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多年配合的默契,不言自明。
冰霜夾雜著火焰,朝席烈陽卷了過去,賀十八與祝小刀同時出手,拖住了它的腳步。
與此同時,常欣飛身上前,一拳擊向席烈陽的頭顱。
席烈陽抬手擋住一拳,憤怒地嘶吼了一聲,站定腳步,準備複仇。
可攻擊來自四麵八方,一時間,它竟不知道,該先收拾哪一個……
“很好。”
淩棄說著,抬槍瞄準了席烈陽的頭顱。
這一槍,本應可以讓席烈陽就地殞命。
可就在這一瞬間,被扔在地上的小七,猛然竄了起來,一口咬住了席烈陽的後頸,將它反壓在了地上。
電光火石之間,淩棄想起了林潛的話——
席烈陽如果吞噬了小七,一定會變成喪屍王。
那麼,反過來呢?
小七狡猾無比,用惑敵的車輪戰和奇巧的陣型,一舉突破東部基地的城牆。它本來就不是普通的喪屍,如果由它吞噬了席烈陽,繼續進化……隻怕會比直來直去的席烈陽更難對付。
淩棄槍口微微偏轉,瞄準了小七的頭顱。
嗖——
加持了破盾之力的子彈,就這樣射了出去。
小七似有所覺,想要躲開。無奈身下的席烈陽猛烈掙紮,一口咬住它的胳膊,分散了它的注意力。
小七沒有躲開這顆子彈。
它連一聲哀嚎也沒有發出,砰然倒了下來。
喪屍席烈陽看著倒下的小七,立刻意識到,這裡最難對付的是誰。
漆黑冰冷的眼眸,牢牢鎖定了淩棄,直直朝他衝了過來。
“淩哥!”
祝小刀和關山意識到情況緊急,立刻用異能,幫助淩棄抵擋這個攻勢。
然而……席烈陽的眼中,此時隻剩下拿著槍的淩棄。
聰明的它,十分清楚,眼前的男人,便是它在東部基地這個巨大的食盆之中,最大的威脅。
“吼吼吼吼吼——”
席烈陽一爪將擋在麵前的祝小刀揮去一旁,又將飛身過來的關山踹開,直直衝向淩棄。
祝小刀悶哼了一聲,落在一旁的屍群裡……
“小刀!”關山心一緊,連忙禦土頂開屍群,衝了上去……
淩棄知道,祝小刀受了傷。
可現在的他,必須集中精神,應對眼前的席烈陽。
他雙眼微眯,定定看著飛身撲來的席烈陽,沉穩地端槍,朝它的頭顱射擊。
然而,席烈陽身影十分詭譎,子彈幾次從它的額角掠過……他沒有辦法一擊命中。
席烈陽的身影越來越近……淩棄微微側身化開了對方的攻勢,索性扔掉了武器,取出一把匕首,深深紮進席烈陽的下腹。
“吼啊啊啊啊——”
席烈陽慘叫一聲,一爪劃向淩棄的肩膀。
淩棄悶哼了一聲,上衣被撕裂,身體卻安然無恙。
幸好,他的異能目前還算充足……暫時還能抵禦住席烈陽的攻擊。
淩棄毫不留情地攻向席烈陽的頭顱。
兩人扭打在一起,拳拳到肉,不分上下。
明明好幾次,淩棄差點能打敗席烈陽,偏偏它總是護住頭部的要害,讓他無法將它一擊斃命……
眼看著席烈陽隱隱就要落入下風,它忽然垂死掙紮,發了狂一般,拚死咬向淩棄。
淩棄見勢不妙,微微側身。卻沒想到,這一擊隻是為了迷惑他的視線——
席烈陽飛身竄了出去,撲到小七的屍體旁,挖出它的晶核,貪婪而饑渴地吞了進去……
“……”
席烈陽……吞噬了小七的晶核……
淩棄的心,沉了下來。
下一秒,席烈陽渾身的血痕,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地愈合。
就連下腹那道露出腸子的陳舊致命傷,也長出血肉來,頃刻間便變得平坦光滑。
它的麵容,不再彌漫著肮臟腐臭的氣息。
相反,竟變得如活人一般光滑柔韌!
“這他媽……怎麼回事?席烈陽複活了?”
賀十八捂著肩上的傷口,忍不住飆臟話了。
“不是複活,而是進化……”
淩棄沉聲說:
“現在的席烈陽,恐怕已經成為新的喪屍王——”
“什麼……”常欣額間有汗水滑落。
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周圍略有些呆滯的屍潮,變得活躍起來,有的還在蹦跳著舞蹈,對人的攻勢也變得更加迅猛,像是磕了藥一般,瞬間便將周圍奮戰的異能者吞噬了不少。
它們,竟似乎在慶祝些什麼……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殺了席烈陽。”
淩棄淡淡道:
“這,就是尖刀的最後一個任務。”
*
就在尖刀與席烈陽、小七作戰的時候,林潛咬緊牙關,一路飛奔,衝向腦海中那一道道【進攻】命令的來源。
明明應該已經到達了目的地,可當他四下張望,卻發現這裡是一個平坦的小廣場。
四周除了嚎叫遊走的喪屍,再沒有任何建築。
“怎麼會……這樣?”
林潛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如果,他找不到那隻不斷發射進攻命令的喪屍,東部基地裡的活人,很快就會被屍潮吞噬殆儘……
恐慌漫上心頭。林潛的呼吸變得紊亂。他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低頭看了看地麵堅實的土壤,咬了咬牙。
忽然,他攥緊拳頭,一拳狠狠砸在了地上。
巨大的力量湧進泥土裡。周圍的泥土被這一拳砸得陷進一個黑洞……林潛這才看清,原來,這裡的土壤底下,竟有一個牢固的地下空間!
人為的……地下空間……
林潛心中,已經隱隱浮現了某個猜測——
“安叔叔……最好彆告訴我……又是你……”
林潛狠狠咬緊牙關,一拳接一拳地砸在地上,直到拳頭上滿是鮮血。
從沒有這樣一刻,他憎恨自己隻有一雙力大無窮的拳頭,而不是某種能夠快速炸開地麵的超強異能……
終於,地麵上的豁口可容一人進入。
林潛沒有絲毫猶豫,徑直跳了下去。
咚的一聲,他落在了一片柔軟細膩的物體上。
那東西溫溫熱熱,似乎在輕輕地蠕動。
林潛低頭一看,眼睫顫抖起來。
那是一團巨大的、柔軟的仿生大腦。
他曾在生物二所見過的仿生大腦……隻是似乎不是同一隻,這隻大腦,似乎比那一隻的更加龐大,結構也更複雜。
所以,才能那樣長時間地、穩定地釋放出進攻信號。
難怪,他根本無法與這道聲音溝通……
它根本,就不算是個活物!
