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阮腦子又嗡了一聲,他不明白顧修義怎麼能用如此虔誠內斂的神情,說出這麼柔情繾綣近乎於情話的話。
下一秒,顧修義握住他手腕的手緊了緊,輕柔地將他擁入懷中。
那一瞬間,熟悉的氣味以不容抗拒的攻勢入侵紀阮鼻尖,再以蔓延的態勢包裹全身。
咚!
紀阮心臟狠狠跳了下,以非常重的力道撞擊胸腔,震得耳膜發顫,血液霎時湧向大腦。
紀阮徹底說不出話了。
他身上的血像被顧修義的體溫燙到了一樣,皮膚從被握過的手腕開始變紅,爬上脖頸耳尖,每一寸骨骼的顫抖在淡粉的皮膚下都清晰可見。
最後是臉頰,紀阮被按在顧修義肩頭,臉獨自紅成了小櫻桃。
咕嚕咕嚕——像燒開的水一樣,頭頂冒著不存在的白煙。
·
有得必有失。
顧修義趁紀阮害羞傻了腦子不打轉,把他關在病房裡結結實實抱了十幾分鐘,一副要把這四天睡覺時失去的抱抱都補回來的架勢。
後果就是,清醒過來的紀阮徹底拒絕再和他有肢體接觸,紅著臉堅決隔出半米以上的安全距離。
就連出院也不讓他扶,堅持要自力更生走出去。
但他剛拆線,醫生囑咐受傷的腿不能太受力,走得慢不說,還一顛一顛的,看上去特彆可憐無助。
紀阮住院這些天就沒出過門,跟個照不到陽光的小嫩苗一樣,總有些懨噠噠的。
於是顧修義特地沒讓司機把車開進地下停車場,而是在醫院正大門等著。
他抱紀阮出去的話,正好能帶他不費力氣地曬曬太陽。
雖然紀阮不是真的小嫩苗,但顧修義總覺得如果進行下光合作用,說不定也能長得更茁壯一點呢?
住院大樓離正門不遠,以顧修義的步速大概隻需要三到五分鐘。
可就是這麼短的距離,放到紀阮身上卻好像比西天取經還困難。
他原本走路就比常人慢,再瘸一條腿,花壇邊的蝸牛跟他賽跑都能贏。
而顧修義確實親眼見證了一直蝸牛從紀阮身邊經過,略顯矯捷地鑽進了一片綠油油的樹葉裡。
紀阮顯然也看見了,驟然停下腳步,扶著大腿滿臉不可置信。
雖然可能那隻蝸牛隻是恰巧從花壇邊冒出來,又恰巧路過而已,它本意不是要跟紀阮賽跑,紀阮也沒真的輸。
但紀阮還是很震撼,震撼中交織著些許心碎和難過。
他這副模樣是很可憐的,但顧修義看得忍俊不禁,抬手揉揉紀阮的臉:“彆氣餒小朋友,它腿短你腿長,隨便跨一步就反超了。”
紀阮聽到他的話就氣不打一處來,覺得這人肯定是因為他不給抱,所以借由蝸牛來說風涼話。
紀阮毫不留情拍開他的手:“什麼叫反超?我原本就比它快!”
他臉頰又鼓起來,從顧修義的角度看可愛得要命。
顧修義心尖尖都有些發顫,努力壓住嘴角,又去捏紀阮的臉:“那這樣,我抱你走,保證可以超過花壇裡所有蝸牛。”
毫不意外的,得到了小朋友的死亡凝視。
短短三五分鐘的路程已經被紀阮走了整整八分鐘,都還沒走到一半,顧修義縱著紀阮鬨一會兒,卻不會真的什麼都由著他。
春末下午的陽光對顧修義來說是和煦的,但對紀阮這種原本就不經曬,還大病初愈虛得很的人來說,就有些過於強烈了。
紀阮被曬得額角冒汗唇色泛白,一呼一吸間也有些虛弱費力。
“好了,不鬨了。”
顧修義收起笑抹了把紀阮額頭的汗,稍微用了點力把他帶到自己麵前,以詢問卻不容反駁的語氣說道:
“我抱你回去?”
“不要。”
彆開玩笑了,他剛下定決心要和顧修義減少肢體接觸,這才過了多久?
要是現在就服軟讓顧修義抱的話,他麵子往哪擱?
