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安舉著書跑出來,陳年積灰糊了滿臉也顧不上擦。
“惑心,寄生人腦,驅使宿主做出違背意誌的行為,食人痛苦,破壞心智,直到完全占據宿主的身體。”他攤開書,指著其中一頁,“所以陳晨母親才會突然變得那麼極端,他不但要逼死陳晨,還要占據陳晨母親的身體!”
書頁上的灰塵迷了他眼睛,夫諸揉著眼睛問:“那怎麼解決它?”
“這,這書上......”
書放太久,蟲蛀了幾頁,剛好模糊掉解決最關鍵的地方。
夫諸不可置信地說:“什麼?我千裡迢迢馱著你跑到這,不是為了看這幾頁破紙!”
徐子安整張臉皺在一起,額角滲著冷汗,整本書翻了幾頁,也沒再找到一點有用的信息。
徐素握著拐杖,敲敲地板,兩雙眼睛頓時聚在她身上。
“外力沒辦法解決,必須激起被寄生人的抵抗欲,才能把那怪東西從腦袋裡趕出去。”
徐子安一愣:“太奶奶,您怎麼知道?”
蒼老的聲音徐徐說道:“我剛當上除妖師那年,惑心成災,屠了好幾個村子。被他們完全占據身體,就會變成一副空殼,再也沒救了。”
門“砰”的一聲被夫諸推開,老舊彈簧吱呀呀地哀叫。
徐子安抱著書連忙跟上,徐素猛地敲了兩下地板:“不許去。”
他腳步一頓:“可我要去救人。”
“你幫不上忙。”徐素關上門,擰了兩下鎖芯,背著手向樓上走,“妖怪的事,你幫不上忙......”
徐子安攥緊書脊,指尖泛白。
門外,夫諸的身影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墨二娘和陳晨並肩坐在漆黑的路燈下,夜晚蚊蟲有點多,她把毛筆立在地上,筆身瞬間拔高,淡淡的墨香撐出一塊安穩的空間。
陳晨靜靜看著她,從她突然衝到半空接住她開始,她就明白墨二娘為什麼一直拒絕和她見麵。
她抱著膝蓋,把頭壓在手臂上,輕輕問:“做妖怪是不是很辛苦?”
墨二娘懸著的心隨著問題終於放下,她盯著腳尖,不自覺地扣手。
人和妖的身份,確實是橫亙在她們之間最大的問題。
她擔心陳晨因為她是妖而害怕、恐懼她。
即使她隻是個毫無攻擊性的筆童。
直到剛才她發現,身份從來不是阻礙,無論是什麼身份,她對陳晨的關心都真實的存在。
這份感情,與是人是妖無關,隻因為她和陳晨是朋友。
她反問:“還是做人更辛苦吧?”
陳晨點頭,又搖頭:“我隻是想不通為什麼人生這麼困難,每天麵臨這麼多選擇,但實際上根本沒給我選擇的餘地。”
她被圈在四四方方的學位證書上,卻完全不知道怎麼麵對明天的太陽。
墨二娘伸出手指在地麵畫了個圈,畫過的地方出現一方硯台,她磨了點墨,用手指沾著墨跡在地上寫了一行字。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她問:“你說東坡先生被一貶再貶的時候,他在想什麼?”
“他在想前路迷茫?”陳晨低下頭,“反正肯定不會像我這麼悲觀......這麼懦弱。”
墨二娘沒有否認她的話,接著說:“他想得很多,除了每天的衣食住行,還想著親友和各地的風景,以及......怎麼活下去。那時候留給他選擇的餘地也少之又少,但他被貶到哪裡,就在哪裡紮根。活著是很困難,但隻有活著才有可能。不是隻有高官厚祿,實現人生目標才是活著,你現在糾結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活著。你總在想著以後的事,為什麼不想想現在?為什麼......不想想我?”
墨二娘的聲音並不嚴厲,但還是狠狠砸在她心上。
她哽咽著低下頭,雙手忍不住顫抖,心裡滿是後怕。
如果她慢了一步,她永遠都沒辦法原諒自己。
陳晨捂著臉,聲嘶力竭地叫喊:“可我還能怎麼辦!她永遠打擊我,指責我,讓我按部就班的活著。我一輩子也達不到她的要求!”
墨二娘抬手,貼著她的手,撫摸她右臉。
陳晨愣住,一個月前被打的那一巴掌應該早就不痛了,但看到她珍重的眼神,她心頭突然泛起一陣委屈。
“你不想拜擺脫她的安排,成為你自己嗎?那就舍棄牽絆,做你想做的事。如果這點困難都能打敗你,那你永遠也成為不了你本可以成為的樣子。”墨二娘定定地看著她,眼眶盛滿了淚水,“我不能每次都及時趕來救你,你想讓我抱憾終生嗎?”
陳晨拚命壓抑的淚水奪眶而出,她緊緊抱住墨二娘,不停重複著對不起三個字。
墨二娘將頭上的毛筆遞給她:“這是我用的最久的一支筆,送給你......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我隻希望你過得快樂。”
陳晨埋在她肩頭嗚咽著哭出來,像是發泄她心頭鬱結的恐懼。
她不明白為什麼一切突然變成這樣,母親從前雖然也很強勢,但會傾聽她的想法。
今晚的落日很好看,徐子安捎來的筆記她還沒看完,她突然很想吃明天的早餐。
跳下去的那一瞬間,她意識到,其實她並沒有準備好。
但一種莫名的情緒,將她推到了懸崖邊上。
她虛脫地埋在墨二娘懷裡,鼻翼縈繞著她身上的墨香,疲憊的心終於在此刻沉靜下來。
燕舒蹲在樹上,她守在這裡,防止白榆和商陸再從哪突然冒出來。
夫諸摘掉頭上的枯葉,氣息不穩地錘了兩下樹。
燕舒甩甩尾巴,伸個懶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