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聽的名字啊!那我們幾天後再見啦。”
她笑得不加掩飾,聲音脆泠泠,歡快又活潑地念出那兩個字:“陸沉。”
*
慈善演出已經結束了半個小時。
秦宴獨自站在場地正門,抬眼看著門外一片漆黑夜色。黑壓壓的景色是說不清的壓抑陰沉,化成一團沉甸甸的墨,狠狠跌落在他心底。
這是少年第一次奔赴與他人的約定。他不懂得人際交往的竅門,隻能笨拙地早早起床,在約定見麵的一個小時前就趕到這裡。
那時的他甚至想好了台詞,等江月年出現,就佯裝無所謂地輕描淡寫一句:“沒關係,我也剛剛到。”
然而這句話終究沒能說出口。
他自始至終沒有見到江月年的身影。
她是十分認真的性子,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才導致沒辦法趕來。
秦宴擔心她遭遇了什麼意外,更怕她在那之後匆匆趕來,卻找不見他的蹤跡。
於是等舞台燈光熄滅、觀眾與工作人員儘數離去,他還站在原地固執地等一個影子。
夏天的夜晚燥熱難耐,偏偏前幾天又下了幾場大雨,在悶熱之餘,空氣裡又多了幾分涼絲絲的冷氣。他廉價的白襯衣粗糙單薄,在徐徐吹來的冷風下不堪一擊,寒氣一股腦地鑽進皮膚,讓秦宴抿起蒼白薄唇。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身後猝不及防響起一道聲音。
不是期望中的女孩聲線,而是痞氣十足、不懷好意的男聲:“哎喲,這不是秦宴嗎?怎麼一直站在這裡,難道在等人?”
這聲音裡滿是嘲弄與鄙夷,秦宴下意識攥緊衣擺,麵無表情地轉頭。
是那群經常來找茬的小混混。
身上是清一色的煙味,大概是趁表演結束,找了個沒人的地方一起抽煙。
“這都結束多久了,居然還在等。要我說啊,你就是被放鴿子囉。”
其中一個小平頭樂不可支地笑起來:“被人甩了也不知道,居然這麼白癡地一直在這兒等——怎麼,那是你喜歡的妹子啊?”
身旁的人笑得更歡,緊接著便是七嘴八舌的討論:“不是吧,他也會有喜歡的人?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行,誰能看上他啊,難怪被放鴿子,求你彆禍害人家女孩兒了。”
“不過話說回來,哪家姑娘這麼慘啊,居然被神經病給盯上。說不準什麼時候這人就發了病,那女孩絕對被嚇個半死。”
幾人說得尖酸惡毒,秦宴卻一直保持著無動於衷的模樣,看向他們的眼神冷得像鐵,仿佛在注視下水道裡無關痛癢的小蟲。
小平頭被他目中無人的態度激得怒從心起,狠狠嘖了一聲:“能約他出來,我估計那妹子也不怎麼樣。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人以群——”
這句話沒說完,小平頭就被人猛地抓過衣領。
秦宴一改之前淡漠冷然的態度,黑瞳裡映出幾分刀鋒般凜冽的光。這眼神狠得不像話,額前淩亂的碎發遮掩住大半光點,少年人上挑的細長眼眸幽深狠戾,如刃如刀。
不像人類的眼睛。
倒像是冬天寒意刺骨的漆黑湖泊。
小平頭被嚇得怔愣在原地,身旁的幾個哥們看不見他眼神,吵吵嚷嚷地叫開:“你乾嘛呢?找死?”
於是又是一番和往常沒什麼兩樣的混亂毆打,小混混們的進攻是毫無章法的野路子,雖然混亂,卻帶了股毫不留情的狠勁,打在身上生生地疼。
但秦宴比他們更狠、更快。
他的狠辣像是被刻在了骨子裡,動作迅捷得如同某種野獸,縱使以一敵多、滿身傷痕,居然也能穩穩地不占下風,倒是好幾個小混混被嚇得後退幾步,沒過多久,就以“不想仗著人多欺負人”的借口倉皇離去。
但無論如何,他還是受傷最厲害的那個。
那群成天無所事事的青年的確惹人厭煩,但他們說得不錯。
怪物,神經病,不看看你自己什麼德行。
與他定下約定的人,應該不會再來了。
被拳頭砸過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有人在打架時狠狠踹了他的膝蓋,摔倒在地時,皮膚被大片地磨出了血。
可他對一切疼痛都好似沒有知覺,唯一的感受,隻有心底空空落落,像是被挖去一塊。
……不過他早就習慣了。
當年在孤兒院裡,聽見自己舍身保護的、最最要好的朋友說出那句“怪物”時,秦宴就已經體會過這種感受。
失望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可他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去觸摸那一抹遙不可及的光暈。
真是蠢透了。
他總是一個人在期待些什麼呢。
黑發少年勾起自嘲的笑,起身抹去嘴角鮮血,然後拖著血跡斑斑的雙腿,孑然一身邁開腳步。
頭也不回地離開曾與人約定的地方。
秦宴回家後沒多久,屋外便下起了瓢潑大雨。
他沒心情往傷口上塗藥,隻覺得渾身上下疲憊得要命,困倦不已地趴在木桌上。
睡意一點點占據意識,然而在即將閉上雙眼的前一秒,忽然聽見咚咚敲門聲。
輕緩又小心翼翼,與房東粗暴的砸門完全不同。
不知道為什麼,少年沉寂的心臟忽然小小地顫動了一下。
簡陋的防盜門被他打開,與涼風一起湧進來的,還有股帶著水汽的植物清香。
不是夢境或妄想,江月年無比真切地站在門外。
她沒有帶傘,仿佛在雨中奔跑過似的,仍然微微喘著氣,臉頰泛起運動後淡淡的紅潮。
發絲被雨水打濕,輕輕貼在女孩白皙的脖頸,上衣和褲子同樣濕漉漉,冷氣森森地貼合在她身上,勾勒出輕盈纖細的線條。
江月年看上去冷極了,發白的嘴唇不停顫抖,卻在見到他的瞬間彎著眼睛揚起嘴角,露出一個含了歉意的、最為純粹的笑:“秦宴同學,對不起!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秦宴發覺她受了傷,手臂和脖子都貼著許多創可貼。
心臟莫名地抽了一下。
雨聲和雷聲交織而來,重重擊打在少年貧瘠乾涸的心口,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悄然複蘇。
現在是晚上九點多鐘,天空下著密密麻麻的雨。他曾以為自己不被任何人在乎,可此時此刻,卻有個小小的影子奔跑在冰涼細密的雨點之中,帶著傷痕來到他孤零零的小屋。
隻為實現一個過了期限的約定。
隻為了,來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