不可能,絕不可能讓顧修義得逞。
紀阮憑借最後這點信念感一瘸一拐往前走,他真的很想健步如飛,恨不得直接百米賽跑。
但又實在怕把腿上的口子崩裂,不得不放慢腳步,於是形成了一種身體在前麵衝,腳在後麵追的怪異姿勢。
沒等他以身殘誌堅的氣勢衝出去半米,眼前猛的一花,顧修義直接將他抱了起來,不費吹灰之力大步往門口走去。
這速度比他自己走快了不知道多少倍,甚至都能吹到點微風,顛簸中花壇那隻蝸牛倏而變小,紀阮瞬間和它拉開好遠的距離。
紀阮不得不承認,他還是很貪圖享受的。
雖然嘴上說著再也不要顧修義抱,但真被抱起來的時候,又舒服得不想挪窩。
他確實被曬得有點頭暈,內心激烈掙紮一番後火速做出決定,然而表麵還是要拿出態度。
顧修義隻覺得紀阮在他懷裡裝模作樣反抗了不到一秒就消停下來,眉毛皺著表示對突然的公主抱很不滿意,神態卻早已出賣了他。
沒走兩步,紀阮連眼睛都閉上了,唇角淺淺抿著,愜意地沐浴春風,臉頰的小酒窩若隱若現。
顧修義心神微動,將紀阮顛了個方向讓他坐到自己小臂上,這樣紀阮的腦袋就會搭在他肩上,他稍微低頭就可以蹭到紀阮的臉蛋。
春意動人,顧修義這麼想就這麼做了。
然後收到一個警告的眼神,被小朋友罰黃牌一張。
·
時隔半個月回到家,巨大的彆墅一如往常的氣派。
就是內部好像有很細微的改動,比如地毯變多了,家具的尖角變少了之類的。
紀阮坐在沙發上昏昏欲睡,也分不出太多精力去觀察其他的。
他習慣了午睡,今天隻不過中斷一次,就有些撐不住,精神無法集中,思緒也快要斷片。
顧修義拿了張小毯子蓋到他身上,又喂他喝了點鹽糖水。
紀阮犯困的時候是最好忽悠的,顧修義輕輕把人攏進懷裡,他也毫無察覺,反而還動了動,挑了個舒服的位置窩著。
“紀阮,睡著了嗎?”顧修義在他耳邊輕聲說。
紀阮還有些殘存的意識,顧修義的體溫讓他很舒服,也樂意說上幾句:“沒呢,怎麼?”
“我想了想,你還是得再請一周的假,現在回學校上課身體受不了。”
這點紀阮自己也想過,醫生讓他暫時不要太多走動,他們教學樓沒有電梯,現在回學校上上下下爬樓梯他腿肯定不行。
反正拆線後好得就能快一點,紀阮不急在這一兩周,點點頭:“你做主就好。”
時隔小一年再次嘗到當家做主滋味,顧修義神清氣爽得史無前例,輕輕揉著紀阮的耳垂:
“真乖。”
紀阮舒舒服服哼了一聲。
“還有,醫生說你要多補充營養,以後每天讓趙阿姨做好吃的怎麼樣?”
紀阮正有此意,奇怪顧修義今天怎麼儘說些合他心意的話。
“好呀,那晚飯吃糖醋小排好不好?”
“當然好。”顧修義柔聲道:“我們寶貝每天都想吃好吃的對不對?”
紀阮笑出小酒窩:“嗯嗯~”
“那不住校了好不好?”
顧修義用極具誘惑力的聲音循循善誘:“以後每天我來接你放學,我們回家吃飯。”
“好……咦?等等……”紀阮被哄得找不著北,下意識答應,潛意識卻懸崖勒馬。
走向不對吧?
他不是正想離開顧修義出去住一段時間嗎?
不能答應,千萬不能答應。
紀阮最終還是沒能給出明確的回答,睡衣侵襲,將他沉沉拉入夢鏡。
又是一樣的夢。
黑暗、陰沉、壓抑,冷汗直流。
這次紀阮看到了一點。
他似乎被什麼東西綁住了,全身動彈不得,張嘴發不出聲音,耳朵也聽不見。
麵前似乎站著好幾個人,其中一個離他最近,看不見臉,視野裡隻有喉結下方一絲不苟襯衫領帶。
但紀阮一眼就能認出來那是顧修義。
他開始大喊,痛苦地呼喚顧修義來幫自己。
很絕望的是,麵前的人恍若未聞,保持著完全靜止地姿態留在原地,冷漠得仿佛不是真實的人。
突然世界一片黑暗。
紀阮倒吸一口氣,嗆咳著逃離夢境,睜眼的瞬間世界混亂虛無,心臟跳得特彆難受。
他掙紮著想坐起來卻使不上力,緊接著被一雙手環住腰抱起來。
“紀阮?”
顧修義的聲音響起。
像破開厚厚雲層的第一縷光,將他拽入現實,紀阮的視線漸漸恢複清明。
“又做噩夢了嗎?”顧修義手掌輕輕順著他的後頸,帶著安撫力道:“不怕,我在這裡,沒事了。”
紀阮喘息依舊急促不勻,瘋狂的心跳卻在安撫下逐漸平靜。
他一邊意識混沌地想,顧修義現在怎麼不跟他今日說法了,一邊思維又好像無比清晰,暗暗做下決定。
一定要搬出去。
這次夢裡出現的顧修義,更加讓他確信一定和後麵的劇情有關。
所以哪怕隻是住校,也不能就守在這裡。
隻要稍微隔得遠一點,或許至少不會讓他每天每夜被噩夢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