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寧弈擺著指頭算了算,發現自己那個時候還是個三歲的小孩。
他正式的記錄起源於被領養的那一天,不多不少,還正好卡在入學年齡。
領養證明上寫著福利院的名字,趁著天色還早,寧弈順便走了一趟。
這家福利院地處外城,是一個破產多年的財團名下的,裡麵住著的人都已經搬走了,隻留下一個看守大門的老頭。
老頭看了看寧弈,揮了揮手就放他進去了。
福利院人去樓空,其實連這個看守都沒必要存在,裡麵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寧弈在破敗的小樓裡穿梭,踩碎了飄進來的落葉。
這裡的規模不是很大,根據留存的物品來看,這裡最多隻有幾十個人。
扔在這裡的都是一些沒人要的破玩具,包括一些破損的衣物。
他小心的跨過了低矮的屋簷,從陰暗的室內走了出來。
陽光灑在身上的一瞬間,寧弈突然有一種活過來的感覺,這間福利院的裝修實在壓抑,一眼望過去,隻能看到陰森森的走廊。
他在這裡一無所獲,隻好折返了回去,看門的老頭打了個哈欠,看著這個迷茫的青年。
“你找什麼人?”老頭善意的提醒到:“早搬走了。”
“什麼時候?”寧弈趕忙問到:“您知道他們搬到哪裡去了嗎?”
新的福利院設施比之前好上許多。
白發蒼蒼的院長聽完了寧弈的來意,顫顫巍巍的領著他來到了一間檔案室。
“二十年前的資料基本上都在這裡啦。”
老院長扶了扶鼻梁上架著的老花鏡:“你想要的應該都在裡麵。”
寧弈道過謝,徑直走向了檔案室的深處,拿起了那一疊二十年前的資料。
他很快就翻到了底,找到了一個無名氏。
上麵白紙黑字地寫著,新紀元曆56年,被人送養到了當時的福利院。
檔案上的記錄和自己在資料庫查到的一模一樣,沒有任何不妥。
他從口袋裡摸出了那個吊墜。
上麵的孩子長相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但是和寧弈記憶裡的場景卻完全對不上。
難道隻是我多心了,他們其實是兩個人?
寧弈輕輕的呼出了一口氣,將東西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
到頭來還是隻有他一個人身份不明。
第一百三十一章 分彆
他將東西收回的時候,免不了十分遺憾。
原來那段記憶裡的人不是葉霖,可能隻是一個恰好長得很相似的人。
那棟大樓裡發生了那種事,大概那個人也躲不過吧?
寧弈站在原地默然了許久,半晌才回過神來,他寄希望於自己記憶裡跟自己有過交集的人就是眼前人,這樣就為他的過去找到了一絲牽絆。
果然不能抱太多希望,寧弈離開了福利院,臨走的時候,他看到有兩個小孩結伴爬上了頂樓的平台。
傍晚的陽光將整個世界鍍上金色,那兩道小小的身影被融化在光芒裡,餘暉將他們的輪廓緊緊的挨在了一起。
寧弈怔怔的看了一會,仿佛那一小段記憶再度出現。
不對,這不是我們。
他從來沒有如此清晰的認知,所有的氛圍被攔腰切斷,寧弈徹底脫離了剛剛的情景。
他們的過去毫無牽絆,能抓住的隻有現在。
“我回來了。”
寧弈帶上了身後的門,葉霖正好從房間裡走出來,和他的視線對上。
“剛好,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寧弈聞言撇了撇嘴,蹭過去討了個擁抱,忍不住抱怨了起來:“我剛回來,你怎麼就說這個啊?”
葉霖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歡迎回家,行了嗎?”
寧弈哼唧了兩聲,抱得更緊了點:“我好想你啊,你呢?”
“早上不是才——”葉霖有些奇怪,寧弈卻突然來了精神。
“可是我們都一天沒見了!”寧弈發出了抗議:“古人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
“四舍五入一下我們三年沒見了。”
葉霖被他強悍的計算能力鎮住了,一時間腦子也跟著打了結:“四舍五入是這樣算的嗎?”
“你居然隻在乎這個!”寧弈做作的驚呼了一聲,緊接著就鬆開手,捂著心口,一副淒淒慘慘的模樣。
葉霖隻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表情裡帶著幾分無奈,寧弈眉頭一皺,動作都更情真意切了些。
“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寧弈用力地眨了眨眼,逼出了一滴眼淚:“我看透你這個人了。”
“那好啊,你要這樣想我也沒有辦法。”
“你變了,”寧弈痛心疾首:“以前你從來不會這樣對我,這才過了多久,你連敷衍都不肯敷衍我了。”
“嗯嗯嗯。”葉霖居然附和的點了點頭:“那你要怎麼辦。”
“你讓我想想。”寧弈居然真的思考了起來,剛剛憋出來的眼淚收了乾乾淨淨,他沉思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似的抬起了頭。
“我知道了。”寧弈眼裡的光瞬間燃燒起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葉霖在等著寧弈的下文,突然就被帶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說好了,以後再也不分開了。”寧弈說得格外的鄭重:“不管什麼時候,我們都在一起,好不好。”
“那我如果不答應呢?”葉霖存心想逗他,故意擺出了一副為難的神色:“萬一像之前一樣。”
“我不管,反正我認定你了。”
寧弈滿不在乎:“你就算不要我,我也要跟著你。”
“你今天去哪裡了?”葉霖突然問了出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寧弈心裡咯噔一下,還是裝作若無其事:“沒有啊,我哪都沒去啊。”
葉霖輕輕的應了一聲,垂下眼睛沒再說話,寧弈趕緊把話題岔開:“人家真情流露,你居然懷疑我。”
“我好傷心啊,要掉小珍珠了。”
他話音剛落,葉霖果然抬起眼,雙手捧住寧弈的臉。
他臉上揶揄的表情都沒有收下去,葉霖知道又被他耍了,有些生氣的把寧弈的臉揉搓成了一個橢圓形。
“你這個人真的是,嘴上一點沒正經的。”
“我哪有?”寧弈嘴上還是不服氣,“我明明很認真的。”
葉霖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寧弈緊接著說出了自己的豪言壯語:“總之我低價出售,你賤價買,你不答應我就強買強賣。”
“你,你說什麼。”葉霖愣了一下,差點咬到了舌頭,一絲若有若無的紅暈爬上臉頰。
“你害羞啦,給我看看。”
寧弈又湊近了一些,呼吸間都沾上了另一個人身上傳來的氣味。
葉霖放開了手,轉過頭不肯搭理寧弈了。
“你真的是,”葉霖似乎是惱羞成怒:“討厭死了。”
“什麼什麼,你說你喜歡我?”寧弈眨巴著眼睛,恍然大悟一樣的點了點頭。
葉霖乾脆閉上了嘴,而寧弈還在繼續表演:“我知道啦。”
“知道什麼了你。”
“你喜歡我啊,”寧弈說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我也最喜歡你了。”
寧弈當著他的麵就開始歪曲事實了。
突然被直接地表白了心意,葉霖有些慌張的低下了頭,說話的聲音也低了下去。
“你這個人真的是。”
“哦對了,我忘記告訴你了。”寧弈心裡被粉紅色的甜蜜泡泡塞滿了,膨脹到快要跳出胸膛:“我決定了,以後每天都說喜歡你。”
“你已經說過了。”
“那不一樣啊,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嘛。”
寧弈收起了剛剛浮誇的表演,格外認真地注視著葉霖:“你要是實在說不出來,就都交給我吧,讓我來說。”
兩個人之間靜默了片刻,葉霖才在他熱切地注視下點了點頭。
寧弈喜上眉梢,當即開始暢想以後的美好生活。
過了好一會,寧弈才想起來一開始的事情:“對了,你要跟我說啥來著?”
