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與明亮的燈火將這一方廣場點亮。
空氣中彌漫著菜油與啤酒的味道。
散落在地的啤酒瓶碎片與酒水倒映著空中的月亮,以及附近那五個高級管理員緊張而又顯得彷徨的身影。
蘇曉山站在時蹤所處的帳篷前一動不動。
他並沒有輕易將那火點燃。
畢竟現在油與酒精都已經揮發在了他周圍的空氣中。
這會兒並沒有風將它們及時吹散,如若他點火的時候稍有不慎,又或者在火勢起來後被那毫不在意自己性命的百裡平拖住,他也可能喪命於火海、甚至爆炸中。
一滴冷汗從他的額角滑落,再沒入耳鬢。
這個時候蘇曉山百思不得其解的是——
為什麼百裡平不怕死?
道具商店沒有起死回生的道具。
蘇曉山可以肯定。
至少目前為止沒有。
道具商店每次給玩家開放的道具都不同。
這是因為它遵循著一個宗旨——
比玩家所擁有積分更貴的道具,商店裡不會做相應的展示。
也就是說,玩家隻能在商店裡看到自己買得起的道具。
理論上,當積分多到了一定程度,玩家也許會在道具商店裡看到能讓自己逆天改命的道具。
這也是遊戲在最初對每個玩家做出過的承諾。
但現在看來這話更像是係統對玩家的畫餅。
蘇曉山和其他玩家做過估算,想要逆天改命,積分會高到離譜。
到目前為止,積分多到有機會購買這種強大道具的玩家,蘇曉山還沒聽說過。
所以這個百裡平到底是什麼情況?
畸形人中的某個人是他的摯愛?是他的親人?或者很珍貴的朋友?
他不惜犧牲自己,也一定要救那個人?
可現在存活的那部分畸形人都是長生公會的。
而他對這個公會做過調查。
刑警出生的他自認已對那幫人的人際關係網做了充分而又詳細的調研。
其中人脈最多的人是大總裁周律,蘇曉山也在他身上花費了最多的時間。
可哪怕是周律,蘇曉山該查的也都查清楚了。
理應沒有任何人,會跟長生公會裡的某個人有這麼深的羈絆。
那麼還是應該將思路重新放到道具上。
到底哪一樣道具,是可以讓百裡平利用的?
等等。我忽略了一點。
我現在要殺時蹤、百裡平馬上就出現了……
如果這不是巧合,這背後有沒有什麼我沒發現的原因?
然而對於通訊類的道具,高級管理員那邊的儀器都能檢查出來。
他們到底是怎麼溝通的?
再來……百裡平不怕死,有沒有可能是因為他本來就不存在?
蘇曉山沒有時間深思了。
或者就算他能將一切想明白,對眼下的困局也沒有任何幫助。
因為利刃破空的細微聲音已在他耳後響起。
那是明月的短刀刺了過來!
舉刀刺向蘇曉山身後的時候,明月看到了他腦袋背後的那另外一張臉。
那是他畸形化後生出的一張臉。
他現在的角色名字是【雙麵人】。
後腦勺上,那雙眼睛冷冷地與明月對視,這讓明月能感覺到,他這雙眼睛也確實能看見東西,而不單單隻是擺設。
漫不經心對著那雙眼睛笑了笑,明月手上的動作毫不留情。
然而蘇曉山不愧為刑警出生,一個側身就避開了這一擊,與此同時他向後錯落幾步,抬手握成拳,手肘穩準狠地向後發出一記攻勢。
明月肩膀頓時受到重創,手腕上的短刀一下子掉落在地。
接下來明月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彎腰去撿刀。
然而他的餘光瞥見
蘇曉山的手先一步向那把刀而去。
於是明月迅速側身臥倒,身體借助慣性往前滑,腳尖順勢往刀把上一踢,將刀往前踹出差不多一米。
接下來他與蘇曉山做了同樣的動作——
撲向那把刀!
然而由於明月肩膀太過疼痛,並且需要從地上爬起來再行動,他比蘇曉山慢了一點。
這個功夫,蘇曉山已先於明月撿起那把刀握在手上,並猝不及防轉身一把按住明月的脖頸,將他狠狠摔在了地上。
明月後背轟然撞地,他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骨頭摔碎了,嘴裡下意識發出一聲悶哼。
下一刻,左手握著刀的蘇曉山欺身而上。
刀鋒自明月的右手邊滑至心臟位置,他抬起眼,對上了蘇曉山淩厲的、藏著無儘殺意的目光。
倒映著清冷月光的淩厲刀尖對準了明月的心臟,尚未真正刺下去。
就在這一瞬,蘇曉山手上的動作頓住了。
被殺意與怒意裹挾的眼眸深處滑過了幾分了然。
那是因為他忽然想明白了什麼——
他想起了在某個副本裡,他和其餘玩家曾討論過一個名叫【附身】的道具的用途。
大家都認為這個道具不僅昂貴,使用條件還非常苛刻,可以說沒有太大的用處。
那個時候曾有人提過一句——
“但在另一種情況下,這個道具或許有大用。
“比如某個人如果存在人格分裂的病症,他可不可以讓副人格去到某個npc上,而主人格還可以繼續操控原來的身體呢?!
