。
還好,窗框非常的牢固,談寂鬆了一口氣。
新悅觀摩了一會柯楓攬住談寂的姿勢,又看了一眼身邊的禾月,表示三樓而已,他能徒手爬上去。
禾月:“……”
不過三樓的高度對於專業弈者而言確實輕鬆,柯楓懶得阻攔,還從屋裡拽了新悅一把。
僅剩下擁有命線的實習生略顯笨拙,禾月嘗試了三次才將錨點成功釘到窗框上,氣得談少爺恨不得直接抓著他的命線將他拎上來。
房子從外觀上看占地麵積並不大,四人進屋後才發覺,這一戶竟有百十來平,三室兩廳,廚衛齊全。
柯楓四下查看了一番,他們入戶的大窗屬於陽台的一角,往裡走便是寬敞的主臥,這個房間的布置十分簡陋,大抵是執棋者對它並沒有多少記憶。
“去書房和徐慢的臥室看看。”柯楓當機立斷。
徐慢的臥室就在主臥的隔壁。
作為發小,連雨似乎時常出入這裡,徐慢臥室中的陳設多而雜亂,談寂跟著柯楓邁過門口堆放著的書本進屋時,被一件臟衣服絆住了腿。
談少爺的臉上十分明顯的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這也太亂了,”後麵的禾月也有點接受不來,“柯神具體要找些什麼?”
柯楓沒管那些堆在地上及床上的雜物,反倒是不厭其煩的翻著櫃子和抽屜,道:“一些對徐慢而言很重要,且需要藏起來的東西。”
“哦。”談寂明白了。
剩下的兩人一臉茫然,不過也同他們一起翻看了起來。
二十幾分鐘過去後,新悅的手都被翻黑了,悲傷的發現他們才翻看了不到一半。
“這簡直是個垃圾場。”新悅崩潰道。
談寂望著角落裡發黴的泡麵碗,讚同的點頭。
柯楓不幸捏到了一個爛得已經拿不起來的爆漿橘子,忍著惡心找水洗手。
隻剩實習生還在辛勤勞作。
他從堆滿玩具的箱子最底部,找到了一個精美的日記本,剛打算翻開,一張照片就這麼掉了出來。
“這是……”禾月撿起照片,瞳孔猛得縮了一下。
談寂聞聲湊了過來,隻看了一眼便也皺起了眉。
照片很新,應該剛拍攝沒多久。
背景應該是個廢棄的工廠,鏡頭的正中間站著四個孩子,年紀大約都在十歲左右。
最左邊的胖小子是他們剛剛見過的徐慢,幼年的祁冽正滿眼不屑的站在他身邊,而中間那個禾月並不認識,他笑得一臉囂張,攬著最右邊不肯看向鏡頭的男孩。
雖然隻有側臉,但禾月依舊認了出來,那是,幼年的顧流光。
在四個孩子身後還站有兩個成年人,一個與徐慢的眉眼相似,另一個,竟是之前在蘇夢局中,所遇到過的瘦長鬼影!
柯楓洗完手回來,探頭看了一眼後也愣了,但他的重點和兩人的不太相同。
“景淩?”柯楓指著最中間的小子說道,“徐慢居然認識他?”
談寂當然還記得這個名字,追問道:“改禾月記憶的那個?他究竟是為什麼?也喜歡顧流光?”
柯楓的表情仿佛生吞了剛剛那個爆漿橘子,搖頭說:“景淩做的那些事,要是有半點出於愛情,我可就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那是為什麼?”禾月捏著照片,手指泛白。
“3-11,3-12,3-13,”柯楓從祁冽開始向右邊指去,“他們三個最初一組,是第三批實驗品裡,最被看好的一組,八歲就開始入局,顧King說,幼年在局裡,他們三個曾是可以把命交給彼此的關係。”
談寂皺著眉摸了摸手腕。
柯楓輕輕攬住了他,繼續道:“實驗方被迫叫停解散後,顧King選擇了和我的老師走,景淩作為實驗品中最特殊的一個,一直認為顧King背叛了他。”
“特殊?”談寂問。
柯楓說:“他是研究方裡一個骨乾的兒子。”
談寂愣了一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會將自己的親生骨肉作為實驗品。
新悅也第一次聽到這麼離譜的事情,忍不住問:“他覺得顧King背叛了他,改禾月的記憶乾嘛?”
“大概是想惡心顧King吧,正巧當時祁冽與禾月同班,”柯楓將那張照片收了起來,“當然,我有一些比較個人的猜測。”
禾月看他。
柯楓笑了笑,說:“或許我們笨手笨腳的實習生,其實是某個很厲害的實驗品的對照組,他們不想讓禾月接觸和局相關的一切,尤其是天賦突出的3-13,隻可惜,當年的資料被老師一把火全燒了,大概剩下那幾個喜歡搞事的研究員,自己都查不到禾月對照的究竟是誰。”
談寂想了幾秒,覺得這樣乾猜測也不會有結果,轉身去了書房。
這裡並不算雜亂,但搭在椅背上的外衣,和垃圾桶中丟棄的手套與鞋套上,都保留著一些成年男性生活過的痕跡。
和尋常書房不同,房間正中的桌上擺放著一堆化學器皿。
談寂皺著眉走過去,想將器皿中的反應物拿起來看一眼,被追來的柯楓抓住了手腕。
“彆碰這些。”柯楓拉著他往外走。
“嗯?”