葉霖已經習慣了他時不時跳躍的思維,顯得異常的淡定:“有任務,我要離開一陣。”
寧弈剛剛上來一點的興致立刻被打壓了下去。
就知道準沒好事,寧弈一腔即將離彆的愁緒都化作了怨氣:“去多久?”
“不知道,順利的話,可能一個月吧。”
“這麼久?”寧弈震驚的坐了起來:“你知不知道,異地戀是導致分手的罪魁禍首啊!”
他剛剛陷入愛河沒多久,就要跟麵對這麼長的分離。
“本來就聚少離多了。”寧弈悲傷得連頭頂的毛都耷拉了下來,甕聲甕氣地說到:“好嘛,我不會打擾你的。”
“其實你,”葉霖剛剛開口,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沒關係的。”
寧弈逐漸有了支楞起來的趨勢。
第一百三十二章 補償
“真的嗎?”寧弈慢慢的收緊了手臂:“那你可不許嫌棄我。”
“不會的。”葉霖終究是心軟了:“我怎麼會嫌棄你。”
寧弈默不作聲地糾結了一小會,突然之間有了動作:他整個人壓了上去,葉霖沒來得及反應,順著他一起躺在了沙發上。
“你乾什麼?”葉霖明白過來他想乾什麼,小幅度的掙紮了起來:“起來,怪沉的。”
寧弈不為所動,緊緊地盯著葉霖看。
“你一走那麼久,讓我獨守空房,不得給點補償啊?”
他說的理所當然,手上的動作越來越放肆。
窗外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潮濕的空氣蔓延在房間各處。
兩個人一起陷在沙發柔軟的坐墊裡,誰都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
秋天的涼意無法分走彼此依靠時從對方傳來的熱度,寧弈眯起眼睛,仔細地辨認了一陣窗外的動靜。
“下雨了。”
“嗯。”葉霖模糊的答應了一聲,思緒已經剝離了身體,困倦感逐漸占據了上風。
“你自己注意,彆著涼了。”
寧弈笑了一聲,抱得更用力了些:“你放心。”
這場雨下到半夜才停下,屋裡的溫度不減反增,悶熱得仿佛盛夏。
第二天一早,再難舍難分,寧弈也隻能目送著葉霖離開。
域外的偵測組發現了一處大型的古代建築遺跡,據說在裡麵發現了一些東西。
拉斐爾已經在辦公室裡等候著寧弈的到來,見到人之後,她也不再廢話。
“偵測組在域外發現了一座大型的古代遺跡。”
拉斐爾直接將任務資料攤開給了寧弈:“根據情報,這裡曾經有過大型的人類活動。”
寧弈接過了資料翻快速地翻了幾下,抬起雙眼看向拉斐爾。
“院長,您到底要我找什麼?”
伊甸園派遣調查員尋找的東西五花八門,有些時候是生物樣本,有些時候是舊紀元文明產物,有些時候,則是去大型的遺跡探秘。
活乾得多了難免讓人起疑心,寧弈也不例外,恰好他還是個好奇心特彆重的人。
“一個大型的文明遺跡,需要做什麼不用我跟你強調吧。”
拉斐爾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相信自己。”
“我一個人嗎?”寧弈看著偵測組掃描出來的圖樣,不禁嘖舌:“這片遺跡規模太大了。”
直接派一個小組過去還差不多。
“我給你配個搭檔?”拉斐爾隨口問到。
寧弈沉默了半晌,還是沒接話,拉斐爾抬起眸子乜了寧弈一眼,輕輕地開了口。
“這座遺跡,跟伊甸園有莫大的關聯。”
拉斐爾神秘的笑笑:“你去過之後,或許能解開你的一些疑惑。”
“明白了,謝謝院長。”
寧弈點到為止,沒有繼續刨根問底,拉斐爾似乎身懷許多秘密,掩蓋在平靜的外表之下。
自己疑惑的事情可不要太多,寧弈歎了口氣,有些頭疼:自己的身世,加百列的去向,米迦勒和烏利葉的過往,還有葉霖跟那個吊墜的事。
諸般疑惑攪和的人心煩意亂,寧弈潛意識裡覺得自己絕對卷入了什麼麻煩當中,卻又無法脫離。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雨林
他情不自禁地又將那枚吊墜拿在手裡端詳:伊甸園曾經流行過的天使紋樣,做工精細,常年在沙漠裡遭受風吹日曬,已經產生了斑駁。
寧弈將東西放在手裡仔細把玩,指尖忽然觸碰到了一個刻痕。
他鬼使神差的將東西翻了過來,調整了好幾次角度,才看清了上麵的刻字。
一片小小的落葉。
他怔了一下,指尖在上麵摩梭了許久。
“看什麼呢?”路過的同事拍了寧弈一下,寧弈一驚,將手裡的吊墜合起來收好。
“你乾什麼,嚇死個人。”寧弈抱怨了一句,心裡生出了幾分忐忑。
“你發什麼呆啊?”同事聳了聳肩,也沒有細問的意思:“你那個墜子挺好看的,哪買的?”
“問那麼多乾嘛?”
