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年來到了一個奇怪的房間。
很小,方方正正,牆壁斑駁,整個空間隻擺了張桌子和單人床。
床上躺著一個人。
那人似乎受了傷,空氣中彌漫著血液的味道,她心裡疑惑,小心翼翼地邁步上前,在見到對方長相時微微一愣。
短發漆黑,頭頂生了毛茸茸的雪白色耳朵,淩厲的五官輪廓裡帶著散不開的戾氣。
有道傷疤橫亙眉心到太陽穴,除此之外臉上還遍布著其它微小的血口,像個支離破碎的舊娃娃。
至於他的眼睛——
在江月年走到那人跟前的瞬間,他睜開了雙眼。
一雙十分漂亮的鴛鴦瞳,視線冷得像冰。
這是封越。
江月年不明白他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又為何要用如此冷漠的眼神看著她。明明兩人每次見麵,他都會眉眼彎彎地笑著叫一聲:“年年”。
“封——”
不等她念出這個名字,躺在床上的青年便猛地蹙眉,幾乎是用難以看清的速度迅速坐起身,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你是誰。”
他問,語氣沒有絲毫起伏:“為什麼能進來?”
這是居高臨下的上位者語氣,如同麵對的是一隻隨時可以掐死的螻蟻,聽起來實在很凶。
可江月年卻能感覺到,抓住自己脖子的那隻手正在顫抖。
與此同時封越的白色上衣暈開一層猩紅,應該是剛才的這番動作導致傷口撕裂,血又湧了出來。
“你在流血。”
雖然弄不清楚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腦子裡一片模糊,但江月年還是穩了心神,像很久以前安慰他時那樣開口:“彆怕,我不會傷害你——你不記得我了嗎?”
對方眉頭緊蹙,凶戾的眼睛死死盯著她。
江月年想,如果此時的他沒有受傷,說不定自己已經被毫不猶豫地殺掉了。
真奇怪,封越並不是這樣的。
從頂尖學校畢業後,他遵循少年時期的誌願進入政界,並憑借高超的頭腦一路往上爬,推行了不少惠及異常生物的條款,讓人類與異生物終於能在社會中平等相處。
他永遠是溫柔又禮貌,從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江月年耐著性子端詳他,發現青年藍色的那隻眼
睛一片霧蒙蒙,像是蒙了層濃厚的陰翳。她忽然想起阿統木曾說的話,在既定的未來裡,封越憑借拳頭闖出了一條血路,眼睛生生被毀去一隻。
這裡是……那個未來?
“你怎麼能進來這裡?”
封越神色陰戾地看她,眼底仿佛有隱約的血光:“外麵層層把守,你一個人類——”
他說到一半便疼得皺了眉,向下微微弓起身子,掐在她脖子上的那隻手也隨之放下。
江月年被嚇了一跳,飛快看一眼床邊桌子上的藥膏和繃帶:“你的傷口裂開了,要我幫你換藥嗎?”
封越沒有回答,隻是抬起那雙死氣沉沉的雙眸盯著她,於是江月年隻好實話實說,用了連自己都有點心虛的弱弱語氣:“雖然你不會相信……但我是從另一個平行宇宙來的。”
青年麵無表情地與她四目相對。
那眼神分明是在說:“你當我白癡嗎?”
“是真的!在那個世界裡我們是朋友,我知道你叫封越,數學很好,雖然是貓但很討厭吃魚——”
江月年努力回想封越鮮為人知的特點,以此來證明他們倆親近的關係。然而眼前的這位始終麵無表情,她說著說著聲音小了些,有些泄氣:“這是哪兒啊?”
她以為封越會無視自己。
沒想到他雖然還是麵帶敵意,薄唇卻輕輕掀起:“……囚房。”
江月年愣了愣:“你被抓進監獄了?”
問完又覺得這件事在情理之中,畢竟他是大戰的主要發起人之一,於是略過這個話題,把注意力放在他浸了血的上衣:“你的傷……我來幫你吧?”
封越本能地想要拒絕。
但他疼得厲害,體力也在戰鬥中被消磨殆儘,如今連動彈得十分吃力,隻能看著那個陌生女人拿起藥物,小心翼翼掀開他的衣擺。
在看見他傷痕遍布的身體時,她眼中閃過一絲愕然,還有某種……封越從未見過的情緒。
像是在心疼。
他被這個想法逗得自嘲一笑,怎麼會有人類心疼他,不過是個十惡不赦的怪物。
陌生女人一邊把原先的繃帶繞開,一邊輕聲說:“我叫江月年。如果弄疼了你一定跟我說,我很久沒有給彆人上藥,可能控製不了力道。”
她一定是監獄
派來的人。
用“平行世界”的愚蠢借口騙取信任?那群人類真是有夠無聊——他們不知道的是,他的同伴們很快就會來到這裡,將他營救出去。
他們能得到的隻有一場空。
江月年低著眉眼,居然當真在十分認真地替他上藥。
封越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為了打發時間,又或是為了戲弄她,漫不經心地詢問:“你說的平行世界,是什麼樣子?”
“和這裡完全不一樣。”
說到這個話題,蹲在床邊的小姑娘眼睛亮了亮:“嗯……沒有戰爭,人類和異生物能平等相處,大家彼此之間幾乎沒有隔閡——對了!你還記得長樂街嗎?那裡在兩年前被徹底重建,成了新興的商業街,所有地下交易都被查封了。”
她說著彎起眼睛笑:“這和你的努力分不開哦。在那個世界裡,你念書後從了政,幫助了特彆特彆多處境艱難的人類和異生物。”
……怎麼可能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他的人生一片漆黑,不會有陽光照進來,更不可能有精力幫助彆人。
封越努力不讓自己去相信,可當江月年的聲音輕輕劃過耳膜,還是會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她所描述的,究竟是種怎樣的生活呢。
她說他們在夏天會一起出去旅遊,國內和國外都有過,同行的還有好幾個朋友。
她說他即使從了政,麵對朋友們還是會很靦腆,是他們之間最溫柔的大哥哥。
她還說起他們一起讀書的時候,說起他給大家做的飯,以及在某次政界會議上演講的模樣。
封越知道那些都不是真實的,卻忍不住想要去憧憬。
他不想手染著鮮血一步步往上爬,更不想生活在暗無天日的泥潭裡,連呼吸都要拚儘全力,否則隨時可能倉促死去。
但這是命中注定的枷鎖,他永遠都無法逃離。
即使知道眼前女人在騙他,封越還是悄悄地、在心裡暗自憧憬了一下。
如同井底之蛙仰望太陽,羨慕卻無法觸碰。
“雖然可能沒辦法安慰你……”
他看見江月年朝自己伸出雙手,慢慢靠近。
來自人類的擁抱溫暖而柔和,封越的臉龐靠在她脖頸旁,漆黑細碎的發絲拂過,帶來若有若無的癢。
從來沒有人
會主動擁抱他,所有人都隻會恐懼著後退,叫他怪物。
青年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鼻尖縈繞著清新沐浴露香氣,有如甜膩的牛奶沁人心脾。他的身體僵硬冰冷,江月年的懷抱卻帶著難以抗拒的溫熱,像一團小巧的棉花糖。
“這些年來,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對不起啊,沒有在這個世界早一點遇見你。”
她說:“我和大家,都最最喜歡封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