林潛牙根緊咬,緩慢咧開嘴,喃喃道: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就要守住東部基地、守護住大家……”
他雙眼發紅,一拳又一拳地砸在眼前的這團仿生大腦上,把它真正攪成了一團漿糊……
腦海裡的那道【進攻】命令,忽然安靜下來。
林潛還沒來得及鬆口氣,那熟悉的聲音,又再度響起——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林潛猛地一顫,抬起頭來。
這個聲音,仿佛尖銳的孩童啼哭,明明和這個仿生大腦裝置的聲音聽起來一模一樣,卻與這裡似乎仍有一牆之隔……
到底……是什麼東西?
林潛一拳砸在強化玻璃壁上,從那團大腦中走了出來,繼續走向那道新聲音的來源。
麵前,又是一堵堅實的牆壁。
林潛懶得思考,抿緊唇,握拳就要砸上去。
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來自房間角落的揚聲器:
“潛潛,不要再破壞我的地下室了。這一拳下去,牆體不能及時修複,喪屍們遲早會湧進來。”
林潛難過地閉了閉眼:
“安叔叔,果然……又是你……為什麼,為什麼要對喪屍發送進攻指令?我已經及時趕到了,明明隻差一點,東部基地完全可以安然無恙地存在下去……人類文明也可以如你所想的一般,一直延續下去……”
“你仍然執著於人類的身份……”安以真歎息一聲,“我說過,人類必敗,隻是一直垂死掙紮罷了。物種需要演化,不破不立,當喪屍群聚、新的喪屍王誕生之時,你會看到更多能夠真正適應現在這個地球的新人類。它們才是最完美的物種、你永遠的同伴。脆弱的舊人類,遲早會離開這個舞台。我隻不過是加速了這個進程,讓新事物成長得更加順利些。”
“可你……也是人類啊……”林潛喃喃道。
安以真的聲音,似乎在笑:
“說起來,璧清她創造了羲和疫苗,我則將新人類的火種播撒出來;某種程度上,我,也算是你們的父親。”
播撒……新人類的火種?
林潛聞言,心裡一驚:
“羲和病毒最初的擴散,是你乾的?”
安以真笑了笑,低聲說:
“最初的最初,所有人都反對把羲和疫苗用在人身上。我隻不過是在那時動了惻隱之心,幫助一對產下死嬰的夫婦,延續了那孩子的生命。真正讓羲和病毒擴散開來的,是天意。”
原來……果真是他……
“你……天意……好個天意啊……”
林潛咬咬牙,顫抖著握拳。
那麼多人因此死去、成為喪屍。他也因此失去了家人,親眼看到了喪屍化的葉璧清,又眼睜睜看著東部基地淪陷,成為人間煉獄……
可如今的安以真,隻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天意。
林潛不甘心。
可他知道,再和安以真說下去,也不會有任何用處。時間緊迫,此時他唯一能做的,隻有砸開眼前這堵牆,破壞掉另一邊的仿生大腦……
“你可知道,這仿生大腦,是用什麼做的?”安以真問。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林潛說著便開始砸牆——
咚、咚、咚——
這堵牆,尤為結實和堅固,似乎是用特殊材料製成。林潛砸得吃力極了,可他仍是一下又一下地揮起染血的拳頭,努力地將它砸開。
安以真仍在緩緩地說:
“所謂的仿生大腦,仿的不是人的大腦,而是喪屍大腦。這種裝置,就是由那孩子的腦細胞分化組合而來……此時此刻,那孩子,就在你麵前的那堵牆後。它的麻醉,才剛剛褪去。”
那孩子……
是那個被安以真用羲和疫苗救活的死嬰?
“所以……你明明能夠控製住那隻喪屍,卻任由它控製屍潮、摧毀東部基地?”
林潛憤怒道:
“安以真!你真是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安以真頓了頓,輕歎了一聲,仍是堅持把剩下的話說完:
“容我提醒你,潛潛,喪屍王,隻能有一個。它是與你同級彆的喪屍,又被餓了許久。若你非要砸開麵前這堵牆,便要做好戰鬥的心理準備。而我,希望你好好活著。”
林潛固執地一下下砸牆:
“不,你並不希望……你隻希望你自己活著……”
“潛潛……唉……”安以真歎息。
堅硬無比的牆,終於被林潛一拳、一拳地鑿穿。
當一個完整的孔洞露出來,林潛便看清了房間內的景象。
那是一個無比漆黑的房間,裡麵有一張小小的嬰兒床,床上躺著一隻龐大的嬰兒模樣的喪屍,它的手腳被銬子束縛住,身上連接著無數根管子,不斷地有營養物質輸入到它身上,同時也監測著它的各項數據……
它嚎叫著,嗷嗷大哭: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進攻進攻進攻進攻進攻!】
【餓餓餓餓餓餓餓餓餓!】
它發出的一切指令,完全出於本能,沒有任何規律可循……
【安靜下來,安靜!】
林潛嘗試著與它溝通,然而,它隻是不斷地發出痛哭和嚎叫。
安以真歎息一聲:
“它還小,什麼都不知道。你比它強太多……潛潛。”
“你彆再說了!”