寧弈有些不大自在,打算走為上計:“我也忘了。”
說完,寧弈就匆匆離開了現場,直到走過轉角,他才鬆了一口氣。
幸好,沒讓人發現。
寧弈呼出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就去做出發前的準備了。
山峰高聳入雲,岩壁陡峭,下方的河水晝夜不息地奔流,發出巨大的回響。
他此行的目標就坐落在山巔。
據說這裡曾經是一片平原,因為地殼的運動,逐漸被抬升到了現在的高度。
整座山上都覆蓋著火山岩,寧弈站在山腳下向上仰望,懸崖峭壁間生長著幾株造型怪異的鬆柏,旋風吹過山穀,掀起一陣淒厲的鳴叫。
山巔上終年不化的白雪,隱沒在茫茫的雲層之中。
腳下的碎石落入河水之中,瞬間被吞沒。
山腳下是一片形狀詭異的叢林,寧弈在其中行走,不停的打量著周圍的景觀。
這裡的樹木將周圍的陽光遮蔽的嚴嚴實實,偶爾有枝葉縫隙間落下的光亮,為行人指路。
叢林之中空氣濕度很大,溫度也是異常的高,讓人恍惚以為自己走入了熱帶雨林。
這裡的生物種類繁多,顏色鮮豔醒目,好比一盤移動的顏料。
他剛剛走進叢林半個小時,就將危險動物名錄上的條目挨個翻出來看了一眼。
寧弈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裡的風險等級比自己之前去過的地方都要高。
眼前的地麵上突然出現了深重的拖拽痕跡,地上的草被碾壓進了泥土裡,寧弈目測了一下,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空氣裡浮動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腥味,寧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站在原地,警惕的向四周張望。
遠處的樹木好像活了過來一樣,像是層層疊疊的波浪一樣向前推進。
一條粗大的蟒蛇將樹冠當作了自己的遊樂場,在上麵慢慢的移動著。
空氣裡的腥味越來越重了。
這條巨蟒盤踞在周圍的樹叢上,一眼竟然看不到儘頭。
趁著這條巨蟒沒注意到自己之前,還是走為上計的好,寧弈這麼想著,慢慢地往後退去。打算離開這條巨蟒的領地。
巨蟒還在林間遊移,寧弈退出了它的領地範圍,剛剛鬆了一口氣,鼻尖突然聞到了一陣腥風。
一張血盆大口突然移動到了他的頭頂,將頭頂的陽光儘數遮蔽。
巨蟒帶著一陣腥風俯衝下來,吞掉了這個小小的獵物。
它剛剛打算合攏嘴巴,突然就感受到了口腔內強烈的灼燒感。
劇烈的疼痛迫使它長大了嘴巴,獵物從它口腔裡遛了出來,再次隱沒在了叢林裡。
巨蟒發出嘶嘶地鳴叫,繼續尋找著自己新的目標。
寧弈躲在樹乾背後,鬆了一口氣。
他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巨蟒一口吞了下去,在黑暗中全憑本能開槍射中了它口腔的內壁,才狼狽的脫了身。
他的身上沾滿了巨蟒的粘液,周圍的動物頓時退避三舍,不敢沾惹那條巨大的霸主。
我是不是還得謝謝它,寧弈心情複雜,要不是這條巨蟒,自己沒準還得被不少小動物們找點麻煩。
動物對於氣息要比人類敏感的多,一時間寧弈身邊萬籟俱寂,似乎有不少暗處的眼睛都在打量著這個直立行走的動物。
一隻寶石藍色的箭毒蛙從樹乾上落下,在寧弈眼前劃過一條弧線,附近樹乾上氣息的飛蛾被驚動,撲簌躲避天敵的捕食。
陽光從枝葉間落下,照射在它們的背部,折射出一陣令人眩目的迷彩。
山巔上融化的積雪彙聚成了一條小溪,蜿蜒流淌在雨林之中,樹木巨大的根係裸露在外,汲取著水分。
這裡保持著人類未曾探索過的神秘感,靜謐中隱含著殺機。
他在這片雨林中行走,切身體會到了人類是怎樣的渺小。
雨林的範圍很大,今晚是免不了在這裡過夜了。
最後一絲陽光消失在枝葉的縫隙之間,寧弈選好了一處高度適宜的坡地,準備停下來休整。
雨林夜晚的氛圍更為靜謐,隻是偶爾會有一兩聲蟲鳴。
寧弈躺在帳篷裡,在自己的任務日誌裡又記了一筆,這片山區已經形成了自己的生態係統,或許蘊藏著極為豐富的資源。
伊甸園坐落的地方其實並不是最有力的地形,周邊的資源遠沒有其他地區豐富,可是伊甸園這麼多年依舊擁有著取之不竭的資源。
說是科技成果多少有點虧心,畢竟原材料又不能憑空出現。
地下城裡趙雪曼的那一番話仍然被他牢記在心,寧弈每次回想起來,還是覺得難以取舍。
伊甸園是他自由生長的故土,而域外對他又有著彆樣的吸引力。
趙雪曼說得沒錯,伊甸園和域外有朝一日終究會因為資源爆發戰爭,即使不在他們這一代,也會有更年輕的人去做這件事。
他有些睡不著,隻好靜靜地聽著夜晚昆蟲的鳴叫聲。
從雨林裡望去,山峰的輪廓被周圍的雲層包裹,萬千星辰在夜空上流轉,是難得一見的風景。
伊甸園裡也有這樣的星空,隻不過是根據係統參數模擬出來的。
為了徹底跟域外隔絕,伊甸園從建成之日就設置了厚厚的穹頂,將所有的居民保護起來。
他們就像象牙塔裡的居民,偶爾透過小小的窗戶窺探外界。
伊甸園之外的生命都是可供奪取的資源,不論是什麼。
這種原始的生命力是伊甸園禁止的,未經馴化的野蠻之物,不該出現在純潔無垢的天國裡。
第一百三十四章 籌備
峽穀周圍被濃密的瘴氣遮蔽,將這座被廢棄的村莊的形跡隱去。
這裡跟伊甸園之間有一定的距離,是曾經伊甸園遺棄的一處實驗場所。
葉霖撥開眼前覆蓋的遮擋,露出了通往地下的通道口。
他輕車熟路的走了進去,習以為常的觀察著培養皿裡浸泡著的巨大生物。
實驗室裡的人們對他的出現絲毫不覺得意外,仿佛葉霖早就是他們其中一員了。
這的確不是葉霖第一次來到這裡。
米迦勒出逃之後,梅塔特隆用儘力氣將他撈出了管委會的掌控,暫時的喘了一口氣。
拉斐爾就是在那個時候登門的,見到葉霖的第一句話就是。
“你想知道這一切是因為什麼嗎?”