“差的東西找到了,”柯楓說,“是藥物。”
***
潛入彆人家中,畢竟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情,柯楓拿到了想要的東西,指揮著三人原路返回。
“我們乾嘛不打開門走出去。”禾月望著窗外,臉上寫滿了拒絕。
新悅依舊選擇順著窗台往下爬,笑道:“要是打開門發現徐慢正在上樓,你打算說點什麼?”
“物業免費上門清潔?”柯楓在他身後嗤笑。
禾月背腹受敵,不得不鉤上命線往下跳。
他的操作本沒有什麼問題,三樓也不算高,隻可惜那個窗框大約是被柯楓踩鬆了,禾月剛翻出窗台鬆開手,木質的窗框,便帶著他錨好的命線一起脫離了牆壁。
他在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的情況下墜了下去!
原本說著騷話的柯楓猛得伸手,卻還是晚了一步。
已經爬到樓下的新悅也下意識撲了過去,試圖接住墜樓的禾月。
可令誰都沒想到的是,禾月不知被什麼東西掛住了兩邊的肩膀和手臂,堪堪懸停在了一樓與二樓之間。
談寂抓著柯楓的命線跳到二樓陽台外的窄邊上,仔細觀察了一番掛住禾月的細線,那竟是幾道操控傀儡用的絲線。
小傻子被嚇得更傻了,盯著談寂將屬於他的那根命線拉上來,勾在了二樓護欄上,才手腳發軟的操控著抓鉤槍,一點一點降至地麵。
談少爺倒是毫不畏懼的從二樓跳了下來,鬆開了柯楓的命線。
那幾道傀儡絲此時早已沒了蹤影,談寂皺著眉看向剛落地的柯楓,問:“那是什麼?規則能主動保護弈者嗎?”
“沒有相關的記載,”柯楓也一臉茫然,“我覺得更像是……”
不遠處突然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談寂抬眸看去,發現原本躲藏在陰影之中的渡靈,此時竟衝出來攔在了徐慢和執棋者之間,他擋著眼睛的帽子因為動作劇烈而被掀起來不少,露出了一雙蛇目般的豎瞳。
柯楓也趕了過去,問道:“怎麼了?”
渡靈拉著一下自己的帽子,將奪來的東西給柯楓看。
“徐慢強迫連雨吃下這個。”
他的掌心裡,躺著一顆白色的藥片。
第二十八章·雷雨
徐慢被突然出現的幾個大人嚇了一跳,凶狠的瞪了連雨一眼,轉身小跑上樓了。
幾人也不能真的拿局中的npc怎樣,隻好護著連雨回到院中。
柯楓和渡靈走在最前麵,連雨盯著渡靈的背影看了好一會,突然喊住了柯楓。
“柯神,”連雨說,“我想起來了一些事情。”
柯楓似乎絲毫都不覺得意外,乾脆在院中找了張石椅坐下,從外套內袋裡拿出了那張照片。
談寂低頭掃了一眼,發現他拿著照片的動作看似隨意,卻剛好擋住了照片最右邊的顧流光。
“這幾個人你見過嗎?”柯楓問。
連雨湊過去仔細分辨了一會,點頭道:“見過。”
“都見過?”
“對,這個是徐慢,你們剛剛見到過,徐慢身後的這個男人,是他的父親,”連雨伸手指了指,“徐慢身邊的這兩個孩子,曾來他家裡找過他好幾回,每次他們一來,徐慢就會找理由把我攆走。”
渡靈隔著柯楓一個石椅坐下,問:“你經常去徐慢家?”
連雨點頭。
“他父親身邊的這個男人呢?在哪見過?”柯楓問。
這次連雨盯著照片看了好半天,才不確定的說道:“應該是在他家書房,奇怪,明明覺得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來。”
“行了,”柯楓收了照片,沒讓對方細想下去,“說說你想起來了什麼吧。”
幾人都圍著石桌坐了下來,談寂看了眼天色,這會大約下午四點左右,天陰沉沉的。
連雨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口道:“在我記憶的最初,姥姥家的院子,並非如今這麼淒涼,那時我也並不害怕姥姥做的人偶。”
“你當時應該很喜歡它們吧,”談寂輕笑了一聲,“尤其是那對情侶人偶。”
“是啊,”連雨也笑了起來,“那對人偶,是姥姥贈與我父母的新婚禮物,隻可惜,父親在母親懷孕時便意外去世,我從未親眼見過他的模樣,隻能通過人偶和相片去想象,而母親也終日鬱鬱寡歡,終在我兩歲多時與世長辭。”
從那之後,陪伴著連雨長大的,就隻剩,那對原本寄托了無限祝福的人偶娃娃,有多少無人的夜晚,幼小的連雨,都孤獨的抱著它們暗自垂淚。
“你的姨姨們,堂舅和堂叔,出事的時候,它們都陪伴在你的身邊,對嗎?”談寂輕聲問。
連雨點頭說:“渣男再可恨,我也不該怨恨我的姨姨,更何況堂舅與堂叔的悲劇裡,根本就沒有孰對孰錯。”
可規則卻在無形的懲罰著他們,向入局的所有人,訴說著連雨童年的無助和難過。
“可當年有一個人,做了不可原諒的事情,”談寂說,“你的舅姥爺。”
連雨有些意外的看他,說:“你是怎麼知道的?”
