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在關心我?”
這是賀真在不久前曾問過時蹤的問題。
對此時蹤的回答是:“當然關心你。
“你是公會的重要成員。周律、祝霜橋、三三他們,我也很關心。”
現在換做時蹤問賀真一句——“你關心他嗎?”
按理,對於這個很難回答的問題,賀真可以有樣學樣,說他關心所有人。
但他畢竟沒有這麼回答。
注視時蹤片刻,賀真傾身上前,近距離地盯住他的眼睛,把問題反拋了回去。
“你不希望我關心他的安危?”
——時蹤到底是抱著什麼樣的想法問出這個問題的?
嘖。化被動為主動?
純良大學生也學會耍滑頭了。
做出這樣的評價後,時蹤眼瞼下垂,似乎盯住了賀真的嘴,又或者是喉結,然後他再重新抬眸看向賀真的眼睛。
剛才是他在等待賀真的回答。
現在則是賀真在等待他。
等待期間他的睫毛微微顫了一下,但是並沒有眨眼。
過了一會兒,時蹤淡淡笑了。
他抬起手,指尖先是放到賀真耳後,撥弄了一下那裡的碎發,再滑到賀真的臉頰處。
然後他用一種分不清假意還是真心的口吻,輕聲開口道:“如果你是餘欽,那我無所謂你是否關心他。但如果你是賀真——
“跟我簽協議的人是賀真。
“所以,賀真是我一個人的。
“他不可以關心其他任何人。
“哪怕那個人是我的另一部分靈魂。”
左三丘已經和其他人一起把空餐盤端走了,這會兒站在食堂一樓的大門處遙遙催促起時蹤。
“小左,走了。咱們還得趕緊去練習大樓,彆誤了時間!”
聞言,時蹤遙遙朝左三丘一點頭,端著餐盤和小右一起站了起來。
在賀真站起來之前,他又俯下身在他耳邊說道:“所以我其實也可以換個問題——
“你到底還是不是純粹的賀真。”
沒等賀真回答,時蹤端著餐盤走了。
賀真略蹙了一下眉頭,也把空餐盤端起來,去到存放空盤子的地方放下,再走出食堂大樓。
清晨的陽光傾斜在筆直的小道上,也傾斜在時蹤的背影上。
他和小右緊緊相貼,從出生開始到現在他們都密不可分,這種默契讓他們走路走得非常順、可以說毫無障礙。
兩個人的關係無比親近,卻又無時無刻不想遠離彼此。
——正因為對方的存在,自己才會變成一個畸形人。
有時候雙胞胎彼此間的感情會非常好。
他們誕生自一個母體,這世上沒有人比他們更親密。
可有的情況下他們也會記恨彼此。
因為對方的存在,自己不再是獨一無二的個體。
那麼,時蹤剛才為什麼會問那個問題呢?
因為他的心理類似於雙胞胎中的某個?
他隻是不願意這世上還有另外一個自己?
又或者……他隻是想通過這個問題試探自己。
他那天離開客棧、獨自待了很久。
那一日,他到底做了什麼、或者看到了什麼,以至於想試探自己是不是徹底變成了餘欽呢?
最後,除卻這兩個因素……
賀真一步步朝前方的背影走去,他忍不住在想,在試探與各種算計之外,時蹤問出那個問題的時候,會否藏著幾分真心?
他這麼問,會是因為在意、因為有些吃醋嗎?