林潛鑽進了那個漆黑的房間裡。
“……”
安以真沉默下來,隻餘一聲悠長的歎息。
林潛還沒有站穩,隻見那隻喪屍嬰兒的手銬哢噠一聲打開了。
那喪屍嬰兒發現自己能夠自由活動,嗷地笑了。
下一秒,它那灰白的瞳孔,忽然鎖定了林潛。
【走開走開走開走開走開!】
林潛不知道,是不是隻要是同級彆的喪屍,便會有相互吞並的本能——他敏銳地察覺,自己十分討厭眼前的這隻喪屍,甚至對它產生了一種詭異的、強烈的食欲。
而對方似乎和自己有著一樣的想法……
林潛還沒來得及多想,那喪屍便朝著他猛撲過來:
【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
同一瞬間,那喪屍嬰兒敏捷的身影,忽然分為了十六七個,從不同方向朝林潛撕咬過來……
林潛望著那隻喪屍小巧而迅猛的身影,冷汗從額角滑落。
他完全分辨不出來,對方的異能,究竟是幻術,還是分身……
它似乎兼具了速度異能。林潛的動作,根本趕不上它進攻的速度……
——冷靜,林潛,你必須冷靜。
林潛想。
淩棄他們,仍在城門與席烈陽苦苦纏鬥……
這場仗,隻有他自己一個人可以打。
他必須要贏,他隻可以贏。
否則,屍潮將會徹底摧毀東部基地……
林潛屏息凝神,側身閃過了對方的突襲。
*
與此同時,地下空間的某處。
安以真關閉話筒,輕轉腕間佛珠,轉頭望向了身邊被捆縛在椅子上的綠色喪屍,長長歎息了一聲:
“璧清啊璧清,我說服不了潛潛,對不起……”
他俯下身,手緩緩伸向那隻喪屍的臉,輕輕將它額角垂落的長發,撩到耳後。
露出一張青白而猙獰的,微微腐爛的麵孔。
那喪屍雖被限製在椅子上,卻仍用一雙凶狠的綠色眼眸瞪著他,好似在看一盆喃喃自語的肉塊。
“你仍是和從前一樣美麗。”
安以真低喃了一聲,在那隻綠色喪屍的額頭輕吻了一下。
第 96 章
安以真的動作是那樣小心而溫柔, 仿佛那腐爛的軀殼嬌嫩極了,經不得絲毫摧折。
可即使如此,從頭到尾,喪屍葉璧清仍然隻是用一種看待食物的饑渴眼神望著他。
當然, 其中還夾雜著被莫名其妙關押起來的……憤怒和不解。
很顯然, 它……並不喜歡這個把自己囚禁起來的人類。
安以真對它的反應視若無睹。
相反,他那夾帶著歲月紋路的臉上, 揚起一抹隻有在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身上才能看到的, 略帶羞澀的滿足微笑。
喪屍葉璧清碧綠的雙眼, 無意間落在一旁的監視器上,眸光忽然一定, 直直望住了畫麵裡, 正與喪屍嬰兒搏鬥的林潛。
在喪屍嬰兒密集的攻勢下,他身上肉眼可見的傷口越來越多, 逐漸趕不上身軀愈合的速度……
喪屍葉璧清雖然再也記不起,這少年便是它喪屍化之前努力尋找和守護的孩子。
可卻從有限的記憶裡,想起了——
這個人……不, 喪屍, 曾從尖刀眾人手中救過它……
“嘶, 嘶嘶……”
它朝著顯示屏,身軀微微地前傾……
*
林潛一直能夠感覺到,安以真所躲藏的地下空間裡, 還有另外幾隻喪屍的存在。
隻是,對他而言,它們等級太低, 構不成威脅,於是便專心對付著眼前的嬰兒喪屍。
果然如安以真所言, 這隻喪屍嬰兒極為難纏。
或許是因為長期被囚禁在實驗室裡、無法自由行動的緣故,它的每一個分身,都是自己不同欲念的化身,有的雙足迅猛有力、疾行無影;有的口若黑洞、貪婪地試圖吸入身邊的一切,包括林潛……
可喜的是,既然它們都是實體,林潛便把每一隻分身都當作單獨的對手,一隻、一隻地擊殺……
總會殺完的……他心想。
他也必須這樣做。
否則……若他奪取不了屍群的控製權,東部基地很快就會徹底淪為煉獄……
漆黑陰冷的地下實驗室內,少年額角滴著汗,雙拳滿是鮮血,黑眸卻閃爍著堅定的異彩。
一隻、兩隻、三隻……
他數不清自己究竟殺死了多少隻喪屍嬰兒,又是怎樣堅持下來。
身上出現的傷口越來越多,也渾然不覺。
一路走來,每一次與尖刀的訓練和實戰,都沒有白費。他應對眼前的情況,算得上遊刃有餘。
可很快他便察覺,周圍的喪屍,似乎一隻也沒有減少。
這隻喪屍嬰兒長年被困在實驗室裡,終日飽食,異能充沛,源源不斷地召喚著新的分身。
林潛每擊殺一隻喪屍嬰兒,周圍便多出一隻,重新朝他攻來。
漸漸地,林潛身上傷口出現的速度,竟然已經趕不上愈合的速度……
這樣下去,絕對不行……
林潛對著不斷竄動的黑影,低低地嘶叫:
“彆躲在後麵……出來見我!”
【餓餓餓餓餓餓餓餓!】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喪屍嬰兒咆哮。
果然……他們根本無法溝通……
這隻嬰兒在喪屍化之前,甚至還沒有學會人類的語言,更不懂得人類的思維方式。
它身上,隻有最原始、最野蠻的本能——
進食與殺戮。
真該死……
“真身,到底是哪一隻……”
林潛望著不斷朝他進攻的十幾隻喪屍嬰兒,隻覺得眼花繚亂。
他又勉力擊殺了兩隻,終於,身軀有些不穩地退了兩步。
【……鎖……】
嘶啞的喪屍之聲,自腦海深處傳來。
林潛耳尖微微一動。
熟悉的聲音攪動了他的記憶,林潛身軀一震,朝著聲音來源望了過去,隻看到一堵金屬鑄成的鐵壁。
這個聲音,數月之前,在羲和研究所……
是葉璧清!喪屍化之後的葉璧清!
“母親!”
他眼泛淚光,低低喊了一聲。
【鎖。】
那嘶啞的聲音對他熱切的呼喊無動於衷,隻是緩慢地重複著。
【鎖。】
鎖?
林潛微微一怔,定下心神,看著一隻隻朝他飛撲而來的嬰孩喪屍……
鎖……
忽然,林潛的視線停了下來,定定落在其中一隻躲在後方的喪屍——
鎖!
隻見這隻嬰兒喪屍的頸間,赫然戴著一隻爬滿黑鏽的長命鎖!
林潛毫不猶豫地朝著那隻喪屍飛撲過去!