“人偶告訴我的。”談寂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連雨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但還是說了下去。
“舅姥爺是姥姥的七弟,自幼不學無術,姥爺去世後,他便以幫忙看門為由搬進了這裡,實則遊手好閒,好賭成性,徐慢的父親曾與他是牌友,我和徐慢也是因此相識。”
“你和徐慢都曾作為實驗方的對照組,”柯楓說,“但他後來接觸了不少實驗方的人,成為了他們放在對照組中的棋子,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連雨仰臉看他。
“他的父親在外麵欠下了一屁股的賭債,大約是打算非法製成某種藥物謀利,可惜手藝太差,做出來的東西效果不好,賣不出去,”柯楓嗤笑,“所以乾脆把自己的兒子給賣了。”
連雨怔了一會,想起了徐慢強迫他吃下的白色藥片,以及舅姥爺摻入食物中,使得院內所有人誤食的詭異粉末。
“他們……在用我的家人試藥?!”
姥姥的癡呆症,兩位姨姨做出的瘋魔舉動,堂舅的自殺,以及連雨自己對人偶產生的幻覺,竟全都是拜徐慢父親和他舅姥爺所賜。
連雨跌坐進石椅中,隻覺得渾身發冷。
柯楓輕歎了一口氣。
半晌,連雨才重新開口道:“我想起來了,誤食了藥物之後,我患上了夢遊症,這個院子也在幻覺之中變了樣,我希望父親可以在白天陪伴我成長,所以象征著他的人偶變成了白天的規則,而夜晚,我想要母親陪我入眠。”
由於未曾見過父親,所以白天的規則會偽裝成院內的任何人,而母親存在於他幼年的記憶裡,故而夜晚的規則,則來自心底那些求而不得或是念念不忘。
“後來姥姥病倒,舅姥爺獨吞了家裡所有的財產,我念完初中之後,大約是因為脫離了藥物的控製,狀態好了不少,選擇獨自離家打工,”連雨掩麵道,“幼時的我總固執的認為,是姨姨們和堂舅堂叔錯了,那時我想,如果父母還在世,一定會阻止甚至懲戒弟弟妹妹們吧。”
所以規則懲罰著院中的眾人,卻唯獨向著連雨,那或許是局在替命運償還他,一個無憂的童年。
柯楓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破局後,公司會為你查明當年的真相,如果徐慢的父親和你的舅姥爺家非法製藥投毒情況屬實,法律會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
“啊?”旁聽的禾月茫然抬頭。
“你這是什麼表情?”柯楓挑起了一邊的眉毛,“違法犯罪的事情,當然要由司法來審判,難不成要把他們騙到局裡殺掉嗎?”
禾月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
「請於下午五點之前到達餐廳享用午飯,切不可浪費食物。」
談寂愣了一下,問:“什麼飯?”
柯楓也一臉茫然,起身道:“先去看看吧,也許是中間漏了一餐,這一頓被規則算作了午飯。”
局沒破,弈者就得遵守規則,幾人認命的起身,在餐廳裡看到了歸家的老太太。
她顯得更老了,整個人都弓了下去,臉上的皮膚耷拉著,須發皆白,見到眾人倒是非常的開心。
“孩子們回來了,”老太太輕聲念叨著,“都回來了,回來了就好。”
連雨莫名的有些哽咽。
談寂歎了口氣,有些不忍心老太太端著重物行走,主動去廚房端出了好幾個巨大的餐盤。
菜多得仿佛六人一整晚都不可能吃完。
新悅暗自歎氣,隻希望能早點去西部分公司減肥。
夏季的雨,就這麼毫無征兆的突然落了下來。
老太太這次居然沒有和他們一起吃飯,反而在廚房裡不知道忙活著什麼。
談寂朝廚房門邊看了一眼,默默的把自己手邊一隻沒動過的烤雞,推到了柯楓麵前。
柯楓:“……”
行吧,他飯量大。
剩下四人邊吃大餐邊吃狗糧,覺得更飽了。
大約半小時之後,那個該死的規則竟又響了起來。
「請於下午六點之前到達餐廳享用晚飯,切不可浪費食物。」
正在啃著烤雞的柯楓:“?”
禾月夾著一筷子金針菇,哆哆嗦嗦的問:“是它壞了還是我的腦子壞了?”
