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光亮全部消失,時蹤的眼前又恢複了一片漆黑。
那片空間再亮起來的時候,時蹤看到了第二段故事。
山間小道上,一個僧人正在趕路。
他的衣衫破破爛爛,腳下的草鞋也磨破了,雙腳起了血泡,血泡破裂後裡麵的膿與血把他的傷口和鞋子都黏在了一起,看起來整個人都苦不堪言。
可是他步履不停,依然隻是雙手合十,虔誠地往一個方向走去。
大概那是他所向往的朝聖之地。
途徑一個酒家,裡麵飄來飯菜的香味,僧人餓極了,終究忍不住在酒家門口駐足。
有小二過來,看到他的樣子,立刻麵露不屑。“哪來的窮和尚?你沒錢吧?沒錢就趕緊滾!”
僧人確實拿不出錢來。
他求了小二許久,嘴皮子都求破了,最後隻得到了一碗米湯。
僧人卻像是很滿足,把碗還給小二後,立刻又踏上了前進的道路。
其後不久,他聽到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類似於什麼東西不斷從天上墜落下來的聲音。
那不是雨水,因為雨水的聲音會輕很多。
正疑惑間,僧人回頭,這就看到了如雨般從天下掉下來的黃金。
成堆成堆的黃金就那麼出現在他的身後。
隻要他回頭,就可以坐享所有金山、一世富貴。
“回頭吧,它們通通是你的。
“隻要回頭,你就可以穿華麗的衣衫,可以吃遍山珍海味,為什麼要去求佛呢?你看看你現在有多苦!”
這樣的聲音就響徹在僧人的耳畔。
然而他隻是短暫地看了那些黃金,就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了。
在他的身後,數座金山在倏忽之間全都變成了白骨。
第二段故事結束後,很快時蹤看到了第三段故事。
故事的主角依然是個僧人。
這回他在佛堂裡打座念經敲木魚。
門外忽然有了琴聲,那琴聲曼妙、悠揚,輕易就吸引了僧人的注意力。
他順著琴聲推開門走到庭院裡,看見池塘裡已枯萎的蓮花重新開放,看見院角那枯黃的樹葉重新變綠。
這琴聲好似給萬物帶來了生機,也給他的心靈帶去了溫暖的撫慰。
相比之下,佛經算什麼呢?
不過在癡癡地聆聽了一段時間的琴聲後,僧人終究走進了庭院,再去到池塘邊搬起一塊石頭,然後乾脆利落地把那把琴砸碎了。
琴音消失。
片刻後,重新在庭院裡響起的,是佛堂裡的木魚聲,和僧人念經的聲音。
綠色的樹葉重新變黃,池塘裡的蓮花驟然枯萎。
而那把被砸碎的琴也變成了枯骨,靜靜躺在了泥土之中。
三段故事依次播放完畢,房間再度恢複黑暗。
之後時蹤看到了最後一段畫麵——
山之角,海之畔,一個麵容英俊的男人靜靜站在那裡。
他伸出右手,那上麵卻缺了三根手指。
其後他做了個召喚什麼的動作,便有三具骷髏從虛空而來,而後變作了三根手指,讓他的右手重新恢複完整。
“看來你們的引誘全都失敗了。”
男人輕輕歎了一口氣,隨即嘴角卻出現了頑劣的笑容。
“沒關係,我親自去找他。
“他此世……休想成佛!”
·
所有畫麵與聲音全部消失。
黑暗的房間被尋常的燈火點亮,時蹤根據係統的指示穿過這間房,走至房間的儘頭,打開了一扇門。
穿過這扇門,他發現他來到了從古堡三層去往第二層的樓梯口。
祝霜芸回宴會廳找東西吃了,其餘所有玩家倒是都還站在迷宮的入口處。
聽見樓梯口的聲響,他們便紛紛往這處望了過來。
左三丘首先笑著朝時蹤奔了過去。“我就知道你能贏!你的傷沒事兒吧?”
“沒事。”時蹤搖頭,“出迷宮後就恢複了。就跟你們也都沒事一樣。”
說完這話,時蹤側頭朝賀真看去。
時蹤的目光顯得有些若有所思。他在思考賀真與自己在腦海中看到的那個戴麵具男人的關係。
賀真的目光依舊冷酷,甚至冷酷到了刻意的地步,讓人無法揣測他的真實情緒。
兩人目光相對了一刹,時蹤挪開視線,看向了站在角落裡低著頭不發一言的張琦君。
時蹤一步步走到張琦君麵前,居高臨下看著他。
他的聲音居然是輕柔的。“抬起頭來。”
張琦君怔愣了一下,隨即緩緩抬頭,在觸及時蹤目光的那一刹,又把頭偏了開來。
時蹤直截了當地問他:“你想殺我。為什麼?”
張琦君沉默了許久,倒也總算抬頭迎上時蹤的目光。“我想獲取你的身份。就是這麼簡單。我願賭服輸。
“所以呢?知道我對你有殺心,你想怎麼樣?殺掉我?可你現在還不可以。我這裡還有你沒有了解的一部分故事。我……”
時蹤卻是反問:“你想殺我,並且將這個想法付諸實踐了。但你沒有成功,為了避免你再次對我動手,我得先下手為強殺掉你。這是你的邏輯?”