嬰兒喪屍的本體,本身便有速度係異能,又懂得狡猾地與其他喪屍交換位置、混淆林潛的視線。
然而,林潛已經盯死了它頸間的長命鎖,任它再怎麼狡猾地躲閃,也無濟於事……
終於,砰的一聲,林潛將那嬰孩喪屍按在地上,一拳狠狠擊碎了它的腦袋……
【餓……】
餘聲回響。
四周紛亂的殘影,瞬間消失於無形。
少年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劇烈喘.息著,漂亮的麵容,染上紅白交加的血點。
忽然,那漆黑如夜的眼眸,閃過一瞬奇異的灰白。
貪婪的視線,緊緊盯著喪屍嬰孩腦髓間露出的白色晶核,眼底流露出難以抑製的渴望。
他流著口水,緩緩湊近那隻喪屍腦髓間露出的白色晶核……
下一秒,動作猛然一滯,眸底恢複了漆黑。
林潛額角有冷汗滑落,眸底閃過一瞬間的驚懼。
他閉了閉眼,快速挖出了嬰孩喪屍王的晶核,把它塞進口袋裡,自己再也看不見的角落。
渾身浴血的少年緩緩站起,望向剛才那聲音的來向。
【媽媽……你在哪兒?】
這一次,他卻沒再聽到對方的回應。
林潛心底沉了一下,眼眸頓時灰暗下來。
不一會兒,那道熟悉而微弱的聲音,自更遠處傳來。
【好……難受……我想……吃了他,可以嗎?】
喪屍葉璧清,仍然記得那天它對林潛許下的承諾——不可以吃人。
林潛眼眶一熱,仔細感受了片刻,卻驚恐地發現,葉璧清所在的方向,已經沉降到了地下幾百米的距離!
他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彆走……】
林潛抿緊唇,朝著那個方向,一拳狠狠砸了下去。
——咚,咚,咚。
重拳落下,地動山搖。
金屬鑄成的牆壁,被砸下一個個深深的凹陷。
【求求你……彆走……】
林潛喃喃著,仍是一拳一拳地朝下砸,仿佛沒有任何事情能阻止……
然而,沒過多久,他的動作便陡然僵住了。
“嗷嗚——”
隻聽一聲氣貫青空的喪屍嚎叫,自遙遠的城門處傳來。
林潛身軀狠狠一顫。
這喪屍的聲音,是那樣的陌生。
可林潛清晰地聽出了,同類之間,來自上位者的強製威壓,以及某種對他而言無比赤.裸的宣戰和挑釁。
新的喪屍王……誕生了。
“席烈陽……進化了?”
他喃喃著,身軀有些不穩。
林潛並不害怕,再次與另一隻喪屍王死鬥。
可城門的那一邊,是淩棄。
淩棄……有生命危險……
林潛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幾乎把拳頭捏出了血——
現在,葉璧清,已經被安以真帶到地下幾百米的深處。
如果他繼續這樣笨拙地、一層一層地向下砸,或許最後不僅會失去葉璧清,也會失去淩棄、失去東部基地……
林潛望了望地麵上僅砸出一個凹陷的金屬地麵,閉了閉眼,咬緊牙關,反身向著城門狂奔而去。
【媽媽,保護好自己……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他近乎祈求地對喪屍葉璧清說。
*
……
淩棄已經記不清,自己與喪屍席烈陽究竟搏鬥了多久。
他記得,明明一開始,尖刀眾人都還在他身旁。
後來,先是祝小刀倒下了,被席烈陽扔進了饑餓的屍群。
關山為了救他,支起土盾衝進屍群之中,再也沒了消息。
然後,是賀十八。
他的火焰沒能抵擋席烈陽的攻勢,反被它捏住了胸膛,高高舉起,一點點捏碎了整個胸腔……
“他媽的……要給我報仇啊,頭兒……瘋,咳,瘋女……人……”
這是賀十八罵罵咧咧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最後,是常欣。
她已經那鋼鐵化的堅硬肌膚,被席烈陽一爪貫穿……
從那一瞬間開始,淩棄,隻剩下一個人。
淩棄知道,生前的席烈陽本就難纏,總能和他打得不相上下。
卻不知道,喪屍化之後,它仍是一樣的勇猛無畏。
甚至比之前更加強大。
從末世至今,淩棄殺過千萬隻喪屍,早已鍛煉出極強的耐力和意誌。
可他仍能感覺到,自己的異能,正一點、一點地耗儘。
起初,席烈陽在他身上,留不下任何傷痕。
後來,他從肩膀到肋骨的位置,出現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然後,是越來越多的傷口。
——淩棄放棄了防禦,隻因那再也沒有意義。
他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望著席烈陽猙獰的麵容快速接近,利爪刺了過來,貫穿了自己的心臟。
“唔……”
黑色風衣,獵獵飄動,滴下淋漓不儘的血。
下一秒,淩棄麵無表情地抬手,扣動了手中的火箭炮,瞬間轟碎了喪屍席烈陽的頭顱……
“老席,你還是……不行啊。”
淩棄對著那喪屍無頭的身軀,微微勾唇道。
說完,他退了半步,手上換了一把機槍,對著地麵上蠕動著愈合的顱骨碎片不斷掃射,直到它們再也沒有動靜。
做完這一切,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砰然倒在地上,望著湛藍無雲的天空,眼眸逐漸渙散……
不知何時,周圍的屍潮安靜下來。
它們停止了進攻,好像正朝著城外有序地退去……
熟悉的腳步聲踉踉蹌蹌地接近。
好像……慌極了的樣子。
淩棄那渙散的目光,忽然凝起焦距,冷硬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勾了一下。
“淩哥!”
林潛帶著嗚咽的聲音傳了過來。
淩棄低低嗯了一聲。
原本快要閉上的眼睛,微顫著睜開,深深望著麵前少年染滿鮮血的悲傷的臉。
“東部基地……交給你了。”
淩棄低低說著。
“不,不!我是喪屍王啊,他們不會聽我的……這件事情隻有你能做……淩哥,你醒醒,你千萬彆睡……”
林潛慌了。
血,好多的血……
目之所及,全都是血……
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血……
怎麼會有這麼嚴重的傷口……
林潛知道,淩棄身上這樣嚴重的傷口,就算他不會喪屍化,就算麵前有最頂級的治愈係異能者,也無力回天了……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少年漆黑的眼眸落下,有的落在淩棄唇邊,鹹鹹的,澀澀的,流入他嘴裡,衝淡了他口中的血腥味。
“彆哭……”
淩棄低低歎了一聲,支撐著身體,想要坐起身來,擦去少年臉上的淚水,卻發現自己虛軟無力,根本做不到……
最終,他隻是無力地抬首望著少年的眼淚。
最後……一眼了嗎?