之後他想儘辦法通過考核來到研究院,一次一次來往於實驗室和伊甸園之間。
拉斐爾在這座廢棄的實驗室裡建造了屬於她的王國。
在那場巨大的風波中,拉斐爾遠走邊境,直到最近幾年才籌謀起回歸的事宜。
“時間到了。”
這裡的實驗室格局跟先前密林中的村莊幾乎一模一樣,來來往往的研究員身上都拚接著金屬部件,放眼望去,幾乎找不到一個健全的人。
巨大的培養皿裡麵浸泡著叫不出名字的動物和植物,以一種奇異的姿態生長著,帶著一股特殊的美感。
他們的名字早就隨著實驗室的被遺棄,永遠的從伊甸園抹去了。
“你來了?”實驗室的負責人見到葉霖,打了個招呼:“是大人那邊又有消息了嗎?”
“她已經達成了和管委會的合作。”
葉霖將臨走前拉斐爾交給自己的藥劑拿了出來:“域外那邊準備的怎麼樣了?”
“趙雪曼已經在整合各方勢力了。”負責人說到:“之前借衛隊的手送過去的裝備,他們也研究的差不多了。”
葉霖聽完,輕輕的點了點頭,他將目光放在巨大的培養皿上:“怎麼樣?”
負責人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明白了他想問的意思:“進展不錯,應該可以跟伊甸園的實驗體對抗了。”
“這是大人最新的研究成果?”負責人低下頭打量著藥劑:“她複原出來了?”
“這是她根據樂園計劃的殘留數據複原的。”
“沒有人知道當年他們研究出了什麼。”
負責人長歎一聲,頗為可惜的說到:“如果當年的研究數據能留下來就好了。”
葉霖沒接話,負責人將藥劑收好,又是一聲長歎。
他們心照不宣,沒提起當年的變故。
樂園計劃是伊甸園構建屬於自己的天國中最重要的一塊拚圖,可惜在即將成功的緊要關頭,當年負責實驗的研究院帶著實驗品潛逃,使得整個計劃功虧一簣。
伊甸園蒙受巨大的損失,傾儘全力也沒能找回丟失的數據。
伊甸園開始派出人手圍剿這名研究員可能出現過的地方,勢必要將這名叛徒找到。
似乎陰差陽錯之下,這名研究員潛逃了數年,才被找到。
據說那場戰鬥的參與人員都已經辭世,留下了一個巨大的謎團。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二十年,仍然是伊甸園的禁忌。
第一百三十五章 獵食
“唉,”負責人抄著手,十分的感慨:“當初建設伊甸園的時候,大家都摩拳擦掌的準備大乾一場呢。”
一轉眼,他們親手建立的樂園,需要他們親手摧毀。
雨林裡依舊寂靜,遠處傳來一陣隱約的震顫,將地麵的野草震得上下起伏。
寧弈被肌肉記憶喚醒,立刻坐直了身體,仔細留意著周圍的動靜。
雨林裡細微的蟲鳴已經消失不見,空氣裡彌漫著熟悉的腥味。
帳篷頂部的偽裝物突然沉了下來,好像有什麼生物在上麵移動。
寧弈抬起頭,在一片黑暗中,根據移動的軌跡著判斷這個不明生物的種類。
是白天在雨林裡見過的那條巨蟒。
他呆在原地不敢動作,生怕被這個怪物發現。
地麵的震顫越來越明顯,不遠處傳來了陣陣沉悶的吼聲,似乎有什麼動物正在示威。
巨蟒吐著信子,發出嘶嘶鳴叫,像是在回應對方的挑釁。
看來是兩個巨獸夜間捕獵,正好被自己遇上了。
寧弈哀歎了一聲,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為了自己不被卷入這場捕食中,還是走為上計的好。
夜晚的雨林或許危險重重,也總比留在這裡的強。
兩隻巨獸還在對峙,周圍寂靜無聲,寧弈輕手輕腳地探出了帳篷,將自己的身影隱藏在周圍的偽裝裡。
終端上顯示著神廟的方位,這裡處在是雨林的腹地邊緣,裡真正的危險隻有一步之遙。
現在深入腹地還是太冒險了,寧弈做好了打算,朝著自己目標的方位行進。
繞開這兩隻巨獸,尋找下一個適合休整的營地。
借著林間稀疏的月光,寧弈勉強看清了兩隻巨獸:巨蟒將身體盤繞在樹上,巨大的蛇頭不斷地發出威脅一樣的嘶鳴。
另一頭巨獸的身體還隱沒在黑暗裡,隻能隱約看見巨大的獠牙反射著寒光。
寧弈慢慢地遠離了這兩隻巨獸,尋找下一個隱蔽點。
月上中天,這一場捕食才正式地拉開了帷幕。
兩隻巨獸碰撞在一起,發出了令人心顫的震動聲;巨蟒將身體緊緊的纏繞在獵物的脖頸上,另一隻巨獸的獠牙刺穿蛇鱗,灑下了腥臭的液體。
刺鼻的氣味在林間彌漫,寧弈儘力摒住了呼吸,觀察這場戰鬥最終的勝利者。
那隻巨獸在月光下終於展現出了它的全貌:像一棟小樓房那麼高,獠牙散發著森森寒光。
寧弈看了許久,終於接受了這隻巨獸像一隻加強版河馬的現實。
不過蟒蛇跟河馬,是一條食物鏈上的嗎?
