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洗澡前忍不住停了一下,認真地詢問室友們:“你們多久洗一次澡?”
這個問題很重要,室友們洗澡的頻率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寢室生活的質量。
一般來說這種問題不太需要問的,畢竟住在同一個寢室,光靠觀察也能觀察出來大家洗澡的頻率,可問題是,全寢室不僅隻有他一個人不女裝,也隻有他一個人不熬夜。
萬一其他人都大半夜洗澡呢。
他們寢室又不限熱水。
還是問一下保險。
照清和說:“我嗎?冬天的話三天一次吧,夏天每天都洗。”
杜若說:“那要看情況,熱就每天洗,冷就感覺臟了洗。”
張靈均慢了半拍:“我不太洗頭,我頭發很少出油,發質也不適合經常洗,會乾燥斷裂。洗澡的話,我習慣每天都衝一下。”
朝有酒頓時放心了。
還睡著的趙青雲不用問,就衝大少爺生活的那股精致勁兒,絕對是個愛乾淨的人。
感謝上蒼他新寢室的所有人都勤勞洗澡,大一那個寢室裡有位大夏天打完球不洗澡就往床上爬的老兄,其他室友竟然也沒意見。就很離譜。
趙青雲一覺睡到快中午,才費力地掙紮著起了床。
熬通宵的後遺症還挺嚴重,但更嚴重的是趙青雲想起了他熬夜後的表現……這讓趙青雲的自信心受到了重創。
打死他他也不相信那個蠢兮兮的家夥是他自己。
太傷自尊了!
不過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他也隻有接受這一條路可走。趙青雲去冰箱裡拿了點東西填飽肚子,吃完後又衝了個溫水澡,清醒了一下。
他下午有課,距離上課還有三小時左右的時間。
三個小時,說長不長,還不夠打幾局遊戲的;但說短也不短,把這三小時全都花在做題上,足夠做完三套卷子,可能還有的剩。
寢室裡隻有他一個人。
趙青雲不喜歡吵鬨,更喜歡獨處。他認為自己是個性格內向的人,儘管很多人都對此抱有不同意見,那些人最常用的理由就是,沒有內向的人能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對人進行語言攻擊。
這是個偏見。誰說內向的人就不會攻擊人了?
偏見。這是作者的墳墓和墓誌銘。
——這句不錯,趙青雲想。
他隨手抄起手邊筆記本,潦草地記錄了下來。筆記本上已經寫了不少他偶然想到,又還算滿意的句子,寫完這句話後,他又把筆記本朝前翻,開始讀他過去記錄下來的東西。
讀的時候,他順手劃掉了其中的很多內容。
有些句子他不知道是怎麼寫下來的,也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會覺得這句話很好。
大概是因為當時的情緒太到位,於是他錯把自己的情緒波動當成句子本身的魅力,誤以為那種激情屬於他的才華,而不是自作多情。
但人情緒起來的時候,是沒有絲毫鑒賞能力的。
失戀的人,看到路邊獨自喝咖啡的人也能痛哭流涕,殊不知對方很可能是個快樂的獨身主義者;剛為父母辦完葬禮的人,看到幼童歡笑著撲向家人也能黯然神傷,然而彆人一家三口過得彆提有多幸福快樂。
寫作的過程就是刪除自我的過程。
故事永遠是故事本身,作者不應當去加以情感或道德的評判,然而,這一行為在行文過程中,又永遠無法真正避免。
借用角色之口加以解釋,算是種取巧且恰當的方式,但越是寫作,趙青雲就越是發現,“事實”和“意見”之間的界線,是無限模糊的。
寢室裡有過關於那條流浪狗的爭吵,杜若把狗視為另一種形態的“人”,堅持狗就是家庭的一員,和幼兒的地位等同。
這是一種“意見”,可持有這種意見的人並不少,他們按自己的意見生活,因此這就成了一種“事實”。
張靈均認為狗就是狗,狗是寵物,絕不能和人相比,但他也承認寵物是重要的家庭成員——在和杜若的爭吵中他從未反駁過這一點,那差不多就是默認了。
這是他的意見,這也是一種事實。
至於照清和,他既不在意狗,也不在意狗的主人,他在意和他關係更親近的人。那同樣是意見,也同樣是事實。
每一個持有意見的人,都認為自己的意見不是意見,而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趙青雲已經寫過很多故事,他變化不同的角度,提供不同的意見,描繪不同的事實。
他覺得哪一種都值得一談,哪一種都足夠有趣,他熱衷於讓無數角度的人在腦子裡撕扯和爭吵,思考下去,一直思考下去,直到最後,所有的思考都變成空洞的盲音。
他在這項工作上花費了太多精力,用上了太多思考,以至於他已經忘記了他自己究竟懷抱什麼意見,認可哪種事實。
新的故事還是沒有頭緒,連最基礎的類型都沒能做好決定。
趙青雲挫敗地歎氣,坐到了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前。文檔的頁麵上沒有一個字,光標閃爍著,讓他疲憊到連手指都不想抬起來。
新的一天,新的作品依然正在難產。
照清和推開門,被麵朝上躺在寢室正中,閉著眼睛,雙手交疊在胸口的趙青雲嚇得一顫。
“你死了嗎?”他膽戰心驚地問。
“我死了。”趙青雲有氣無力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