“是它的腦子壞了!”渡靈怒道。
談寂皺了一下眉,呢喃道:“金魚。”
院內忽地亮過了一道閃電,雨下得愈發大了。
連雨仰臉看他,就見談寂扔下筷子起身,驚雷也在這一刻降臨。
有什麼打翻重物及肢體摔倒的聲音,與雷聲重疊在了一起。
談寂猛的衝進了廚房,連雨似乎也明白了什麼,緊跟在他的身後。
“叫救護車!快!”
記憶中的場景,和局內的聲音交疊到了一起,那個雷雨的黃昏,紅藍交替的光線裡,刺耳的警報聲中,姥姥被抬上了疾馳而來的救護車。
連雨沒有再像當年那樣呆立在原地,他衝出了餐廳,在暴雨之中,趕上了那輛救護車。
而身後,那個木質餐櫃上貼著的字條,正被無形的命運之手,一道道畫上紅線。
也許姥姥的愛很簡單,所謂家規,不過隻是希望孩子們吃好飯,睡好覺,不要淋雨,不要生病,不要搗亂。
在推翻的規則與崩裂的世界之間,五位弈者並肩而行。
談寂的手中不知何時拿了兩個人偶娃娃,看上去有些年頭,大約是最初的那一對。
“看吧,他已經自己長大了。”
院內的風不知何時平緩下來,雨也停歇了,夏季裡的雷雨常是如此,天邊浮現出了一抹絢麗的彩虹。
那對人偶靜靜的看了一會遠方後,化作了兩道溫暖的霞光。
談寂低頭看了眼手心裡的微光,輕笑道:“走好。”
隻有身後的禾月欲言又止,嘴巴張張合合像一條鯰魚。
“想問什麼?”談寂看他。
禾月撓頭,說:“這個局裡的規則,不是執棋者自己想象出來的父母嗎?為什麼他們好像擁有自己的意識啊?”
談寂沒有說話,倒是柯楓笑了一聲。
他說:“誰知道呢。”
究竟是莊周夢到了蝴蝶,還是蝴蝶夢到了莊周,這很重要嗎?
重要的是,其實一直有人在默默的愛著他。
***
翌日,天氣晴朗。
久違的陽光仿佛掃空了院中全部的陰霾,原本種有梔子花樹的花壇裡,長出了一道金色的線。
連雨下意識想要走過去,卻被柯楓攔住了。
“這裡的規則很愛你,”柯楓說,“也許你可以帶一件禮物去現世。”
連雨愣了一下,他的確知道這種說法,弈者圈中有名的局內道具,除了顧流光的折刀,還有風鳴那一長一短的一對古刀,以及白橘的一盒用不完的火柴。
他猶豫了一下,和柯楓道謝之後,隻身去了閣樓。
“要不要猜猜他會拿什麼?”柯楓笑道。
渡靈說:“他父母的人偶?”
“也可能是姥姥的人偶。”新悅思索道。
隻有談寂搖了搖頭。
片刻後,執棋者·連雨從閣樓上,拿回了一個小巧的人偶。
禾月順著談寂的目光望過去,那是,整個閣樓裡最小而精致,也是姥姥做得最用心的一個。
連雨自己的人偶。
“先愛自己嗎?你說得對。”談寂朝柯楓伸出了手。
“嗯?”柯楓不解。
“命線,算了,你不想看就罷了。”談少爺抬腿就走。
屬於柯楓的命線擦著他的腰邊彈出,攔腰擋住談寂的去路。
“看,當然想看。”
拿著禮物的執棋者朝那片梔子花叢伸出了手,金色的絲線彙入了他的手腕。
於是回憶中所有的怨恨將釋懷,痛苦皆放下,不再自欺欺人,不再徹夜難眠。
自此好夢。
談寂輕輕抓著柯楓的命線,等待著局或許的饋贈。
他於豔陽中眯了一下眼。
一晴方覺夏深。
第二十九章·禮物
入局的時間對弈者來說往往漫長且難熬,但於現世中,不過是一頓早飯的時間。
甚至某個實習生早起買回的大量早飯,在暖氣的加持下,還沒有變涼。
新悅醒得最早,沒來得及於初冬早晨的陽光裡睜開眼,便先聞到了一陣食物的香氣。
顧流光還靜靜的等在特殊工作間裡,找了張靠椅假寐,麵前桌子上,完好無損的擺放著禾月買的早飯。
似乎是聽到了些細碎的響動, 他抬眸望去。
新悅第一次在男神麵前,露出了想吐的表情。
好在及時醒來的渡靈拯救了他。
渡靈一把打開了工作間的大門,對一臉茫然的顧流光說道:“破局了,放心吧,都沒受傷,就是吃得有點太撐,暫時不想看見任何食物。”
於是連雨醒來的時候,顧流光正把桌上的一堆早飯,塞給路過的白橘。
已經吃過早飯的白橘:“?”