寧弈抽空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得出了一條結論,它們在不在對方的食譜上他不知道,但是自己肯定榜上有名。
兩隻巨獸纏鬥的動靜越來越大,蛇尾在空中亂晃,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將周圍的樹木連根拔起。
寧弈躲過了突然朝自己砸來的枝椏,越發用力地奔向遠方,企圖遠離戰場,逃出生天。
伴隨著泥土和樹木不斷升空,周圍幾乎被這兩隻巨獸夷為平地,潛藏在暗處的小型生物紛紛驚醒,開啟了一場遷徙。
逃命的過程中,有些動物混水摸魚,趁機飽餐一頓,寧弈夾雜在洪流之中,一邊看準方向撤退,一邊應付著各個方向的襲擊。
一隻巨型的蝙蝠從天而降,吸血的口器對準了寧弈。
就算這個人類包裹的如何結實,他都有自信,憑借著自己尖銳的口器,刺穿這個人額裡的血管。
頭頂的微光被徹底遮擋的那一刻,寧弈舉起了手裡的激光槍,對準了蝙蝠。
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吱聲之後,蝙蝠從空中直線墜落,砸進了泥濘的土地裡。
蛋白質被燒灼之後的味道傳來,寧弈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完蛋了,好像有點香。
剛剛被伊甸園食之無味的營養劑毒打過的胃蘇醒過來,一抽一抽的提醒寧弈,它有點事情想跟大腦談一談。
吃野味這種離譜的想法他曾經認真的跟葉霖探討過。
隻不過三年前寧弈被無情的否決,時至今日也不敢胡鬨一點。
遠離了兩隻巨獸爭鬥的餘波,雨林裡終於重新安靜下來。
腳下是一片濕地,周圍的樹木紮根在濕地之上,交錯的根係連成了一片通路,寧弈爬上根係,在上麵找到了一處平台。
幾組樹根在這裡盤踞,互相擠壓交疊成了一個可供人落腳的地方。
寧弈呼出一口氣,緩緩地坐了下去,恢複體力。
跟隨著獸潮奔襲了一路,他的身體已經感受到了疲憊,但是精神仍然沒放鬆半點。
他打開了定位,確認了目前的位置,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獸潮遷徙的時候避開了大型動物的領地,寧弈跟著獸潮的方向離開,反倒安全了一些。
根據地圖上的標注,這裡原理雨林腹地,更接近於雨林邊緣。
懸崖下方式奔騰不息的河流,而向上,則是神廟的背麵。
現在寧弈有兩條路可以選,要麼橫穿雨林,到達山坡上的草原,要麼從斷崖直接攀援而上,繞到神廟的背後。
兩條路各有各的危險,一時間也說不出哪一種帶來的死亡體驗更新鮮。
天空泛起魚肚白,受到驚嚇的各種動物有驚無險的活到了黎明。
雨林裡升起了霧氣,將周圍的能見度降到了最低。
幸好它沒有毒,寧弈有些慶幸,要是再像上次那樣,前有狼後有虎,可真不知道讓誰來救他。
遠處的叢林裡浮現出了一個類似於人的輪廓,站在霧氣和晨光裡,衝寧弈揮了揮手。
蜥蜴人偽裝人類,果然大白天活見鬼,寧弈默默的上了膛,對準了蜥蜴人的腦袋。
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裝作人類。
真是上墳燒報紙,你糊弄鬼呢。
寧弈舉起了槍,默不作聲地對準了晨光裡的身影。
“彆開槍!”
寧弈一個激靈,死死的盯著眼前的人影,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
這裡還有彆的活人?
眼前的人影停在原地不動,話音卻繼續響起:“彆開槍!”
了不得,寧弈麵無表情地想著,都會說話了,看來你們統一雨林指日可待啊。
寧弈慢慢的放下了槍,朝著那個身影踏出了第一步。
第一百三十六章 險境
陽光刺破茂密的叢林,投下了一束束光柱,寧弈麵對著逆光的身影,走出了第一步。
那個身影甚至也往前靠了些,似乎也在確認對麵是不是自己的同伴。
頭頂的枝葉發出撲簌的響聲,寧弈在心裡默默地數了幾個數,在風聲襲擊過來的一瞬間俯下身,躲過了這一下。
他快速的調轉槍口,對著蜥蜴人的腦袋就是一槍。
隱藏周圍的蜥蜴人動了動,寧弈快速的掃視了一圈,確認了他們的方位。
幸好,他鬆了口氣,這次的規模沒有上一次大。
周圍的蜥蜴人依舊保持著靜默,同伴的血液也不會讓他們破壞捕獵的儀式。
寧弈調整好了呼吸,再一次投入了戰鬥。
這裡的蜥蜴人比上一次的進化的更為徹底,體型也更加高大,捕獵的方式也更偏重於單打獨鬥。
反倒是比上次的車輪戰好對付一點。
林間響起一陣蜥蜴人的悲鳴,很快又陷入了寂靜。
眼前的山峰高聳入雲,山腰處隱約能看到幾隻大型的禽類盤旋。
中途有幾顆不小的石塊落入河中,轉瞬就沒了蹤跡。
葉霖收回了仰望著山巔神廟的視線,將注意力放回了自己眼前的路上。
中途去了一趟實驗室,現在要按照原計劃到達神廟。
從山腳一路攀爬上去有些太浪費時間了。
神廟隱沒在雲海裡,隻是隱約露出了翹起的屋簷。
飛索射中了對岸的崖壁,葉霖輕輕呼出一口氣,通過飛索快速的劃過了河穀。
往上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這座懸崖經曆長久的風吹日曬,被鑿成了一個陡峭的坡度。
偶爾有碎石從旁邊落下,葉霖瞥了一眼,又收回了視線,腳下的河流咆哮著流向遠方,看的久了,難免產生了一絲眩暈感。
冷卻的岩漿一層一層堆積,堆疊出了一些可供落腳的小平台。
葉霖靠在崖壁上,暫時的喘了口氣,巨鳥的鳴叫響徹雲霄,讓人恍惚響起了那個村莊裡集結的鳥群。
短暫的休憩過後,葉霖再一次開始向上攀爬,山岩的硬度極高,倒是給了他莫大的安全感。
日頭漸漸偏西,這座山峰也逐漸安靜下來。
寧弈擺脫了那些蜥蜴人之後,繼續向雨林的腹地深入。
這裡是一片沼澤,寧弈在樹木之上穿行,有種自己返祖的錯覺。
難道他真的有當猴子的天賦?