張琦君不知道時蹤為什麼問出這個問題。
於是他皺緊眉頭看向時蹤。“你這樣的人,難道還會放過我?我知道你想讓我死。你巴不得立刻殺了我。”
“為什麼你們都覺得……我很喜歡乾殺人這種麻煩事兒呢?”
說這話的時候,時蹤似笑非笑瞥了一眼不遠外的賀真。
他想起了昨晚賀真對自己的那番“說教”。
但時蹤自認他不喜歡殺人,也不屑於殺人。
誰想害我,我就先一步送他去死。
這太低級了。除了解氣,沒多大作用。
殺人其實並不難,很多時候隻要心夠狠就可以。
可是這並沒有實際意義。
死人不過是一堆腐肉爛骨頭。
而那人如果活著,才能為自己所用。
當然,這要在對方值錢、有用的前提下。
對於時蹤來說,麵對針鋒相對的對手、不遺餘力想要殺死自己的宿敵……沒有什麼比有朝一日讓他乖乖對自己俯首稱臣更讓人愉快的了。
收回視線,時蹤重新看向麵前的張琦君,忽然問:“你很喜歡唱戲,對麼?”
張琦君:“是又怎麼樣?”
“那你為什麼想要我這個民宿老板的身份?”
“因為我要獲得‘晚宴’的資格。”
“獲得那個資格之後呢?可以做什麼?你想利用這個身份實現什麼?”
“這不用你管!”
在剛看到時蹤的時候,張琦君對他有愧疚、也有畏懼。
他隻是一個喜歡唱戲聽戲的普通人,幾乎被遊戲和師父逼成了殺人犯,但這從來不是他的本願。
為了師父,他咬著牙把這份愧疚壓了下去。他儘量從容且平靜地接受著時蹤的質問。
這個時候他在拚命告誡自己一件事——
把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絕對不要讓時蹤懷疑到師父頭上。
因為他知道時蹤這樣的人不易對付。
師父幫他分析過時蹤的性格,如果讓時蹤懷疑這一切都是師父所為,他一定會殺了師父,他絕對不會心慈手軟。
然而現在他發現時蹤顯然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糊弄過去的。
張琦君從容不下去了。
剛才他以為時蹤隻是想報複自己,他儘管有些害怕,但還能壓抑住。
上戲台唱過幾場戲,收獲了很多掌聲,這對他來說,已經是他原本平凡人生裡最美好的事了。
他有過了這樣的美好,因此可以不帶遺憾的死去。
張琦君不怕死。
可是他怕師父李融景死。
現在他那因為擔心時蹤會報複李融景而生出的恐懼、驚慌失措,已經快要壓抑不住了。
他連肩膀都輕輕抖了起來。
時蹤把張琦君的反應儘收眼底,然後他淡淡笑了,繼續問道:“到底是你自己想要我的身份,還是你們公會需要?”
張琦君雙手緊緊握成拳,好半天才鬆開。
與此同時他緊咬著唇,連眼睛都紅了。
“不是你想要我的身份。是其他人,對麼?
“告訴我,是誰讓你這麼做的?”
時蹤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溫柔,聲音也很溫柔。
可不過這麼一句狀似溫柔的話,卻生生把張琦君的眼淚給逼了出來。
見狀,時蹤微微詫異地瞥他一眼。“嘖,是你要殺我,怎麼你反倒哭了,搞得好像是我在欺負你一樣?”
“是我要你的身份,跟其他人沒有關係。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是喜歡京劇,但我隻是喜歡聽,並不那麼喜歡唱。
“入了這行之後,我才知道唱京劇有多苦。我每天天不亮就要起來練習,練身段、練嗓子……師父還動不動打我。所以……
“所以我恨他,也恨上了唱京劇。我隻是想為自己換個身份而已!
“我身上是比你們這些新人多一些道具,其中有殺死你後可以掠奪你身份的道具。但那些隻是師父當禮物一股腦送給我的……他對這一切毫不知情!
“我隻是在進遊戲後,發現你是普通人,而我掌握著阿修羅的能力……
“其他人,烏鴉、餓鬼什麼的,我擔心他們各有異能,無法用尋常方法殺死,並且我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否擁有身份……
“所以這些人中,我隻能掠奪你的身份。
“都是我的問題。是我肆意妄為,是我對不起師父的栽培。他一直隻想讓我安安靜靜唱戲的……
“這件事,是我做得不厚道。但一人做事一人當。
“有什麼事兒,你全衝著我來!”
帶著哭腔說完一大段話,張琦君跑了。
時蹤不以為意地挑了下眉。
——嘖,不愧是唱戲的,肺活量真好。
樓梯間一時安靜下來,左三丘眨了下眼睛,撓了撓頭。
賀真默默盯著時蹤不吭聲。
時蹤想到什麼,朝賀真走去,周律倒是先朝樓梯口處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