等到禾月從饋贈來的回憶中悠悠轉醒,桌上就隻剩下一個孤零零的空豆漿杯了。
他分明記得自己入局前隻喝了兩口,剩下是誰喝的,禾月不敢問。
他抓著手中的折刀,臉更紅了。
顧流光笑問:“局給你看了什麼?”
“折刀……”
原來在現世中,的確曾有過一把,和它一模一樣的折刀。
那大約是在禾月初二的時候。
十四歲的小傻子和一名紅衣少年,並排趴在學校走廊的圍欄邊,少年的手中把玩著一把折刀,纖長的手指與黑金色的刀身,形成了鮮明對比。
禾月盯著看了一會,隻覺得眼花繚亂。
“喜歡?”少年笑道,“送你了。”
小傻子固執又認真的搖著頭說:“我沒有同等的東西作為回禮,不能要。”
少年愣了一下,說:“你有更貴重的。”
“啊?”禾月茫然。
“比如,做我的小男朋友?”
少年朝他伸手,掌心裡靜靜的躺著那把折刀,他驚訝的抬眼,對上了那雙含笑的星眸。
他本該答應的,禾月陷於回憶之中回想到,後來被什麼事情打斷了呢,似乎是突然出現在走廊上的班主任。
禾月又摸了摸手中的折刀。
現世的那把折刀早已不知去向,而這把從局中帶出的珍貴禮物,顧流光又一次送給了他。
“那你要把它還給我嗎?”顧流光問。
禾月紅著臉沒有說話,手裡的刀反而抓得更緊了。
顧流光又笑了一下。
他還真沒見過,小傻子這幅有些蠻不講理的模樣。
……
新悅有點受不了這個氛圍,隻希望柯神趕緊把他調去西部分公司。
但令人意外的是,柯楓和談寂又過了十來分鐘,才清醒過來。
談寂不知是看到了些什麼,沉著臉對眾人點了一下頭,一言不發的往外走,他身後的柯楓臉色更差,但還是追了出去。
“談寂!”柯楓在二樓走廊裡追上了談寂,拉住對方的手腕道,“我信你,你不可能……”
“你才認識我多久,”談寂冷笑著打斷,“我都無法確定自己當時的想法。”
那段回憶大約是血色的。
談寂想,那應該是自己作為0號試驗品,入的最後一個局。
那個局並非某個人不能釋懷的回憶,它沒有往事,沒有劇本,沒有情感。
它甚至難以被稱之為一個局。
那天下著大雨,幾名研究員領著十二歲的談寂,離開了自幼居住的庭院。
他回過頭,看著那個養大他的男人,站在雨中的長廊裡,沒有跟上來。
談寂被帶進了一個地下血鬥場一般的孤局之中,局的正中心是個巨大的圓形鐵籠,四周環繞著一圈華麗到誇張的觀眾席,整個局的場地並不算大,儘頭是密不透風的牆壁。
他就站在一麵牆邊,而麵前或跪或癱的十幾個孩子,則是研究員口中的,失敗品。
“李組長,讓一個小孩子來處理他們合適嗎?”一名戴口罩的研究員不確定的問道。
“有什麼不合適的,”李組長摘下了口罩,竟是那個死在蘇貘局中的瘦長鬼影,“這可是最無情的0號,玄冥養了他這麼久,總得派上點用場吧。”
幾個研究員附和著笑了起來,尖銳嘶啞得猶如等食的禿鷲。
談寂死死的盯著麵前的研究員們,輕撫右手腕上纏繞著的命線。
“去啊,”其中一個研究員被看毛了,推了推小談寂單薄的肩膀,“把他們‘處理’掉。”
他沒有動,隻是看向了那十幾個被捆在一起的孩子們。
他們看樣子和談寂是同樣的年紀,消瘦疲憊,渾身是傷,像是從血鬥場上輸了下來,成為了實驗方認為沒有價值的失敗品。
“嘖,一個兩個都這麼不聽話,”李組長煩躁道,“我有沒有囑咐過你們,讓3-13直接在場裡殺了他們?”
推談寂的那個研究員嗤笑道:“3-13有多心軟,你不知道?這個倒是夠冷酷無情,但他也不聽話啊。”
李組長略一思索,從牆上取下了把獵槍,蹲在小談寂身後,用槍口抵住了他的後心。
“去,把他們都殺了。”
十二歲的談寂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起了那隻纏著命線的右手。
……
回憶至此處戛然而止。
柯楓在走廊裡拉著對方不肯鬆手,說道:“如果你當時真的‘處理’掉了他們,實驗不可能被叫停,你也不會失去幼年的記憶,更不可能在醫院裡躺那麼久!”