腹地棲息著比外圍更加巨大的生物,寧弈從一片動物巢穴上掠過,低頭看了一眼。
巨大的蛇蛋被孵化完成的小蛇頂破,新生的幼兒在巢穴裡扭動。看得人頭皮發麻。
寧弈打了個哆嗦,飛快地抓著藤蔓蕩遠了。
日落西山,也到了巨鳥歸巢的時候。
葉霖眯著眼睛,忍受過了巨鳥振翅時掀起的氣流,才堪堪恢複了正常的視力。
頭頂的傳來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響,葉霖抬頭看了過去,一隻幼鳥朝著山壁一抓,起飛時帶出了一整塊泥土和碎石。
這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對準了他的頭部。
很難講這鳥是不是故意的。
石塊砸下來之前,葉霖搶先一步鬆了手,掛在了另一邊的崖壁上。
碎石引起了一陣連鎖反應,等到墜入河流的時候,又帶上了不少枯枝落葉。
第一百三十七章 雪崩
那隻幼鳥在天空盤旋了一圈,似乎發現了崖壁上懸掛著的人類,又好奇的飛了過來。
人有什麼好看的,葉霖掛在懸崖上跟那隻幼鳥麵麵相覷,幼鳥看了一會,試圖用爪子把這個小玩意抓起來。
看來這隻鳥確實挺想讓他死的。
忽然間,它的餘光瞥到了一個閃亮的小球,刻在基因裡的習性讓它放棄了這個人類,去追逐這那個發著金光的小圓球。
葉霖目送著幼鳥遠去的身影,不由得鬆了口氣。
幸好它年紀小,好騙一點。
夜幕降臨,籠罩了整個山穀。
寧弈終於來到了雨林邊緣,放眼望去,前方是遼闊的草原,視野裡幾乎看不到任何危險。
動物們早早地隱藏好了氣息,進入了夜晚的遊戲時間。
一堆枯枝敗葉間透露著一點光亮,帳篷在厚厚的遮蔽物隱藏之下,寧弈打開了任務日誌,在上麵記錄著今天發生的一切。
伊甸園要留檔的資料極多,出一趟任務,有多少人就得交多少份報告。
他時常會懷疑整合資料的文員們會連軸轉到質疑人生,一邊吐血一邊繼續整合。
寫任務日誌對他並沒有多艱難,難就難在他因為廢話太多,想一出是一出。
寧弈看著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的報告,陷入了沉思。
怪了,他以前怎麼沒覺得自己廢話這麼多呢?
寧弈摸著下巴,終於反應過來缺少了什麼,他缺了一個可以無償提供讓他抄作業的監管者。
思念的種子突然間生根發芽,很快就長成了一顆參天大樹。
任務中沒有明令禁止不可以私下聯係其它人員,寧弈的手指在界麵上頓了頓,最後還是放棄了。
他的每日表白計劃遭遇重大意外,被迫夭折。
忍忍吧,寧弈想到,我們以後還會有很多時間的。
懸崖上的風聲異常的淒厲,那些巨鳥回歸了巢穴,隻聽得到下方河流奔騰不息的聲響。
天邊有點點星光,好歹不是完全的漆黑。
葉霖掛在懸崖邊的巢裡,呼出了一口氣,手指在終端上停止了很久,也沒有按下請求通訊。
算了,他轉念一想,很快就能見麵了,他們還有很多時間。
風聲被山穀撕扯得像是撕心裂肺的哭號,刺得人耳膜生疼。
難得過了一個平安夜。
清晨的陽光升起來的時候,整座山都恢複了生機。
寧弈打了個哈欠,收拾好了自己,向著山巔的方向出發。
這一片草原十分廣闊,延伸至儘頭,是被白雪覆蓋著的頂峰。
進入雪線之後,腳下的路忽然變得艱難萬分,放眼看去,整座山籠罩在雲霧之間,山頂是終年不化的積雪。
伊甸園四季是由控製中樞調節的,根本見不到這樣的景色。
頭頂傳來鳥類的長鳴,站在寂靜的雪山聽的格外清楚。
寧弈呼出一口白氣,開始向上攀爬。
這裡有一條不知何時開辟的小路,現在隻能勉強看出一點輪廓來。
山路上有一根鐵鏈,仿佛一根定海神針。
天空突然開始飄下雪花,風也變大了很多,寧弈抓住了手邊的鐵鏈,緊貼著地麵。
遠處傳來一陣尖銳的嘯叫,寧弈抬起頭,從灰白的天空中,勉強辨認出了幾隻鳥類的身影。
鳥鳴極具穿透力,幾乎響徹了整個被雪線覆蓋的範圍。
葉霖從懸崖翻到了積雪的山坡上,聽著鳥類的尖叫,眼睛捕捉到了一條快速移動的白線。
是雪崩。
巨鳥的鳴叫震動了鬆散的雪層,一瞬間四麵八方都湧來了白雪。
寧弈忍不住,又不敢大聲說話,隻好對著空氣比了個中指。
他趴在山道上無處躲避,隻能抓緊了手邊的鐵鏈。
白雪紛紛向山下湧去,引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雪崩,震動聲久久不息,驚動了不少生活在附近的生物。
不知道過了多久,震動才堪堪停下,寧弈費力地將頭拔出積雪,重重的呼吸起來。
幸好雪崩的主要地點不是他這裡,寧弈在心裡慶幸了一瞬,隨後又憂愁了起來。
雪崩的影響似乎比他預想的要大一些,網上走的山路被厚重的積雪覆蓋,一不注意就會陷進去。
陷入雪坑,這還讓他找誰求援去啊。
不應該,我怎麼可能這麼該死,寧弈幽怨的想著,怎麼養也得把那倆殺千刀的拖過來。
他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雪山生態係統本來就脆弱,何苦帶點垃圾來雪上加霜。
垃圾此時並不知情,還坐在決策署的會議室裡大放厥詞。
亞列一邊聽一邊衝他翻白眼,並由衷的為裡維奇的發際線哀悼。
裡維奇講到激動處,忽然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亞列沒憋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隨後又假模假式的清了清嗓子,宣布會議結束。
雪崩徹底平息了下來,寧弈抖落了身上的積雪,再一次向山頂爬去。
日頭偏西,山上的溫度越來越低,幾乎到了滴水成冰的狀態。
他在背風坡上找到了一處天然的洞穴,終於可以停下來休息一會。
寧弈的神經慢慢的放鬆下來,擺弄起了取暖設備。
外邊的雪還是在飄,寧弈看著看著就出了神,把終端調整成了拍照模式,將雪景拍了下來。
做完這一切,他才轉過彎來,拍這個乾什麼。
他的想念礙於空間沒法當麵說出來,隻能用這種方式記錄下來,等待日後找機會分享。
寧弈自覺自己這個戀愛談的莫名其妙,好像水到渠成一般。
他們就這麼在一起了,連點正式的表達都沒有。
等到自己回過點味道的時候,發現是真的不能離開了。
現在天時地利人和,寧弈索性放空自己,開始複盤他們這條絕對不平凡的路程。
剛認識的時候似乎也沒有什麼特彆的,寧弈掰著指頭開始計算,依靠自己強大的濾鏡,硬生生把一段公事公辦的相處品出了幾分欲說還休的味道。
被重點關照,二十四小時監控,怎麼不能算是他對我很特彆呢?