最後一眼,他真想看到他燦爛的笑容,而不是這樣洶湧的眼淚,叫他連死也放不下心來。
“你過來……近一點。”
淩棄低聲說。
林潛嗚咽著嗯了一聲,低下頭,湊近淩棄的臉,聽他最後的遺言。
“你不會……二次感染……對麼?”淩棄說。
林潛輕輕點頭。
下一秒,淩棄微微抬首。
冰冷的唇,輕輕印在林潛柔軟的唇瓣。
兩顆悲傷死寂的心,因這極其輕柔的吻,炸開了一朵小小的、燦爛的煙花。
林潛呼吸停滯,愕然瞪大眼。
濃烈誘人的血腥味,彌散開來。
林潛分不清,此刻自己心中湧動的究竟是對淩棄的食欲,還是彆的什麼東西……
淩棄微微退開些許,看著林潛難以置信的神情、微微顫抖的眼睫……
那染滿鮮血的冷硬麵容,忽然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得逞又滿足的微笑。
“淩哥……你……”
林潛心裡一酸,眼淚更是不受控製地落下,啪嗒啪嗒砸落在淩棄的臉上、胸前。
淩棄低歎一聲,掙紮著,將手上的槍,塞進了林潛手裡:
“殺了我,林潛……殺了我。”
林潛一抖,扔開了槍。
“不可能……不可能!”
“我喪屍化……你……打不過。”
淩棄說著,掙紮著把槍重新塞回了林潛手裡。
“誰說打不過……我、我可是喪屍王啊……”林潛又哭又笑地說。
他拿著槍,把它扔到一個淩棄再也夠不到的地方。
“你……”
淩棄歎息一聲。
“淩哥……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林潛哽咽著說。
淩棄的目光逐漸渙散,他麵無表情地望著林潛,努力地微微眯眼,試圖看清他最後一眼:
“什……麼?”
林潛沒有說話。
淩棄忽然察覺,一股濃濃的血腥味,灌進了他的嘴裡。
“林、潛……”他咬著牙,看林潛劃破了自己的手腕,將鮮血強行灌進他嘴裡,差點氣得從地上跳起來,“你在做什麼?”
林潛慘然一笑:
“淩哥……這,就是我的秘密——”
喪屍王……不,林潛的血,能令喪屍化的人類恢複肌體,維持人類的意識。
十年前,葉璧清研製了初代羲和疫苗,悄悄將它用在了嚴重自閉症的林潛身上。
她也未曾想到,自己破釜沉舟的出格舉動,竟也為近乎導致人類滅絕的十年喪屍病毒大流行,留下了唯一的解藥。
第 97 章
夜色暗淡, 一片漆黑死寂。
不知何時,層雲之後,卻現出點點微弱的星光。
東部基地已然破碎,地麵上、城牆上、坍塌的廢墟之下, 到處是人類與喪屍搏鬥留下的殘跡。
廢墟之中, 因失血過多而麵色慘白的漂亮少年,緩緩站起身來。
手腕上剛剛才劃破的傷口, 已經徹底愈合。
修長的身形, 屹立在屍潮之間。
體態美好的少年, 看起來明明與行動僵硬怪異的屍群截然不同,身處其中, 卻沒有絲毫違和感。
他那漆黑的眼底, 翻過瞬間的灰白——
【請你們……繼續後退。】
【退到城外的森林裡。】
【然後,停止所有的行動。】
“嘶……嘶嘶……”
“嘶哈——”
——龐大的屍潮, 順從地、謙卑地回應。
如今,林潛已是唯一的喪屍王。
少年的四周,密密麻麻的變異屍潮, 聽從他的指令, 快速地後退, 從城牆崩塌的豁口,撤出東部基地。
黑潮退去,速度如它們來時一般迅捷。
隻是……它們離去時的數量, 比來時還要龐大。
不知有多少東部基地的異能者和平民,已經徹底喪屍化,成為了屍潮的一員……
林潛聽到城內幸存者們欣喜若狂的聲音——
“走了!它們走了!”
“屍潮居然正在退去……”
“嗚嗚嗚嗚嗚……我們……我們活下來了!”
“可是、可是……”
有人狂歡、有人呼號、有人倒在地上又哭又笑……
而林潛, 隻是微微閉眼,歎息了一聲。
原本……原本, 一切早就應該結束的。
現在,已經太晚了。
良久,林潛緩緩低下頭,對上淩棄清醒而深邃的眼眸,眼眶微微發紅。
——自從淩棄被喪屍席烈陽抓傷的那一刻起,羲和病毒已入侵他的身體,他已開始一點、一點地喪屍化。
隻是他的異能太過強大,整個喪屍化的進程尤為緩慢,甚至趕不上他體內血液流失的速度。
很快,他的心跳,將會因失血過多而停止。
很快,他的身軀,將會成為一具毫無意識的行屍走肉。
——原本。
如果,沒有林潛剛才的血液供給的話……
隨著嘴裡的那口腥甜湧入胃裡,滲透淩棄的四肢百骸。
很快,他那將死的心臟,有力地重新跳動起來。
身上猙獰的傷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地愈合。
奇異的力量,充盈了他的身軀。
漆黑冰冷的眼底,不時閃過瞬間的灰白。
淩棄站了起來。
頎長健碩的身軀,巍然佇立在廢墟之間。
黑色風衣,獵獵飄動,仍在滴滴答答落著血。
淩棄低頭,看向自己平滑無傷的雙手,以及那上麵他才喚出的一把匕首。
異能……還在。
沒有絲毫損耗。
甚至,變得更強了。
“……”
淩棄抬眼,望著麵前眼眶通紅的少年,低聲問:
“我現在,是人,還是喪屍?”
