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間檢查結果差不多快出來了,但一開始接診紀阮的醫生並不是李綏安。
顧修義眉梢一挑:“怎麼是你過來?”
李綏安:“嗐這不來看看小病號嗎?”
紀阮餘光瞟到李綏安,下意識點頭問好,喊了聲“李醫生”,但礙於還在吸氧,那一聲虛弱的問好變化成一股白霧撲在氧氣罩上。
不過李綏安能看明白,走進瞧了瞧紀阮的臉色,蒼白又憔悴:“可憐見的……”
他歎了口氣,指著紀阮小聲問顧修義:“他現在能聽見嗎?”
顧修義點頭:“湊近點說慢點,基本都能聽懂。”
“那還行……”李綏安嘟囔道,抿了抿唇又朝顧修義招手:“跟我出來一下。”
他臉部輪廓流暢,眼睛狹長,是風流多情的長相,平常總是嬉皮笑臉偶爾還有些欠扁,但現在卻很正常,正常到顯得嚴肅。
顧修義敏銳察覺到了一絲不對,眼神暗了暗,然後若無其事地扶紀阮躺回床上。
李綏安站在一邊欲言又止,離開前又折返回病床邊,用兒科醫生的語氣叮囑道:“小紀阮?你就在這裡乖乖躺一會兒啊。”
“最好彆亂動,有什麼需要就按鈴讓護士姐姐幫忙。”
他頓了頓:“嗯……千萬彆自己下床亂走動,等顧修義回來,可以做到嗎?”
紀阮生著病,懵懵懂懂的,沒太細想話裡的意思,乖巧點頭。
顧修義站在門口,聽到這一串叮囑心裡卻一沉,握著門把的手不自覺收緊。
到走廊後,李綏安隨手拍拍顧修義的肩,語氣平和:“來我辦公室說。”
但這種語氣絕不是朋友之間該有的,而是完完全全醫生對患者家屬那種平靜,卻讓人極其心神不寧的專業。
李綏安辦公室在樓下,電梯打開正好碰到帶著保鏢來彙報工作的宋嶺。
宋嶺便沒出電梯跟他們一起下去,在顧修義身後說道:“我們剛從精神病院回來,林清那裡已經安排妥當,不用擔心。”
他翻了翻手機,再抬頭已經被兩人拉開好長一段距離,這倆今天走路都快得有點離譜。
他小跑兩步跟上,繼續說:“白粵家的公司徹底不行了,查封通知剛下來,機場海關也都對他父母限製出境了……”
李綏安打開辦公室的門。
宋嶺後腳跟顧修義一起進去:“然後就是葬禮那邊——”
“這個不用說了。”顧修義打斷:“都不重要。”
辦公室裡燈火通明,李綏安拿了幾張報告單出來,宋嶺這才發現兩人異常嚴肅的表情,驀地噤聲。
這架勢,隻能是紀阮那邊出了點問題。
但不就是發燒嗎?
宋嶺有點拿不準,衝保鏢揮揮手:“你先在外麵守著。”
保鏢穿著黑製服人高馬大,聞言麵無表情地朝三人頷首示意,然後轉身利落關上門。
宋嶺拉了張椅子過來,和顧修義一起坐到李綏安對麵。
“我先把結論告訴你吧。”李綏安拿著一隻鋼筆,在麵前的報告單上點了點,看向顧修義:“紀阮需要做一場手術。”
顧修義眉梢不受控製地動了動,上身微微前傾,十指交握搭在辦公桌上:“怎麼說?發燒有影響到什麼嗎?”
李綏安搖頭:“目前來看,他會發燒主要是情緒起伏外加著涼造成的,可能是昨晚嚇到了吧,這個原本不嚴重,但短時間燒得這麼厲害,且伴隨耳後劇烈痙攣性疼痛就不太正常了。”
他說著指了指桌上的報告單:“我們檢查之後發現他右耳植入的人工耳蝸發生了偏移。”
顧修義啞然:“……什麼?”
“沒錯,我懷疑是昨天和林……”李綏安掩唇:“咳,在遊輪上摔倒的時候撞到頭才導致的移位,他今天的頭暈嘔吐劇烈頭痛,也是因為這個……”
他刻意省略掉林清的名字,小心覷了眼顧修義,怕這人會忍不住衝去精神病院暴揍林清一頓。
顧修義坐著沒動,但用力到泛白的指節和緊繃的下頜,已經把他想刀林清的心態展現得淋漓儘致。
宋嶺後背發涼,知道自己待會兒又得跑一趟精神病院,讓保鏢再好好問候林清一番了。
顧修義深吸口氣,將思緒約束在法律底線下:“要怎麼手術?”
“把……”李綏安咽了口唾沫:“把現在這個植入體取出來,再按一個新的進去。”
這工程量聽上去就不是紀阮那小身板可以承受的。
顧修義不由自主地摩挲無名指上的戒指,像在尋求某種安慰。
他很難得顯露出如此不安的情緒:“不能嘗試移回原來的位置嗎?”
“能當然是能,但我不建議。”李綏安神情凝重。
“怎麼說?”
“他現在耳朵裡的植入體,是十年前的舊款,而且質量很一般,不排除受到損壞的可能,”李綏安說:“就算現在隻動個小手術給移回去,用不了幾個月可能還得再開刀換新的,這是遭兩次罪啊。”
顧修義沉默了。
他眉毛皺得緊緊的,從李綏安的角度看去,就像兩座大山壓著眼眶,沉得讓人喘不過氣。
良久他緩緩開口:“危險嗎?紀阮的身體……”
李綏安苦笑:“就是這點難搞,你家小朋友現在的檢查報告,沒有一項能達到手術指標的。”
“也不是說完全不能做,”李綏安斟酌道:“就是術後恢複起來可能有點困難,感染的風險也很大。”
顧修義舔了舔乾澀的嘴唇:“……那你的建議呢?”
李綏安傾身,擺出專業的姿勢:“我的建議是手術必須做,但可以先養養指標。”
顧修義點頭,示意他繼續。
“他現在移位還不算太嚴重,好好養一個月再手術,恢複起來相對會輕鬆很多。”李綏安說。
“但這樣的風險是,時間拉長了不確定性變多,萬一再出現磕碰導致移位更嚴重,壓迫神經就麻煩了。”
“這也是我剛才為什麼一定讓他不要亂動的原因。”
李綏安邊說邊仔細揣摩顧修義的表情,安慰地拍拍他的小臂:“沒事,不著急,你也可以回去跟他商量一下,明天再給我答複也行。”
哐、哐哐——
辦公室的門被人從外麵試探著敲了兩聲。
身邊兩人都一動不動神情凝重,宋嶺自覺起身去打開門。
“宋哥……”保鏢站在門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麼了?沒事你說。”
保鏢頷首:“我剛才……好像看到白先生了。”
顧修義唰地轉過頭,投來的視線讓保鏢後背一涼,連忙解釋:“但我不確定,他離得遠,我又隻在輪船上見過一次,認錯了也有可能。”
醫院內部是回字形結構,走廊一側是辦公室,另一側是半人高的玻璃牆,如果有人從樓下搭電梯上來,確實有可能被保鏢看到。
“哎喲這還管什麼認沒認錯?趕緊看看去啊!”宋嶺急道。
紀阮本來就是顧修義的金疙瘩,現在更是自帶水晶罩子的易碎buff,碰都不能碰一下,顧修義能容忍他身邊出現一丁點安全隱患?!
“老李,你趕緊打護士台問一……”
“下”字還沒出口,宋嶺眼前就是一陣風,再回過神,顧修義已經帶著保鏢奔出去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