寧弈戀愛沒談過,自作多情的功夫倒是厲害。
他把往日裡葉霖冷著臉訓斥他的模樣都理解成了表象,核心還是愛他的。
他就這樣一點一滴的給自己的戀愛加糖,直到甜蜜到再也無法增加為止。
太犯規了,寧弈突然伸手捂住了臉,發出了難以控製的開心的笑聲。
第一百三十八章 表白
可能是睡前想得太開心,寧弈竟然夢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說起來奇怪,他的記憶經常會出現問題:在某個分界點突然斷開,然後淡忘之前的事情。
人群喧鬨的聲音仍在耳邊,寧弈用力地晃了晃頭,分辨出了眼前的場景。
這裡是學校的禮堂。
他低下頭,看著套在自己身上的校服以及校徽,腦海裡遲鈍的浮現了一個念頭。
難道我又做夢了?
更年輕一點的塞勒穿著禮服,身上掛著的榮譽校長的徽章,正在莊重的發布演講。
完蛋,寧弈皺起眉頭,這是哪一場典禮啊?
台上塞勒的演講已經結束,寧弈定睛一看,哈娜達做為往屆優秀畢業生的代表,已經走上了台。
他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這是他入學的第一年。
哈娜達畢業後沒有跟自己的老師一起做研究,被打包送去管委會,給剛剛上任的裡維奇做了好幾年的秘書。
那個時候她眼神裡已經初見殺氣,儘管臉上保持著完美的微笑,寧弈還是打了個哆嗦。
他低下頭當了幾秒鵪鶉,很快又在禮堂裡尋找起自己熟悉的身影來。
畢業生們坐在前麵幾排,此刻各個正襟危坐,將伊甸園矜持高雅的作風貫徹到最後一刻。
他的視線在前麵逡巡了一圈,也沒能找到自己意料之中的身影。
寧弈突然難過了起來,一種失落的感覺爬滿了心頭。
前排有一個空著的位置格外的醒目。
直到典禮結束,寧弈都沒找到他想看見的人。
葉霖活像人間蒸發,偌大的禮堂裡,就是瞧不見他的身影。
一到關鍵處,寧弈的腦子就突然下了線,怎麼都回想不起來之後發生了什麼。
這之後絕對發生了一件事,相當重要的那種,他心裡縈繞著一股莫名的執念,好像有一件事等著他去完成。
畢業生們已經散開在校園各處,他們這些低年級的學生也該回去繼續上課。
寧弈充分發揮了念書時候的混賬勁頭,心安理得的翹了課,開始四處尋覓記憶裡的身影。
功夫不負有心人,寧弈另辟蹊徑,在哈娜達身邊捉到了自己的目標。
“你來了啊?”遠處傳來對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哈娜達:“我還以為你忘記了。”
“我沒忘記。”葉霖的聲音傳過來,比現在更加稚嫩些:“演講怎麼樣?”
“這不是手到擒來。”哈娜達的語調上揚,帶著一股子飛揚的勁:“小看我不是。”
後麵的話語實在是有些聽不清了,寧弈活動了一下蹲的發麻的腿,藏身的草叢發出了沙沙聲,很快就被注意到了。
“誰在那?”
順著哈娜達的詢問,寧弈慢慢地走出了草叢,揚起一個笑容。
“我還以為是誰呢。”哈娜達嘀咕了兩聲,以為寧弈是翹課偷懶的學生,也不在意他了。
寧弈挪開視線,拿出了自己臨時想好的台詞。
他像變戲法一樣的拿出了一個草編的戒指,在夢裡完成了他的每日表白計劃。
“我喜歡你。”寧弈的眼神亮的驚人:“我們在一起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神廟
夢境結束的時候,葉霖還是沒答應他。
寧弈悠悠轉醒,對這個問題經過了深刻的反思,都做夢了,就讓他做到底又能怎麼樣呢?
外麵的雪已經停了,天空放晴,映襯的地上的積雪格外刺眼。
正午時分,寧弈終於站在了這座神廟麵前。
整座神廟顯得巍峨又莊嚴,幾乎有著一切宗教祭祀場所的特質。
飛起的簷腳仿佛和天空融為一體,牆壁上的朱紅色隨著時間變得暗沉,卻掩蓋不了原本的氣勢。
神廟前的空地上堆著許多白色的石頭,已經褪色的經幡飄蕩在空中。
屋簷上的金漆依舊豔麗,整個神廟顯得相當安靜肅穆
這樣一座神廟,能夠建成,想必也是花了不少的人力物力。
寧弈深吸了一口氣,緩慢的往前走去。
這裡很久沒有人類活動的痕跡,但是這裡肅穆的氛圍是怎麼也掩飾不去的。
它不會隨著歲月消弭,會隨著時間凝固成一種特殊的痕跡。
神廟前的雪地上有幾個新鮮的腳印,似乎剛剛有人來過這裡。
誰沒事乾跑來這裡啊。
寧弈在心裡小聲嘀咕了兩句,推開了神廟沉重的大門。
入眼的是神廟的前院,正對著大殿,兩側有不少連通的房間,因該是供神廟裡的人休憩用的。
大殿裡供奉著一尊講不名字的神像,兩側排列的許多姿態各異的神像,寧弈不知道他們叫什麼,隻能依稀辨認出是舊紀元的教派。
神像下堆放著類似祭品的東西,供奉著許多奇珍異寶,神像麵前燃燒著油燈,不知是誰點燃的。
大殿的屋頂裝飾著顏色嚴厲的花紋,一眼望過去仿佛置身於夢境之中。
這些花紋並不寫實,而是某些帶有宗教意義,被彩繪在漫天神佛周邊,顯出一股富麗堂皇。
長明燈點亮了整座神殿,伸向的金漆完好如初,在油燈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這裡藏著伊甸園積累數年也得不到的珍寶,寧弈仔細欣賞著,看入了迷。
伊甸園的信仰不可動搖。
這是他們每個人都必須銘刻在心的一句話。
在滅頂之災中,伊甸園開創了新的文明,製定了新的文字和規則,親自畫下了他們和域外之間的分界線。
新的文明不需要舊文明的點綴,那種陳舊腐朽的文明,早該隨著世界末日一起消失。
雖然伊甸園裡沒有神明存在,並不妨礙人類造出一個虛無偶像。
伊甸園的象征是永居天國的主神,而那些以天使為名號的人,則是主神的信徒。
這也算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到其他教派的信仰。
寧弈近乎癡迷的看著這些神像,這是人類在曆史的長河中留下的瑰寶,並不會因為一些否定就失去原有的色彩。
他走出了大殿,走向了另一間神殿內。
神殿的牆壁上描繪了一副人們生產勞作的圖景,之後則記錄了神祗創世的過程,這些畫麵十分簡單,不知道是誰留下的。
神廟的建築手法也是伊甸園內從來沒有出現過的,裝飾風格也不是新舊紀元交替時期誕生的。
這座神廟應該是舊紀元曆,甚至更早之前的人類建造的。
和新紀元內的複古風格不同,這裡不是那種粗製濫造的模仿,而是工匠虔誠的,一筆一筆勾勒出來的圖騰。
繞過層層疊疊的經幡,寧弈步入了真正的後院。
一座石塔拔地而起,塔頂延伸出數十條麻繩,上麵懸掛著一片片經幡,在空中飛揚。
再往深處走,就沒有了供奉神像的神殿,而是一幢貯藏典籍的小樓。
他繞過石塔,在神廟邊緣的走廊上,見到了朝思暮想的身影。
葉霖回過頭,看見寧弈的一瞬間,眼裡閃過了一抹驚訝。
“你也在這裡?”