林潛看著淩棄從垂死到複蘇的過程,自始至終,臉上沒有絲毫意外之色。
畢竟,這樣的情形,幾天前,他已經在黎鋒身上見過了。
原本,他想藏起這個秘密。
隻因為,憑他一個人,救不了所有的人類。
一旦失血過多,林潛便會嘗到危險的、瀕死的眩暈感。
那是真正的——屬於死亡的氣息。
“應該是喪屍。”
林潛輕聲說。
淩棄深深蹙眉:
“但,我的意識很清醒,沒有任何的……失控。”
他微微眯眼,冰冷銳利的目光,掃過林潛有些空茫的神色,視線忽然在對方柔軟的唇瓣停留了一瞬。
下一秒,有些不自在地移開目光。
就在幾分鐘之前,他看到了死神揮舞的鐮刀,私心驟起,以一種實現遺願的瘋狂心態,輕輕吻了一下少年的唇瓣……
沒想到……
還是草率了。淩棄暗想。
現在,他該如何麵對林潛……
林潛卻是絲毫不在意他此時的躲閃。
差點失去眼前人的深深恐懼,仍然像一隻魔爪,擠壓翻攪著他的心臟,仿佛永遠也不會停歇。
下一秒,他死死地抱住淩棄,雙手因用力而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不要……死……”
“不要……留我一個人……”
他低低訴說著,聲音帶著絲絲的沙啞,卑微的祈求。
淩棄懷疑,林潛抱住的人若不是他,恐怕已經被這恐怖的力量捏成了碎塊。
極輕地,他喟歎了一聲。
有力的大手,將少年深深擁入懷中,好像擁著一份覬覦已久、求而不得的珍寶。
不知何時,他的心情早被眼前人的一顰一笑而牽動。多少次生死與共的並肩作戰,更將兩人緊緊捆綁在一起。
可是,在這樣一個混亂而生死難測的末世,他又肩負著東部基地的安危,怎能擁有太多的個人私情……
若不是他臨死之前,少年渾身染血,出現在他麵前——
淩棄,恐怕會將這隱秘而不可說的心緒,壓抑到最後一刻。
到死,也不會透露一分一毫。
“我,不會死。”
“不會,留你一個人。”
低沉冰冷的聲線,留下重如千鈞的承諾。
林潛緊縮著痙攣的心臟,終於因這句話而一點、一點地平緩下來。
隻是,他的雙手仍然顫抖著,不願離開這個久違的、隻差一點便會永遠錯失的懷抱……
他已經,不能再失去更多的摯愛之人……
等等。
摯愛之人……
林潛猛然想起些什麼,咬了咬牙,退開半步,抬眸望著淩棄:
“安以真……安以真,是他,是他……十年前,是他散播了羲和病毒,也是他,在屍潮攻城的時候,利用另一隻喪屍王,給屍群傳遞了進攻信號,引得它們直接攻破了城牆……我殺死了那隻喪屍王,安以真卻帶著我母親,逃到了地下更深處……淩哥,我們得儘快找到他。”
淩棄點點頭,神色驟然變得冰冷。
*
林潛和淩棄,找到了那座地下研究所的電梯,順著纜繩快速滑下,終於在最底層的儘頭,找到了藏起來的安以真。
林潛一拳砸開那道鐵壁的時候,安以真正背對著他們,輕輕為輪椅上的葉璧清整理著鞋帶。
“媽媽……”
林潛看著近在咫尺的葉璧清,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思念,飛身衝了上去。
多少次,明明近在眼前,他都錯過了救回葉璧清的機會……
這一次,他絕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潛潛,淩指揮長……你們明明知道,我再沒有其他的武器了。”
安以真的聲音,透著一絲奇異的嘶啞。
他在葉璧清麵前站起身,緩緩轉過臉來。
林潛看清他的臉,渾身僵硬了一瞬。
隻見安以真往常那儒雅英俊的麵容,泛著詭異的青白,眼底也混雜著渾濁的灰黑。
“你給自己……注射了羲和疫苗?”
林潛喃喃道。
“半成品罷了……璧清已經喪屍化,我也做個喪屍,又有何不可。生與死,人間與地獄,我遲早會追隨她的腳步。你們無法阻擋。”
半喪屍化的安以真微微一笑,朝著林潛,按下了手中的麻醉槍。
“閃開!”
淩棄把林潛推開,抬槍便要反製安以真。
林潛卻是背對著淩棄,攔在安以真麵前。
他低著頭,神情有些發暗:
“淩哥,讓我親手解決他。”
淩棄聞言,了然收回手,點點頭,靠在一旁。
“站好了。你要是中招,我會立刻出手。”
他低聲說著。
冷冽的目光,無情地鎖定著安以真。
林潛唇邊不自覺勾起一抹笑容:
“你放心吧,淩哥。”
少年的笑容,瞬間隱去,灰白的眼眸逐漸變得冰冷,注視著眼前的安以真。
半喪屍化的安以真,其實並不能逃脫林潛的絕對統禦。
可林潛並沒有控製他。
十年前,是安以真散播了羲和病毒,引得末世爆發,讓他與父母生離死彆……後來,又引導喪屍摧毀南部基地和東部基地,讓尖刀差點全軍覆沒,人類幾近滅絕……
林潛不要對方的服從。
他要的,是親手殺了安以真,祭奠末世爆發以來,死去的冤魂;以及他所愛的人們,因此而無端遭受的種種苦難。
積壓在心中的怒火洶湧而上,林潛揮拳攻了上去,招招算不上致命,卻讓安以真無法招架,隻能勉力承受——
然而,就算是把對方千刀萬剮,也不足以彌補這十年來,他所愛的人們所失去的生命與時間……
最後一下,他將安以真按在了地上。
“你會死,但媽媽會活下來。我有辦法,讓她恢複人類的意識。”
林潛垂斂了目光,在他耳邊低語。
“什、什麼……”
安以真驟然一驚,彆過頭,去看一旁輪椅上的葉璧清。
隻見喪屍葉璧清正認真望著林潛,本該混沌僵硬的神色間,竟夾雜著生動的喜悅……
安以真渾濁的眼眸之中,亮起一絲奇異的光芒。
“璧……清?”
他掙紮著,一點點向著葉璧清爬了過去。
“……不要再叫我媽媽的名字。”
林潛低聲說著,一拳擊碎了他的下頜骨,讓他再也無法開口。
淩棄見狀,微微挑眉:
“怎麼,不殺他?”