談寂的臉色似乎好了一點,靜靜地盯著被抓住的手腕,沒有出聲。
“帶你去個地方,”柯楓輕歎了一口氣,“本來也是承諾過你的。”
他愣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竟然真的乖乖跟上了。
***
負二層地下室,特殊檔案區。
柯楓刷了自己的工作卡,感應門“滴——”了一聲,燈光由紅變綠。
“快進來,”柯楓單手抵著門,“這門被技術調整過,關上得很快。”
談寂從沒來過這裡,公司的布局圖上,負二樓是一個巨大的模擬訓練室,用以向新人提供抓鉤槍及體能訓練等多種幫助。
“我一個新人,來這麼機密的地方不好吧?”談寂問道。
柯楓見他心情好了一些,也勾了勾嘴角,說:“公司裡最大的機密,都與我的老師玄冥有關,你作為他的養子,說不定等哪天徹底想起了以前的事,我們還得反過來向你請教。”
養父,談寂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真是個遙遠而又陌生的詞彙。
但莫名會感到一絲溫暖。
“玄冥?”談寂問,“他真名叫什麼?”
“沒人知道,他的身份非常神秘,隻知道是亞裔,也許根本沒有中文名也說不定。”柯楓邊說邊在一個櫃子前操作著什麼,那個櫃子看上去非常科技,顯得又牢固又安全。
談寂默默的看了一會,又問:“他和實驗方是什麼關係?”
柯楓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道:“可以說沒有他,就根本不會有那些關於局的實驗。”
“怎麼說?”
“玄冥年輕時有一個深愛的戀人,姓顧,這位顧先生有一個破不了的局,而玄冥當時已經成功破了屬於他自己的,”柯楓說,“他想了很多方法,最終設計出了一套方案,能夠通過命線進入他人的局中,於是這個世界上便有了弈者。”
談寂皺了一下眉,說:“他入了戀人的局?幫他破了局?”
“不,他失敗了,玄冥的戀人死在了他的懷中,”柯楓垂眸,“但這套方案,被幾個對局非常感興趣的研究員得知後,他們決定跟玄冥合作,進行一個關於弈者的實驗。”
也許最開始,失去戀人後悲痛欲絕的玄冥,隻是想要幫助那些同他一樣境遇的人,畢竟,顧先生的局他入得太晚,如果能再早幾輪,說不定就是另一種結果。
可實驗方的野心,卻不僅如此。
他們不光是想要成為幫他人破局的弈者,他們還試圖培養出最有天賦的孩子,想要在局中肆無忌憚的享受權利,想淩駕於命運,甚至是他人的生死之上。
而玄冥,除了掌握著最核心的技術之外,可謂是孑然一身。
最疼愛的養子,也是最有天賦的0號被實驗方帶走時,他甚至都沒有機會阻攔。
“這不是他的錯,”談寂低聲道,“我不曾怨過他,我隻希望,自己沒有手染鮮血,隻希望……還能問心無愧的麵對他。”
柯楓終於打開了那個堅固的櫃子,從其中一格裡,取出了一個特質的盒子。
“他在去世之前,曾囑咐我們,保留他的命線,裡麵有用的記憶被傅總提取出來了不少,但並沒有任何是關於你的,也許,他曾用特殊的方式,將全部關於你的記憶,都隱藏了起來。”
柯楓打開了那個盒子,裡麵存放著一道故人的命線。
談寂回憶起了,自己十二歲之後的生活。
雖然名義上是個獨居的孤兒,但總有一個不肯露麵的中年男人,時不時就會出現在他的生活當中,對他提供各種意義上的幫助。
對方自稱是談寂的遠方親戚兼監護人,每次出現都以各種方式遮擋著容貌,給他花不完的生活費,送他去心儀的學校念書,關心著他的飲食和起居,直到談寂十八歲。
“我休學,來L市,不是為了陪朋友,”談寂說,“是因為找到了一些關於他消失的痕跡。”
談寂當時自己都覺得奇怪,一個遠方親戚突然失蹤了,他為什麼會感到如此的難過和著急。
“來吧,”柯楓把盒子遞到了他麵前,“如果這道屬於他的命線並未排斥你,就證明,你依舊無愧於心。”
談寂盯著盒子看了好一會,難得有些緊張,手指微微顫抖著,這本不該是0號實驗品會有的反應,他應該是最冷靜也最無情的那個。
“我……”他少見的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閉著眼將手放於命線之上。
觸感微涼。
那道金色的命線,不知在這暗無天日的檔案室中,沉睡了多少個日月,卻在接觸到談寂右手的那一刻,便溫柔的纏上了他的手腕,仿若還有生命一般。
談寂愣住了。
你是無罪的,這是玄冥留給他的回答,也是玄冥留給他最後的禮物。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盯著手腕上的命線,眼睛一下都不敢眨。
直到柯楓將他輕輕拉入了懷中。
“你是無罪的。”柯楓說。
第三十章·開會
連雨破局幾天之後,安婉便休完年假回了公司。
彼時,新悅已拖著那兩箱巨大的的行李,登上了飛往西部的飛機,他離開得沉默而低調,整個總部,竟隻有負責審核通過的風鳴知道。
禾月的賬戶上多出了第一個月的實習工資,他盯著那串五開頭的五位數字恍惚了好久,才終於意識到拿高階弈者一半的工資,究竟有多少。
談寂向來不在乎自己的賬戶餘額,倒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裡,終於領悟了自己需要買幾件新的冬裝。
顧流光結束了長達二十七的治療,身體機能早已與常人無異,但距離風鳴定下的兩月入局禁令,解封還遙遙無期。
倒是柯楓從出局第二日起,就不知在忙活些什麼,一連好幾日都沒見著人。
大約是由於安姐姐的回歸,公司向來擺爛的辦事效率得到了大幅提升,談寂一手拎著幾個購物袋一手玩手機,被突然彈出的開會通知吸引了注意。
他一心二用的上著樓,險些在門口撞上了隔壁正在搬快遞箱子的禾月,隻好放下購物袋和手機過去幫忙。
“什麼東西,買了這麼多,雙十一不是過完了嗎?”談寂問。
禾月正在將一個巨大的編織袋拖進房間,裡麵的東西看上去又軟又沉,讓人不禁聯想到一些刑事案件。
“這不是發工資了嗎,”禾月笑眯眯,“給公司裡的各位買了點小禮物。”
談寂愣了一下,將手中的箱子放在了茶幾上,問道:“你以前打工餘下來的錢,不都打給你奶奶了嗎?”