“對,對啊。”寧弈怔了一下,說話也有些磕巴:“你,你怎麼——”
寧弈說到一半,突然醍醐灌頂,他們倆好巧不巧的,任務又撞在一塊了。
伊甸園撞車率是不是太高了一點。
“上麵派你來調查這裡?”葉霖朝他走近了幾步,“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我今天剛到。”寧弈褪去最初的茫然,心裡的狂喜壓倒了一切:“偵測組在這裡發現了建築群,院長讓我過來調查。”
“你一個人嗎?”葉霖的神色間明顯不讚同:“為什麼不要求派遣其他小隊,或者聯合執行?”
寧弈哽了一下,顯然是沒做好準備,也是在沒料到他第一個會問這問題。
“我,我一個人可以啊。”
寧弈試圖回到幾個月前嘴硬的撬起地球的狀態:“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嗎?”
葉霖歎了口氣,在寧弈譴責的目光下敷衍地說到:“信信信。”
“哎呀,我知道錯了嘛。”寧弈垂下眼睛,嘴角也撇了下來,整一個虛心認錯的模樣:“我下一次一定。”
“你哪次不是這麼說的?”葉霖壓根沒有跟他計較的意思:“你去執行你的任務吧。”
寧弈傻笑了兩聲,正想湊過去討個親吻,又被周圍肅穆的氛圍壓製的不敢動彈。
“你來做什麼啊?”
“還不能告訴你,”葉霖搖了搖頭:“我得保密。”
“喔,好吧,”寧弈順嘴問了出來:“你一個人啊。”
他不出所料沒得到回答,而是從葉霖臉上看到了一點不自然的神色。
“我靠,”寧弈咬牙切齒地說到:“原來你也——”
葉霖故意偏過頭去看走廊的彩繪,就是不肯跟寧弈對視。
迫於某人怨念太深的視線,葉霖不得不開口辯解:“保密任務——”
“是啊,怎麼不要求其他人來呢。”寧弈陰陽了回去,還故意模仿剛剛葉霖的語氣:“你一個人啊。”
寧弈故意模仿的語氣配上他賤嗖嗖得表情,讓人恨不得甩他一耳光。
葉霖忍了又忍,忍住了自己動手的欲望,對自己的這個幼稚鬼戀人展現了充分的包容。
忍了唄,人是自己喜歡的,還能怎麼樣呢?
“對不起。”葉霖擺出了自己的假笑道歉:“我知道錯了。”
“那你又不改——”寧弈禍從口出,看見葉霖滿臉寫著‘怎樣’兩個大字,把剩下的話咽回了肚子裡。
他唯唯諾諾的站在原地,窩囊得像一條風景線。
第一百四十章 調查
不行,我怎麼能這麼輕鬆地屈服!
寧弈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我——”
他話還沒出口就被堵了回去,葉霖看他的眼神裡沒有一點激情:“你不是有任務嗎?”
寧弈隻能憋屈的閉上了嘴,硬來肯定沒戲,他倒不如思考一下如何曲線救國。
淡了淡了,感情真是淡了,悲傷的寧弈轉身而去,哼唱著悲傷的小情歌,留給葉霖一個悲傷的背影。
這人到底什麼毛病,葉霖在原地目送寧弈,腦子裡再一次閃過了這個問題。
悲傷的調查員推開了眼前的屋門,被濃厚的香味熏得差點流下眼淚。
他的神經仿佛被幾百個裡維奇同時暴捶,恍惚間看到了天堂的大門。
寧弈捂住了鼻子,很誠實地祈禱自己的鼻子突然失靈。
幾具乾屍盤著腿坐在房間裡,屍體的肌肉組織已經失水,緊緊的貼在骨骼上。
他們的麵容平和,看上去像是自然死亡。
雪山乾燥嚴寒的環境保護了屍體,將細節完整的保留了下來。
寧弈拿出日誌,將這裡的情形一一記錄了下來。
房間的四周懸掛著不知名的織物,上麵的花紋繁複精致,似乎也蘊含著什麼特殊的意義。
伊甸園的文明體係裡從來沒有出現過這些。
不過他們對於這種文化遺跡的探秘似乎還挺熱衷的,寧弈收好了從織物上收集的纖維,將這些紋樣記錄下來之後,原樣離開了房間。
天地良心,他沒有打擾這些先輩死後安寧的愛好。
整個神廟的規模宏大,讓人不禁感歎這些先民時如何建造了這樣一座神廟。
這裡堆積著巨額的財富,在這裡探索的越久,寧弈隻覺得自己對金錢的觀念越來越稀薄,假如將神廟擁有的財富拿去供養伊甸園,伊甸園隻會更加富足。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伊甸園派人來的用意。
“伊甸園將域外的人類視為螻蟻,不顧一切的攫奪侵占資源。”
趙雪曼的話冷不丁的出現在自己腦海裡,在寧弈腦海裡炸了一個響雷。
為什麼,寧弈納了悶,怎麼感覺,以前也有人跟他說過這個。
“地球上的每一個生命都有生存下去的權力,我們無法奪取,也不應當奪取。”
又是那個模糊的人影,比上一次稍微清晰了一點,站在寧弈身邊。
他們似乎站在一處小山坡上,看著下方城鎮裡的居民忙碌。
“你看。”她伸出手指向遠方:“這就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
寧弈順著她手臂的方向望去,眼前忽而浮現了喧鬨的集市,努力開墾荒地的人們,還有遠處地平線上巨大的穹頂。
“那裡是伊甸園,曾經是我的家。”
“那我們為什麼不回家呢?”
“它被人類的野心和欲望支配了,已經不是最初的那個家園了。”
“那,就是它錯了?”
她說完,輕輕的蹲下來,跟寧弈的視線齊平:“不,伊甸園本身沒有錯。“
“錯的是他們的傲慢和欲望。”
“每個人都有生存下去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