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驚動了全船。
顧修義帶人趕到時,紀阮已經站直,手掌輕輕撐著欄杆,聽到聲音,轉頭往顧修義這邊看了一眼。
他頭發有些亂,眼眶和鼻尖都被夜風吹得泛紅,眼神卻很平靜。
顧修義快步上前將外套罩在他身上,隻短短幾分鐘,又是夏天的夜晚,紀阮卻像被凍僵了似的,臉頰和頸側的皮膚都冰涼一片。
他嘴唇也乾裂了,下意識舔了舔,艱澀開口:“我……”
顧修義將他緊緊抱進懷裡:“沒事,不用說了。”
天知道他剛才聽到有人落水轉身又沒見到紀阮時有多害怕,渾身都血液都好像凝結了一瞬。
紀阮水性不好,上次教他遊泳他就沒學會,還把自己弄抽筋了,耳朵也不好,掉進水裡聽不見,沒人抱著他就會害怕。
雖然現在最怕的好像是顧修義自己。
他隻要想想都覺得心驚膽戰汗毛豎立。
他就這麼抱了一會兒,感受紀阮淺淺的呼吸撲在耳邊,確認他好端端待在自己懷裡,懸著的心才慢慢落回原處,重新讓理智占據高處。
“沒事,我們先回去。”他輕輕摸了摸紀阮的臉,將他抱回了大堂的沙發上,用毯子裹起來。
直播早就被掐斷,媒體記者也已經全部被禁止拍攝,保鏢分批次疏散人員,剛解決完記者們,賓客疏散到一半時,林清被撈了起來扔進大堂裡,渾身濕透伏在地上咳水。
剩下的賓客們原本懵然無措,見到這一幕卻不願意走了,遠遠地駐足觀看。
林清還沒緩過來,趴在地上一直哭,滿臉混雜著江水眼淚和唾液,狼狽無比。
方蘭見狀掩鼻,嫌棄道:“這種人還帶進來乾嘛,找個地方放一夜,明天就回去了。”
撈他起來的船員立刻解釋:“因為剛才我救他起來的時候,這人一直嚷嚷自己是被推下來的。”
他說著指了下紀阮:“而且我也確實看到那位先生從欄杆上探出頭了,隻是沒看到過程,不能下定論。”
紀阮正捧著一杯熱水暖手,聞言抬眸看向顧修義,平靜道:“我沒有。”
顧修義拍拍他的手背安撫:“我知道——宋嶺,去調監控。”
宋嶺頷首:“已經讓人去拿了。”
一直趴在地上的林清終於坐起來,血紅的眼睛直勾勾盯著紀阮:“好啊,調監控就調監控,你彆敢做不敢當就行。”
李綏安歎了口氣:“老實說,我們都覺得他犯不上故意推你,你也不怎麼重要的角色,你自己覺得呢?”
“我說他是故意的了嗎?”林清一記眼刀飛過去:“當時我們發生了爭執,我們都摔了,區彆隻是他摔到地上沒事,而我是被推進了水裡差點沒命,過失傷人難道就不算傷人了嗎?”
聽到兩人都摔了,顧修義太陽穴狠狠一跳,連忙拉起紀阮的手查看:“傷到哪沒有?”
紀阮穿著長袖長褲,隻摔一下不會出什麼事,就是磕到頭碰掉了體外機,站起來花了點時間。
他壓下顧修義的手,搖搖頭:“沒事。”
顧修義不敢掉以輕心,將紀阮上上下下仔細檢查了一邊,確認沒受傷沒出血才稍稍鬆了口氣。
船員也站出來,有點愣頭愣腦地說:“我就這麼想的,如果他真是被推的,肯定要得到一個解釋。可如果他是在冤枉彆人,那也不能就這麼讓他亂說,得還彆人清白才行啊,所以才帶他過來的。”
監控很快被調來,宋嶺把手機遞到顧修義麵前:“你看。”
顧修義擋開,將紀阮抱到自己腿上坐著,淡淡道:“直接在大屏幕上放出來。”
林清聽到這才覺得不對勁,可還沒來得及細想,就在大屏幕上看到了自己像惡鬼一樣臉。
他是怎麼攔住紀阮,怎麼在紀阮想要退步時步步緊逼,又是怎麼像瘋子一樣纏上紀阮,把紀阮推倒自己卻在顛簸中沒站穩跌下欄杆的,全都被清清楚楚擺上了大屏幕。
超高清的攝像頭將他每一個表情都拍得淋漓儘致,那些猙獰、嫉妒、癲狂、怨恨,毫無保留地暴露在在場每一個人的眼中。
“……”
事實清楚明了,沒有絲毫可供狡辯的地方。
現場安靜無聲。
林清似乎陷入了癲狂後的無端冷靜,愣愣地癱坐在地。
顧修義看著屏幕中的畫麵隻覺得觸目驚心,紀阮摔一下,就好像是往他心裡劃了一道口子。
他抱著紀阮的手微微收緊,眼底是掩蓋不住的怒意。
宋嶺上前,居高臨下逼視:“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林清眼珠動了動,雙目卻沒有焦點,瘋子一樣喃喃道:“我沒說錯……”
“我們……我們發生了爭執,然後扭打中我掉下船,我沒說錯,他就是過失傷人,我沒錯……”
“所以呢?你覺得說這些有用沒?”顧修義低著頭,輕輕拍著紀阮的背。
“退一萬步說,就算是紀阮爭執中失手推了你下去,那又怎麼樣?你難道指望我站在你這邊指責紀阮嗎?”