“這次也打了,打了一萬,”禾月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結果被我姑姑在電話裡罵了一個小時,她以為我去乾什麼違法勾搭了。”
談寂忍著笑直搖頭,幫他搬完了堆放在門外的快遞,囑咐道:“下午記得去二樓開會。”
“好。”
屋內傳出了拆快遞的聲音。
***
下午三點,二樓會議廳。
這次的會議安排在了最大的那間會議廳裡,談寂踩著點進來時,發現總公司裡幾乎所有他認識的弈者都來了。
風鳴坐在最中間的位置上,身穿黑色休閒裝,非常隨意的單手支著腦袋看文件,和身旁一身高定的傅予青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柯楓則坐在風鳴的另一邊,在談寂抬腿進門時給了他一個wink。
幾天不見,這個男人還是那麼的熱衷於撩他。
談寂麵不改色的走到禾月身邊坐下,隔了柯楓老遠。
會議於三點準時開始,安婉熟練地打開了一旁的記錄儀。
“如諸位所見,我司南部分公司的弈者徐慢,在工作期間,存在藐視國家法律,違法公司規定等問題,”風鳴撐著腦袋念了幾句傅總給的文件,突然毫無征兆的放棄了,推開文件道,“總而言之,那小子問題很大,我們幾個合計了好幾天,打算試探他一下。”
柯楓也低頭掃了一眼文件,簡略道:“從連雨的局中,我們得以證實,徐慢夥同其父親徐聲,非法提取並製成某種成分不明的藥物,且與某個地下實驗方存在勾結。”
傅予青沒忍住抽了一下嘴角,乾脆手一鬆,也放棄了那份文件。
隻有安姐姐還在努力堅持說:“我方所持有的證據尚不明朗,經公司高層商討決定,於下月初,入一次由徐慢所執棋的第六輪局,入局弈者名單尚在擬定中。”
同樣屬於公司高層的顧流光,甚至連文件都沒看一眼,淡淡的點了一下頭。
渡靈和白橘在中階弈者的席位上對視了一下,拉著連帽衫的帽簷問道:“那小子能同意我們入局嗎?”
“能,而且非常期待,”柯楓笑道,“據南部分公司的負責人統計,他自兩年前,那次由顧King帶隊的第四輪局破局失敗後,共向總公司及南部分公司,提交了九次請求協助破局申請,可以說是非常想把我們的人引入他的局中了。”
談寂皺眉問:“他這是想替實驗方清理與當年實驗相關的人員?”
柯楓知道他最近幾天都在糾結那些人口中的失敗品,斜對著好幾個座位,也要對談寂笑一下。
“蘇家姐妹的事情公開後,圈裡有非常多的人,關注起了當年的實驗,”傅予青道,“弈者一詞,來源於玄冥的手記,玄冥前輩從未向世人隱瞞過入局的方法,所以在實驗組成立之前,就已經出現了不少,通過命線來助他人破局的弈者公司。”
風鳴接話說:“老師作為眾多弈者的前輩,聲望很高,蘇家姐妹的事情公開,使得不少人都想查明當年的真相,實驗方殘留的餘孽,自然不肯坐以待斃。”
柯楓起身將一張照片投影至屏幕上,談寂順著他的動作看去,竟是那個在各種地方出現了許多次的李組長。
“這個人,當年實驗方的骨乾之一,原本是一家私立醫院的心臟外科醫生,真名李開心。”柯楓說。
談寂盯著照片上那張陰沉的臉看了一會,確定他是物理意義上的開心。
安婉點頭道:“我們查到他曾進行大規模的人體實驗,且參與了徐家父子非法製藥一事,隻不過此人作為弈者,業務能力稍有不足,竟折在了蘇家姐妹的第三輪局中,這條線索也因此斷掉了。”
李組長開了一輩子的心,最終還是在局裡被規則開了心,沒想到成為規則之後,依舊努力為入局的弈者開心。
談寂在心裡吐槽道。
白橘琢磨了一會,突然發問:“顧King兩年前帶徐慢入的是他的第四輪局,為什麼現在已經第六輪了?”