再深深看了前方的背影一眼,賀真一言不發走上前去到了時蹤的左邊,然後毫不避諱地握緊了他的手。
時蹤側過頭看他一眼,視線再下滑,瞥向兩人的手,然後下意識做了個抽手的動作。
他被賀真更用
力地攥住了。
眼眸上移,時蹤看向他的側臉。“你——”
“你老叫我看不透。”賀真打斷他道。
時蹤不語。
賀真再道:“你說的話也總是像謎語。我猜不準,乾脆不猜了。”
時蹤:“…………”
賀真看他一眼,便直視了前方。
兩個人就這麼在陽光下沉默著走了好一會兒,賀真才再開口:“其實我時常會夢見過去的某一幕。
“在地獄設計的那場遊戲裡,你經常被派去當npc。有一次我去控製中心看過你。
“你扮成npc為玩家們演繹劇情的時候,我就透過監控屏幕看著。
“那是一個古風劇本。
“故事發現在山上,時逢大雪,天地一片蒼茫……副本的布景其實和你後來寫的那個叫《第五個人》的劇本挺像。
“那一晚,夜幕降臨,空中有月。月光照在雪野間,也照在了你的身上。你穿著一身白袍坐在雪地裡,衝著鏡頭笑得非常溫柔。
“那個時候我感覺……你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一片月光,可分明又比那時的月色與雪色更要好看。
“地獄無日無月。但當你離開副本場地,來到控製中心,推門而入的那一瞬間,我看著你,就感覺你把月亮帶到地獄來了。
“那個時候我生出了一種隱秘的、不知道從何而來的衝動,我想把你要的一切都送給你。”
陽光熾烈了一些。
賀真的聲音頓了頓,再開口的時候語調變得更沉了。
“可實際上我什麼都給不了你。
“不僅如此,我還要為你施加酷刑,日複一日折磨你。所以——
“如果那些對你來說,是不好的、不堪回首的記憶,我能理解。
“我理解你隻願意承認我們在人間相遇的這一世。
“那麼好,至少現在我隻是賀真,我隻在意時蹤。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想要的回答。但……”
“挺好。夠了。”
時蹤笑了笑打斷他的話。
任賀真牽著自己的手往前走出幾步,時蹤再道:“這種話,隻有18歲的賀真能說出口。
“作為閻王,作為宋帝王,他沒有說這話的立場。他永遠不會對一個犯了罪的囚犯說這種話。他甚至不會多看我一眼。所以賀真——
“你要記住你的這句話。
“不然我不會原諒你的。”
·
接下來又沒有人說話了。
兩人再沉默著數步,前方不遠處的左三丘回過了頭來。
一眼看見兩人牽手的動作,左三丘瞪大了眼睛,顯得極為驚訝。
很快他反應過來什麼,鬆了一口氣。“是劇情要求?劇本不會給你們兩個安排了感情戲吧?要我說啊,這種戲可真難為我們這些直男。”
時蹤反握住賀真的手,衝左三丘淡淡道:“不難為。”
左三丘:“……啊?”
時蹤停下腳步,帶著賀真也停了下來。
然後,在左三丘越來越震驚的注視中,時蹤側過身,湊過去親了一下賀真的臉。
賀真:“!”
左三丘:“!!!”
“好了。”
一下子逗了兩個人,時蹤愉悅地笑了笑。
但很快他的表情就變得嚴肅又冷酷。
瞥一眼走在前方的高級管理員的背影,他道:“該乾正事了。”
·
9點整,畸形人們被分到了兩個教室。
老人們在一個教室,新人們在另一個,每個教室都有一名教師。
一名教師是男的、一名則是女的。
兩個人都穿著同樣的白衣服白褲子,並且都是全能型人才,唱歌、跳舞都會一點。
他們首先會再為大家講述一遍藝術團的發家史與存活的艱辛,老板操持藝術團的不容易,並告訴大家,
作為畸形人,這世上居然有能讓他們生存下去、能賺錢的地方,他們已經足夠幸運。
進教室後畸形人們還聽到了教師們對課程的介紹。
上午他們將強化學習唱歌跳舞相關的基礎功底。
下午則更專業的老師過來,根據他們每個人的特長,強化教學聲樂、魔術又或者相聲一類的才藝。
一開始時蹤狀似溫順地跟著老師練習基本功。
然而在練習聲樂的時候,他試探著問了老師一句:“都是成年人的歌曲嗎?老師會教我們唱童謠嗎?”
老師的臉立刻白了。
下意識往窗外望了一眼,他勉強開口道:“說什麼呢?這裡不適合小孩子參觀。成人又不喜歡小孩子的歌!
“我們就唱大人才會喜歡的歌!”
另一邊。練習大樓後方的樹林裡,紫紅和蘇曉山守在這裡。
紫紅一直在數數,發現不久前進出食堂大樓的管理員數量,和剛才來了練習大樓又離開的管理員對得上。
在這個基礎上,她特意又等了半個小時,發現那些管理員全都沒有在練習大樓附近出現,也就暫時放了心。
她給蘇曉山使了個眼色。“咱們現在潛入練習大樓,找機會與畸形人取得溝通吧?
“你剛才看著他們進教室了,你可以溝通並信任的那個畸形人在哪間教室,你知道的?”
蘇曉山點點頭道:“我知道。跟他們溝通的事,交給我。我可以和他們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