“你覺得可能嗎?”
或許是麵對著紀阮,顧修義這句話說得格外溫柔,落在空曠的大堂裡,溫柔到顯得詭異。
“你大概始終沒搞清楚一個事實,”他終於扔給林清一個冰冷的目光:“這是顧家,不是你有權利說話的地方。”
他不論說什麼都在輕輕安撫紀阮,紀阮推開他的手坐直,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顧修義沒勉強,隻轉而牽住紀阮冰涼的指尖,微微向後靠向沙發,用淡漠的語氣:“林先生大概確實受傷了,傷到腦子精神出了點問題。”
“不過沒關係,既然是在顧家宴會出的事,我們自然會負責。”
他一下一下摩挲紀阮光滑的指甲蓋:“我會請精神疾病方麵的醫生為你檢查,並提供後續的長期治療,林先生大可放心。”
話音剛落,人群傳出一陣唏噓。
林清有些沒聽懂,呆呆地環視四周。
白粵卻渾身顫抖,一臉驚恐地看著顧修義:“你、你要把他關進精神病院?!”
顧修義淡淡掃他一眼:“怎麼,你想陪他?”
他眉眼像夾雜著鋒利的冰刀,割得白粵全身冰寒刺骨,當即啞聲踉蹌兩步。
一句精神病院徹底喚醒林清,他猛地睜大雙眼,掙脫掉拉他的保鏢:“你要關我?!”
“顧修義你要關我?!”
“——我沒病!你敢把活生生的人關進精神病院天底下沒王法了嗎?!”
他笑了笑,輕輕搖頭:“有沒有病不是你說了算,醫生會給出正確的診斷。”
這個笑人讓在場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林清怔愣一秒,呼吸開始急促。
慌亂中,他驀地看向顧俢禮,像終於反應過來什麼,尖著嗓子吼:
“你不是說監控壞了嗎?!顧俢禮你害我?!”
他眼睛紅得要滴出血:“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
圍觀群眾的目光唰地望過去。
顧俢禮正嘖嘖有聲地看林清狗急跳牆,突然被對準矛頭變成全場焦點,差點跳起來:
“臥槽你沒事吧?我他媽什麼時候跟你說過!你彆血口噴人啊,遊輪監控壞了是什麼隻得炫耀的事嗎我要告訴你?!”
“你是顧家二少爺,不是你告訴白粵再讓他跟我說的嗎!不是你們授意我會明知道有監控還這麼做嗎?!”
“彆瞎瘠薄亂說!我他媽讓你做這種事對我有什麼好處?我不嫌丟人,我不要麵子的嗎?!”
宋嶺歎息:“林先生,監控壞了我們會修的,我們像是找不到工人的樣子嗎?”
他抬抬手,讓保鏢趕緊行動。
“你們……唔!”保鏢直接捂住林清的嘴將他脫了出去。
顧俢禮突然被指認,嚇得魂都掉了:“不是,你們都看我乾什麼,我才不會做這種事——是你吧白粵,對!一定是你,是你讓林清出來鬨事的!”
“我沒有!”白粵驚慌失措,“我就隻跟他說過甲板的監控壞了,我沒讓他跳江啊!”
顧俢禮氣得發抖:“你放屁!明明就是你倆故意的,我就隻跟你提了一嘴監控的事你都記得這麼清楚還轉頭就告訴彆人,說不是故意的有人信嗎?”
“你!”白粵逼急了也跳起來:“你以為你能摘乾淨?計劃是大家一起決定的,林清還是你帶進來的人呢!”
紀阮嘴角不受控製地抽了抽,被眼前狗咬狗、狗咬狗、狗再咬狗的走向驚呆了。
“夠了!”顧昌雲狠狠拍了把輪椅,費力咳嗽半晌,撐著身子瞪視顧修禮:“人,是你帶進來的吧?……你還記得今天是我的壽宴嗎?啊?!”
“我的臉都被你丟儘了!”
顧俢禮腿一軟當即跪下來,語無倫次:“不是的爺爺,唉,我我我確實帶他來了,但他是白粵介紹給我的啊,我就是幫了白粵一個小忙我沒想到會這麼難看啊……我……”
“——是白粵說的!他說有辦法讓紀阮吃癟難堪,我承認我確實也沒安好心才會幫他,但不是故意要讓您沒麵子啊,後麵我想阻止也來不及了啊!”
白粵嗤笑:“彆把自己說那麼乾淨,你當時興衝衝說要參與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我哪知道你們這麼不要臉!”
顧昌雲靠在輪椅上發出難耐地“嗬嗬”聲:“果然,什麼樣的人生什麼樣的孩子,窮門小戶出來當小三的,隻能生出這種上不得台麵的孽障。”
他確實病得神誌不清了,什麼話都拿出來說,比起說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幸好這些年我壓著你,沒讓你們兩個逼死原配的窮酸貨出去招搖,不然……不然我老臉是留不到現在了……”
紀阮能很明顯地感受到顧修義摟著自己的手收緊了些,他擔憂地投去目光。
顧修義拍拍他的腰,扯出一個笑:“沒事。”
周圍還留有零星沒走乾淨的客人,顧昌雲一席話讓眾人紛紛側目,也戳中了顧俢禮的痛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