“他在去年曾情緒失控入局過一次,”柯楓難得看了眼文件,“事發突然,並無弈者陪同,據他本人所述,是遵守規則苟到了出局。”
顧流光皺了一下眉,被柯楓發現,扔了文件看他。
“他那個局的規則,”顧流光冷笑,“可沒那麼好遵守。”
眾人看向他,傅予青笑道:“所以我個人主張由顧流光再帶隊一次,不過這還需要風老板點頭。”
柯楓看了傅總一眼,心說這兩口子,儘喜歡在會議桌上搞這種一本正經的稱呼。
“隻要醫生點頭,他就可以入局,”風鳴徹底推開了那份令他感到頭疼的文件,“其他人選由柯楓來決定,散會。”
眾人起身,傅予青繞過了風鳴和柯楓,低聲問顧流光:“身體沒問題吧?”
“嗯,”顧流光點頭,“不過我擔心,徐慢會拒絕再次由我來帶隊。”
“這個你放心,”傅予青笑得像隻狐狸,“山人自有妙計。”
***
兩天之後,談寂終於在第二次會議上,明白了傅總所說的妙計。
這次的會議明顯不如上一次正式,地點也選在了更為舒適隨意的小會議室中,談寂仗著公司暖氣開得足,穿著件短袖就下來了。
柯楓原本在一塊會議白板上塗塗畫畫,見他這幅打扮,下意識看了一眼溫度表。
“不冷?19°穿短袖?”
談寂拉著一張軟椅坐下,無所謂道:“怕熱。”
跟在他身後進來的禾月默默地翻了個白眼,他怕冷。
會議室裡,加上剛來的談寂跟禾月總共六人,柯楓和顧流光站在白板前不知討論著什麼,白橘靠在另一張軟椅裡啃一袋小魚乾,隻有連雨正襟危坐得像個小學生。
見人到齊,柯楓放下了手中的筆,說道:“我和顧King商量了一下,選擇了白橘與連雨兩位弈者,至於小美人和實習生,則是傅總的‘妙計’。”
談寂瞬間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啊?”天真單純的實習生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白橘扔了六份入局同意書到桌上,表情十分無語的解釋道:“傅總跟徐慢說,公司新招了兩個漂亮小哥哥,所以柯神和顧King想要找個主「欲」的局,正巧徐慢申請的那個就很適合,至於目的嘛,你們懂的。”
禾月不想懂,而談寂則起身就走,不出意外的被柯楓拉住了。
“演戲,演戲而已。”柯楓努力哄美人。
談寂冷笑,鑒於在連雨局中,對方的確表現得十分紳士,又耐著性子坐了回去。
“徐慢的目的並不在於破局,他自然希望入局的弈者,都與當年的實驗有關,”柯楓站在談寂身後,手指輕輕搭著他的肩,“連雨作為他的發小,又是剛入公司的新人,十分符合對方的胃口,至於白橘,他的天賦與該局較為匹配。”
“類似渡靈那種嗎?”禾月問。
顧流光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搖頭道:“不,白橘的天賦和老板比較相似,能控製局中的某一種元素,老板是氣流,也就是俗稱的風,而白橘則是火焰。”
禾月張了張嘴。
柯楓見他驚訝,笑道:“沒有你想象的那麼逆天,這類天賦有非常多的限製,除了規則的約束外,還得局中的環境允許,如果根本就沒有火沒有風,這天賦就白瞎。”
“我聽說,白橘前輩有個和天賦很配的局內道具。”連雨說。
這孩子弈者的活沒乾多少,道上的八卦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嗯,一盒火柴,”白橘點頭,“顧King說徐慢的局中,有非常多的惡意npc,以及街頭巷尾間的衝突,用火也許不錯。”
談寂靠在椅子裡,抬頭看柯楓,問道:“巷戰?”
“小混混打架而已,沒那麼誇張,”柯楓說,“不過你們三個,最好能去負二樓,訓練一下命線的錨點與收放,在狹窄的環境中,命線可以幫助弈者更好的脫身。”
談寂點頭,他自拿到玄冥的命線之後,確實還沒來得及練習。
禾月與連雨也點頭稱好。
隻有白橘問道:“就我們六人?”
“不止,南部分公司也會調一兩個人來,”柯楓答道,“全是我們的人,徐慢肯定會有所懷疑,至於局內細節,顧King打算等自己人到齊了再講。”
談寂瞄了一眼白板上的鬼畫符,沒有說話。
顧流光則是對滿臉茫然緊張的禾月笑了一下,道:“彆有太大的心理負擔,做好抓鉤槍的訓練就行。”
沒人安慰的連雨,默默地簽了屬於自己的那份同意書,獨自前往負二樓練習抓鉤槍去了。
“小美人,”柯楓邊簽字邊對談寂wink,“想不想要一個專屬教練?”
談寂從他手中接過了筆,難得沒有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