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正月二十,有個風俗叫補天。
倒也不算什麼大節,就是這一天要吃煎餅。
往屋頂放幾張,謂之“補天”。
往井裡扔兩片,謂之“補地”。
楊寶柱將手裡的煎餅扔進井裡,又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後,便對著屋裡高喊一聲:“我出去啦!”
他老婆在屋裡抱怨道:“又去茶館,這剛回來的,也不歇歇。”
“嘿,多嘴婆娘!”
楊寶柱罵了一句,便將土煙杆子插在頸後,背著手,哼著小曲兒走出家門。
華陰老城並不大,因靠近潼關,乃兵家要衝,前朝曾毀於戰火,隻剩殘垣斷壁,數百裡杳無人煙,後來才逐漸恢複元氣。
楊寶柱雖隻是皮影戲左家班一名嗩呐手,下九流的行當,但祖上卻也輝煌過。
弘農楊氏,提起來可是響當當的存在,曾出過四代帝王,五代後妃,名臣將相也不少。
按理說,應該是橫行一方的大家族。
可惜,弘農楊氏始於西漢,興於魏晉,沒於隋唐,至宋時大族南遷,隻剩下他們這些旁支。
隻有祭祖時,才能追憶昔日輝煌。
每當楊寶柱提起此事,總會惹來笑話,畢竟關中這片地麵,誰家祖上沒闊過。
但這兩日,他卻很是春風得意。
“楊先生來了!”
果然,剛走進茶館,便有人高聲招呼,就連店小二也殷勤地端來茶水,小心伺候。
“楊老哥,那晚的事,再講講唄!”
楊寶柱剛坐下,便有幾人湊了過來。
“這不昨天剛講過麼!”
楊寶柱故作不耐地抱怨一句,但當取出土煙杆子,旁邊又有人殷勤地點上後,他還是抽了兩口,淡然道:“那晚的故事,可有的說了…”
“這次上元節鼓王大會,來參加的,可不止咱們陝州,就連不少外州隊伍也來,可比以往熱鬨多了……”
“他們各展絕活,咱華陰老班子,那可不能丟人啊,八方顯影術一出,當即震懾全場……”
“熊寶東你們聽過沒,長安火熊幫幫主!”
“比咱們這邊的血刀會如何?”
“呸,根本沒得比!那可是長安啊,人家手底下幫眾數千,個個都是能打的漢子。”
“但照樣,被摘了腦袋!”
“嘖嘖…我就在旁邊看著,哎呦,可濺了我一身血,可憐我剛做的新衣服…那李少俠,是拎著腦袋一聲吼,當真是唐時遊俠兒重現!”
楊寶柱不愧是戲班子出身,雖不會唱,但講起那晚的事,包袱是一個又一個,聽得眾人連連驚呼。
有人忍不住詢問道:“不就鼓王大會麼,咋搶的這麼厲害,還鬨出了人命?”
楊寶柱斜眼一瞥,“為了上華山!”
“啥?”
有人當即噴出一口茶,“那爛慫華山,我每天都上,他們想上,找我帶路啊,幾條道都熟。”
“嘿嘿。”
楊寶柱冷笑道:“你個沒見識的,真以為華山就是你眼中所見,有些地方,可不是普通人能上去的。”
“說多了伱們也不懂,反正那名額可值錢了,要不為啥外州的都要來搶?”
“值多少錢?”
“怎麼的,都得倆千兩吧…”
嘶——!
眾人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噗嗤!
就在這時,遠處角落,嬉笑聲傳來。
楊寶柱抬頭望去,卻見那裡坐了個紅臉漢子,身穿破破爛爛羊皮襖,個子挺高,腰間各掛著一把關山刀子。
是刀客!
楊寶柱原本還有些生氣,但這下卻心中一凜,小心抱拳道:“這位大俠,在下胡說的,您彆見怪。”
“你的消息過時了!”
紅臉漢子將碗中茶水一飲而儘,搖頭道:“一個名額,賣了一萬兩,那李衍手中九枚令牌,足足賣了九萬兩!”
“啥?”
這下輪到楊寶柱吃驚,頓時覺得懷裡二十兩的賞錢,不再那麼香,同時暗罵班主摳門。
“九萬兩啊…”
紅臉漢子嘖嘖搖頭,“不僅如此,豐陽縣的喬家,還有火熊幫一些老人,還聯合出五千兩紅,懸賞李衍腦袋。”
“他那顆腦袋,可是如今道上最值錢的!”
楊寶柱笑了,小心道:“那李少俠可是連化勁高手都能輕易斬殺,還是術士,誰這麼不要命敢去接紅。”
“要錢不要命的人多了!”
“不巧,我就是其中一個!”
紅臉漢子一邊說,一邊緩緩起身。
眾人這才發現,他個頭之高,竟有兩米!
楊寶柱咽了口唾沫,恭敬拱手道:“得罪得罪,敢問兄弟……”
“蒲縣,袁黑子!”
說罷,便哈哈大笑,闊步出門。
眾人麵麵相覷,皆是眼神驚懼。
“是蒲縣的袁遮天!”
……
袁遮天出了茶館,便大步流星走向城門。
他體型異於常人,走在街上很是醒目。
城門口,牆上赫然貼著他的通緝令,但幾名城衛看到,卻愣是扭回了頭,裝作沒瞧見。
“哼哼!”
袁遮天一聲冷笑,大搖大擺出了城門。
來到城外黃土崗子下,從樹上頓時跳出一名漢子,滿臉堆笑,恭敬拱手道:“見過大哥。”
“查到了沒?”
“點子就在三十裡外山中,那裡曾是舊唐陵,聽說有幾幫刀客已經去了。”
“結果怎麼樣?”
“這…全瘋了,自相殘殺而死,據一個活下來的說,他們撞到了臟東西,漫山遍野都是!”
“呸,都是些蠢貨!”
袁遮天冷笑著罵道:“那人可是術士,就這麼傻乎乎地上,跟找死有什麼區彆?”
“去,召人!”
“是!”
矮小漢子縱身而起,跳下土崗,騎著快馬飛奔離去,很快就沒了蹤影。
袁遮天則叼了根稻草,鬥笠一扣,翹著二郎腿,斜躺在樹下休息。
半個時辰後,打官道上走來三人,一僧一道一老嫗,正是上元節時,曾跟在熊寶東身邊的三名旁門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