林潛低聲說:
“這樣殺他,太便宜了。十年來,他安安穩穩地呆在生物二所,不知道基地之外直麵喪屍的人們,經曆著什麼樣的恐懼……我要讓他維持人類的意識,呆在喪屍籠子裡,每一秒,都要擔心自己被喪屍分食,卻永遠無法徹底解脫……”
淩棄勾唇:
“可以。我喜歡這個方式。安以真,是該得到更對等的懲罰。”
“你……們……”
安以真狂怒,口中卻隻能發出含混不清的音節。
林潛的手臂仍在輕顫。
他沒再理會他。
下一秒,他轉過身,撲向葉璧清,三兩下卸去了它身上的鐵拷。
眼眶一熱,落下滾燙的淚珠。
林潛已經不記得,這幾天以來,他掉下多少炙熱的眼淚。
他隻知道……終於,他找到了,他的母親。
過去十幾年來,他未曾真正凝視過一眼的母親。
“媽媽……”
迎著那隻綠色喪屍困惑不已的目光,林潛劃破了手指,將自己的鮮血,滴落在那隻喪屍的嘴裡。
鮮血汨汨而下,綠色喪屍貪婪地吞噬著喪屍王的鮮血,仿佛一株枯萎的禾苗,貪婪地汲取著從天而降的雨露……
不出片刻,它那微微腐爛的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過來,緩慢地長出新鮮的血肉。
發綠的皮膚,逐漸變為正常的顏色。
渾濁的目光,也一點點變得清明。
喪屍葉璧清那貪婪而渾濁的神情,忽然靜止下來,像是宕機了。
下一秒,她眸底浮現一絲茫然:
“我……怎麼……在這裡……”
她那僵硬已久的眼珠,緩緩轉了轉,視線落在麵前清秀漂亮的少年,眼中瞬間爆發出狂喜——
“潛潛!”
“林潛!”
淩棄與她同時叫出了聲——
不知何時,林潛眼眸變得有些渙散。
少年身軀一歪,向著一旁倒了下去。
倒下的瞬間,唇角還帶著一絲燦爛而滿足的微笑。
葉璧清還沒從喜悅和驚愕中反應過來,隻見不遠處那個身形迅捷的陌生男子疾速衝了過來,接住暈倒的林潛,一把抱起,反身向外狂奔——
跑到一半,忽然想起些什麼,回過頭,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安以真,冷聲說:
“林潛需要救治。帶上它,走!”
葉璧清連忙點頭,看到地上已經半喪屍化的安以真,又深深蹙眉。
片刻後,想到自己也已經是喪屍,終是深吸了一口氣,克服了心理障礙,將安以真扛了出去。
第 98 章
*
漆黑……
或是空白。
——林潛無從分辨。
他像一個被剝奪了四肢和五感的人彘, 除了時間冰冷的流逝,感覺不到任何鮮活的感受。
偶爾間,他聽到什麼人在他腦海中低語,那聲音陌生而熟悉。
細聽之下, 竟是他自己的聲音。
那聲音, 正以某種喪屍通用的頻段,自他腦海深處, 擔憂地、絮絮地、長久地叮嚀——
【血。】
【血……】
【珍惜……你的血。】
……
一口空氣陡然嗆進他的喉管。
“咳、咳咳……”
林潛劇烈咳嗽了一下, 倏然睜開眼。
“潛潛!”
一旁伏案小憩的葉璧清猛然站了起來, 衝到林潛床前,查看他的心電和健康數據。
林潛看到葉璧清一身研究員製服的正常模樣, 有些難以置信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他……穿越了麼?
葉璧清, 竟安然無恙地站在他麵前……
她……不是已經喪屍化了麼?
下一秒,斷續的記憶猛然回籠。
對, 屍潮圍城,東部基地城破……他用自己的血……救回了淩棄,又救回了葉璧清。
所以, 她才能活著站在自己麵前。
少年放下心來, 臉上露出一抹燦爛而略帶僵硬的笑容。
嗯, 救活了葉璧清,然後呢?
然後,他的記憶便中斷了……
他好像, 暈了過去???
糟了!
林潛的麵色倏然變得慘白。
“屍潮……屍潮在哪裡……”
他慌亂地閉上眼,仔細搜尋著屍潮的位置。
直到確認那些喪屍都還乖乖待在東部基地城外的森林裡,這才長長鬆了口氣……
葉璧清看著他一連串神情變化, 心疼地歎了口氣:
“這些天,苦了你了。”
葉璧清難以想象, 她那曾經身患自閉症、完全沒有任何正常人生活經驗的孩子,是怎樣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裡,艱難地適應了這個殘酷的新世界。
又是怎樣接受了自己喪屍王的身份,卻仍是操控屍潮,保護了東部基地。
從淩棄口中聽聞事情始末的時候,她說不清自己的心中,究竟是自豪多一些,還是心疼多一些……
林潛望著葉璧清,眼眶一點點變紅。
比起葉璧清所經曆的一切,他所經曆的,又算什麼苦?
十六年來,她對他那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暗無天日的養育……以及後來葉璧清被困在羲和研究所的屍群之間,不得不注射疫苗、自我喪屍化的過程……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媽媽……”林潛哽咽著說。
他以為,自己好不容易恢複了正常,卻成了孤兒……
葉璧清輕輕地笑:
“傻孩子呀,總有一天,爸爸和媽媽都會比你先走。人總要學會向前看的呀。”
林潛固執地搖頭:
“我不管,我不要你們先走。我不要。”
到了這時候,葉璧清又從林潛身上,看到了當初他還是自閉症患兒時,臉上那總是執拗不已的神情。
她隻是笑。
笑著笑著,淚落了下來。
林潛吸了吸鼻子,輕輕擦去葉璧清的眼淚。
他輕聲說:
“等我找到爸爸,我們就可以團圓了。”
葉璧清微微一怔,片刻後,臉上露出笑容:
“你昏迷了幾天,還不知道吧。知遠他,已經到了。”
林潛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什、什麼?”
他的話音還沒落下,隻見病房的大門被推開,一個男人的身影大步跨了進來:
“璧清!潛潛醒了?”
林潛愣愣地看著來人。
他穿著一身深藍色的不明製服,臉上有些沒刮乾淨的胡茬,眼下是淡淡的黑眼圈。他的麵孔對林潛而言有些陌生,清瘦而略微佝僂的輪廓,卻那樣熟悉——
“爸爸!你……你怎麼在這裡?我記得,你去了北部基地?”
