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042年,n市,綠城小區。
末日倒計時:0天。
“潛潛,媽媽要去上班了。待會夏老師過來,你要給她開門,知道嗎?”
“像這樣,手放在這裡,往下壓,然後推開——”
“對,真棒!我的潛潛真厲害……”
這是一個溫馨明亮的小家,整潔樸素的原木係裝修,牆上掛著男女主人與兒子笑得溫暖的合影。
十六歲左右的少年站在門口。明明已是接近成年人的身高,精致的麵容卻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相符的稚氣。
這是林潛被診斷出高功能自閉症的第七年,也是葉璧清和林知遠為他請來固定康複老師的第六年。
林潛懷裡緊抱著一本綠色封皮的《安徒生童話》,漆黑明亮的雙目,定定釘在漆木門把手上。
他不厭其煩地把門把手下壓,推出去——再下壓,推出去——再下壓,推出去——
忽然,他的手被按住了。
“一次,就夠了哦。”
葉璧清微笑著,將林潛的手挪開,輕輕放下。
林潛仍是靜靜地盯著著那個門把手,沒有抬眼看葉璧清。
葉璧清溫柔而耐心地重複:
“過會聽到敲門聲,潛潛要先看貓眼,確定是夏老師,再開門,好嗎?記得怎麼看貓眼吧?”
林潛眼睫微微一顫,輕輕點了點頭。
其實,葉璧清教他的東西,他都記得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候會做錯。
門輕輕打開,又合上。葉璧清走了,去她的研究所上班。屋子裡隻剩下林潛一個人。
他緩緩坐下,盤著腿,脊背挺直,貼緊了微涼的大門。
待在這裡,就不會像上上上上次一樣,聽不到夏老師的敲門聲,把她一直關在門外了。
林潛這樣想著,垂下漆黑明亮的眼眸,翻開了一直抱在懷裡的《安徒生童話》。
書的內頁早就泛黃發軟。林潛已將這本書看了幾百遍,幾乎都要翻爛了,卻不允許葉璧清和林知遠給他換一本新的。
這是他的寶貝。絕不可以更換的寶貝。
一頁,兩頁,三頁……
林潛看了很久很久的書,從《海的女兒》,一直看到《醜小鴨》,看到那隻稀疏掉毛的小黃鴨,蛻變成了潔白美麗的白天鵝,遊向寬闊的碧綠湖泊,回到了同伴們之間。
他漂亮的唇角微微勾起,眼睛彎彎的,從書中抬起頭來。
也就是在這時,他才發現,周圍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空氣中回蕩著刺耳的防空警報聲。幾聲遙遠驚恐的尖叫,響徹遠方。
葉璧清留給他的手機已經掉到了地上,急促地振動著,好像已經這樣振動了許久、許久,他卻一直沒有發現。
砰——砰砰——砰——
身後的門板,傳來一陣陣沉重而不規律的敲門聲。
——應當也是敲了很久,門都被敲得微微凹陷,凹出了幾個小圓坑。
林潛不是很能應付這樣很多事情同時發生的狀況。
他認真地想了想,決定先給夏老師開門,再接媽媽的電話,再看看窗外發生了什麼。
他合上書,重新將它抱在懷裡,站起身來,揭開了貓眼,仔細朝外邊看了一眼。
圓洞洞的貓眼,映出一個女人的臉。
——夏老師。
今天的她,好像沒有好好洗臉。
林潛微微皺眉,又仔細地看了她一眼。
血紅的番茄醬從夏老師的頭頂流下,爬了滿臉。她上衣的白襯衫也被撕掉了一角,露出沾滿番茄醬的上臂。
夏老師需要進來洗澡——林潛判斷。
“把手放在這裡,壓下去,推開——”林潛一邊低聲複述著葉璧清的原話,一邊打開了門。
防空警報嗚嗚高鳴,地麵的手機越發急促地振動著。
林潛聽而不聞。
門開了。
夏老師站在林潛麵前,靜靜看著他,渾濁的雙眼,放出見到食物的綠光。
“夏老師好~”林潛牢記著葉璧清的囑托,像是背書似的,認真地和夏老師問好。
刺鼻的鐵鏽味鑽入他的鼻尖,讓他有些想皺眉,卻忍住了。
“嗷嗚——”夏老師應了一聲。
下一秒,她張大嘴,猛地朝林潛撲了過來,一口咬住了林潛的脖子。
林潛被她撲倒在地麵上,後腦勺嗡地一聲著了地。
他腦子一片空白,漆黑的雙眸緩緩瞪大,心跳驟然加快,汗毛一根接一根立了起來。
也許是危險激發了他的腎上腺素,有生之年,林潛第一次品嘗到了什麼是恐懼的滋味。
餘生再也無法忘記的,恐懼的滋味。
最後一瞬間,他微微偏過視線,焦距定在離他近在咫尺的喪屍猙獰的臉上,薄薄的嘴唇瞬間失去了血色,瞳孔也微微顫抖著——
救命……
喪屍……好可怕……
……
公元20042年,末世爆發的第一天,林潛死了,死於一隻低等喪屍的撕咬。
作為人類死去之後,他感覺自己好像被包裹在一個厚厚的巨繭中,周圍的聲色和光線都依然遙遠地存在著,他能隱約感受到,卻無法觸碰。
他以為,這就是死亡,生命的終點,所有人的歸宿。
直到十年後的某一天,厚繭被什麼東西燃燒殆儘,他那冰冷而僵硬的心臟,於黑暗中再次開始了跳動。
撲通——
撲通——
撲通——
*
*
*
嘶……
哈……
渴,好渴。
抓心撓肝的渴意,讓林潛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渴死。
可離奇的是,他還活著,並且——
他還是好渴。
林潛下意識地伸舌,舔了舔乾裂的唇瓣,眼睫顫動著,艱難地睜開。
角膜傳來的輕微撕裂感讓他不自覺抽動了一下眼角。下一秒,奪目亮光刺入,幾乎耀瞎他的雙眼。
他短促地啊了一聲,很快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像是喉嚨被單獨取出來在沙地裡打了幾個滾。
陽光,好刺眼……
怎麼會這麼刺眼。
修長的五指覆著點點凝固的灰泥,緩緩抬起,遮住了刺眼的太陽。
口好乾……他好渴……
好渴。
林潛試著動了動身子,緩慢地站起。
他感覺身體像是一具五百年沒有上潤滑油的生鏽機器,每動一寸,每個關節裡都傳來隱隱的、錯位的、突兀的隱痛。
他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這種怪異的感覺才減輕了些。
他活動著僵硬的脖子,慢慢地左右轉動,很快看清,自己正站在一個散發著燒焦氣味的巨大坑洞中心,頭頂是碧藍無雲的天空。
幾棟爬滿藤蔓的殘破高樓從巨坑邊緣探出頭,自上而下俯視著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