“這樣一來,副人格可以去極為危險的地方探索,因為他不怕死!他死了,應該還可以回歸原來的身體。
“當然,這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主副人格願意一起配合。”
蘇曉山並不確定這個百裡平是不是時蹤的副人格,畢竟根據他之前調研的結果來看,時蹤並沒有多重人格的病症。
但時蹤很有可能通過某種不為人知的方式,用到了這個道具。
所以百裡平不怕死,因為他本來就“不存在”,這個npc死了,他身體裡的意識會回歸本體。
在這種情況下,蘇曉山迅速明白過來自己掉入了陷阱——
沒有什麼實力的、根本不能打的百裡平,為什麼竟會選擇跟刑警出身的自己“單挑”?
百裡平已經在其餘高級管理員麵前暴露,他沒有再臥底下去的必要,更何況今晚這一役過後,陣營戰似乎就要結束了……
種種一切都在說明,百裡平的任務結束了,所以他可以“死”了。
這具npc的軀殼橫豎要“死”,百裡平乾脆物儘其用,把蘇曉山坑了一把。
所以蘇曉山反應過來,他是故意要讓自己捅下這一刀的。
可為什麼呢?
電光火石間,蘇曉山把百裡平為什麼會存在、為什麼不怕死、以及“提出單挑”是為了誘導自己殺他這些事情想清楚了。
他還沒有想清楚百裡平設計自己殺他,為的是怎麼坑自己。
不過這不妨礙他先暫停了手上的動作。
前額出的汗更多了,蘇曉山死死盯著明月,握刀的手有些不穩。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讓自己殺他?
下一刻,蘇曉山看見百裡平朝自己綻放了一個微笑。
然後他竟主動抬起了上半身,一下子撞了過來。
“撲哧”一聲,那是鋒利的短刀刀刃刺進胸口的聲音。
蘇曉山又一次被鮮血噴了滿臉。
緊接著他看見百裡平睜著眼睛倒在了血泊裡,像是死不瞑目。
蘇曉山的第一個反應是左手一個用力,將刀從百裡平的心臟拔|出來。
他殺過不少人。
其中第一個人是一個劫持人質的罪犯,那會兒蘇曉山是咬著牙將他擊斃的。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
他每每想起那一幕,手都會顫抖。
可後來那樣的情況就沒再出現過。
尤其是在遊戲裡走到現在,殺人對他來說已是家常便飯,他再也不會因此受到半點觸動。
然而現在蘇曉山的手又不可自控地抖了一下。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對麵前人的死亡感到同情或者愧疚。
而隻是因為他從心底裡生出了一種恐懼。
這幾乎是直覺的指引。
他不會知道,就在他手抖的這一瞬,時蹤手裡的麻|醉|槍透過帳篷門簾的縫隙,對準了他的後背。
□□當然是紫紅的。
她決定加入畸形人陣營後,曾向明月求助。
那個時候明月讓她做了一件事——
與其讓麻|醉|槍被管理員搜身的時候收走,不如提前把它藏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紫紅照做了。
於是時蹤在結束技能學習,從練習大樓回帳篷的路上,將那把被紫紅藏起來的麻|醉|槍收到了自己的口袋裡。
剛才帳篷外明月與蘇曉山“單挑”的時候,故意把刀踹到了帳篷門簾這裡,就是為了方便時蹤向蘇曉山射麻醉針。
當然,明月借百裡平的身體故意演一場被蘇曉山殺的把戲,並不隻是讓時蹤給他來一針。
他與時蹤這麼做的真正目的,是為了讓祝霜橋徹底死心。
帳篷上的油、蘇曉山身上的油味、口袋裡的打火機,他左手裡的刀,還有百裡平心口的傷口,兩人搏鬥的痕跡……
檢察官出身的祝霜橋看到這些現場,當然會明白過來一切。
傷口上結了壞痂,一直流膿,始終不得痊愈。
時蹤做的事,是徹底把祝霜橋傷口上裡的膿與壞痂剜掉。
這麼做痛是痛了點,但有奇效。
隻有這樣,傷口才能重新生長,直至徹底愈合。
當然,明月之所以配合,還有彆的算計在。
他不知道時蹤這麼做,是不是單純隻是想幫祝霜橋而已。
反正他自己這麼做,還有彆的目的——
為了保命,也為了徹底收服祝霜橋。
蘇曉山這個內奸會壞事,必須除掉。
可如果不發生這種事,時蹤貿然殺掉他,會惹祝霜橋的疑心。
到時候他懷疑時蹤的居心、人品,擔心他會殺左三丘,那樣一來,事情有可能會變得很麻煩。
現在祝霜橋已能將蘇曉山這個人徹底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