林知遠望著林潛還算精神抖擻的模樣,暗中悄悄鬆了口氣:
“是啊。末世之後,我本來留在東部基地做基建官,一邊探聽你和璧清的消息。沒想到城牆那邊的材料出了岔子,莫名其妙被人甩鍋趕了出去……我不大擅長戰鬥,隻好隨便加入了路邊的一個小隊,沒想到那幫人,竟是一群趁火打劫的流寇……”他翻了個白眼。
林潛瞪大眼:“那、那你怎麼辦?”
林知遠苦笑一聲:
“我能怎麼辦?打又打不過,隻能加入嘍……因為我還有點異能,他們也還能接受,帶著我一路流竄到了北部基地附近……有一天,他們做了陷阱,埋伏打劫一隊準備進城的異能者。我找到機會,乾掉了這夥流寇,救下了那幾個異能者,和他們進了北部基地……沒想到啊……”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沒想到啊,那幾個人裡,有北部基地的執政官……他把我引薦上去,讓我發揮老本行,去做基建官,就這樣一點一點做了上來。這幾年間,我一直在打聽你和璧清的下落,可得到的,全部都是壞消息……”
林潛能體會這種感受。
在他尋找葉璧清和林知遠的旅途之中,一路上接收到的,同樣都是壞消息。
他聽到過那麼多、那麼紛亂、那麼糟糕的壞消息……有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堅持到現在。
而林知遠獨自一人活著,聽著那樣的消息,堅持了十年……
也幸好,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林潛臉上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林知遠看著林潛,爽朗一笑:
“幾天前,你的那個隊友,找到了我。”
林潛眼眸一亮:
“黎鋒?”
林知遠點點頭:
“他帶著那個東部基地的硬盤來找我。嘖……他居然是喪屍,差點就被我的人給一槍爆頭了。要不是我看到他行動和彆的喪屍不一樣,留了個心眼……哎。這不,和他接頭以後,我立刻帶人馬不停蹄趕來了。”
林潛撓撓頭,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我現在……‘好像’也是喪屍……”
“我知道,喪屍王嘛!不愧是我的兒子,居然是喪屍王啊,哈哈哈哈!”
林知遠沒心沒肺笑了起來。
葉璧清挑挑眉,推推他的腦袋:
“報告打好了沒?在東部基地留幾天?”
林知遠聲音弱了下來:
“北部基地那邊不放人啊……我再努力說服一下。”
葉璧清哼哼一聲:
“你最好能說服他們。”
林知遠一挺胸:
“那當然,我老婆孩子可都在這呢。更何況,東部基地重建,正是需要人的時候,北部基地也是有擔當的,不可能藏著掖著……的吧!”
葉璧清撇了撇嘴。
林潛看著兩人熟悉而融洽的模樣,從頭到尾,臉上掛著幸福而滿足的微笑……
葉璧清看了林潛一眼,聲音忽然壓得有點低:
“對了,這幾天,淩棄一直守在外麵。他好像對你……”她想了想,小心地措辭,“很關心。”
林潛聽到淩棄的名字,眸光先是一亮,下一秒,小心看了看葉璧清和林知遠的神情,嘴角難以抑製地微微上揚。
葉璧清見狀,眼皮微微一跳。
良久,她輕聲說:“去吧。”
林潛嗯了一聲,小炮彈一樣竄了出去。
葉璧清望著林潛迫不及待的背影,微笑道:
“嘖,孩子長大了,留不住了啊。”
*
林潛出了病房,沒走幾步,便察覺走廊的轉角,冒出一股嗆鼻的煙味。
他想了想,轉了過去,果然看到倚在牆角悶頭抽煙的淩棄。
見他過來,淩棄不著痕跡按熄了香煙,轉頭看他,冷硬的唇角,微微勾起:
“不和你父母多說會話?”
林潛咧嘴一笑:
“我又不是隻有三歲。該說的,都說完了。”
淩棄嗯了一聲,視線在少年臉上逡巡,莫名地,又落到他唇角,便像是被粘住了一般,沒再離開。
林潛眼皮微微一跳。
下一秒,炙熱夾帶著煙味的氣息迫近。
淩棄將林潛壓在牆角,深深吻住他唇瓣。
——他太過想念,上次在廢墟之間,少年那淺嘗即止的滋味。
兩人氣息交纏,久久才分開。
林潛黑眸有些朦朧,卻見淩棄已然站起身來,轉過身去,匆匆離開。
冰冷無情的聲線,莫名透著一股喜滋滋的勁兒。
“回去了。城牆剛剛修複完畢,擴建計劃還得我拍板。”
林潛愕然瞪大眼。
“你……”
林潛看著對方快速離去的背影,有些好笑:
“等了半天,就這一下?”
淩棄身形一頓,轉過身來,耳下有些暗紅,卻冷聲道:
“好好休息。你失血過多,造血係統又不起作用,藥物也對你無效,隻能靜養。養好了,再來和我搞基建不遲。”
林潛頓了頓,輕聲問:
“尖刀的人……找回來了嗎?”
淩棄說:
“小刀、關山找到了,常欣和十八,看位置,應該在城外的森林裡……”
經曆了那場生死之戰,他們全都喪屍化了。
三天之前,這本該是一個噩耗。
可林潛知道,喪屍化,原來並不是生命的終點。
某種程度上,安以真和生物二所那群人所說的是對的——
他們,可以成為新人類。
林潛說:
“讓我看看他們。”
淩棄周身氣息,驟然冷了下來:
“好好休息,不急於一時。”
林潛搖搖頭,低聲說:
“就四個……就他們四個。”
淩棄看著林潛,眼神發暗:
“你昏迷了整整三天。”
林潛一怔,揚起頭,愣愣地看著淩棄。
三天?
他昏迷了……三天?
蘇醒之時,他的身體充滿了力量,又因與父母團聚而喜不自勝……
可原來,不過失去了一些血液,救活了兩個人而已……他那從來不需要睡眠的,強健的喪屍王的體魄,竟然昏迷了整整三天……
猛然間,林潛想到了夢中,那道來自他自己腦海深處的喪屍之聲——
【血。】
【珍惜……你的血。】
猛烈的窒息感,扼住他的咽喉。
林潛張大嘴,想對淩棄說些什麼,最終隻是無聲地後退,一步,兩步,三步……
隨後,他轉過身,踉蹌著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