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阮忘情中迷迷糊糊想到,除了專注得太久以外,彆的都挺好。
·
在那之後,紀阮重整旗鼓,踏出了朝手術指標邁進的堅決步伐。
每天早睡早起努力乾飯,趙阿姨專門跟營養師學習,為紀阮製定最補身體的營養餐,飯後顧修義還會陪他在醫院的小花園裡溜達一小時,增加運動量。
可這種全員鉚足勁衝刺的狀態,依舊沒能讓紀阮的身體撐到一個月後。
第十天早上,紀阮照常洗漱刷牙,站在洗浴台邊擦臉時忽然感到一陣眩暈。
他放下毛巾撐住洗手台,鏡子裡自己的輪廓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又不斷地旋轉扭曲。
下一秒尖銳的耳鳴直接讓他跪倒在地,右耳後麵的植入體瘋狂拉扯神經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那個一直以來都好端端待在他身體裡,快要和血脈融為一體的人工耳蝸,在這一刻像個可怖的怪物。
紀阮幾完全聽不見了,細瘦的手指攀在台沿上,用力到快要折斷。
他頭痛欲裂,全然無法克製渾身的痙攣顫抖,隻能生理性地發出乾嘔。
這場劇痛隻持續了大約幾十秒,紀阮卻遭受了酷刑一般渾身濕透,即便痛感已經消失,指尖都還餘留著條件反射的顫抖。
他雙目失神,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用儘力氣站起身拉開門。
顧修義剛把早飯帶回來,看到的就是紀阮腳步虛浮從洗手間走出來的畫麵,他眉心猛地一跳,上前扶住紀阮。
“怎麼了,哪裡難受寶貝?”
紀阮額發被冷汗濕透,糟糕地貼在臉頰,一雙眼睛滿含痛色泛著水光,唇瓣也被自己咬出了幾個紅痕。
顧修義聽到自己心跳不斷加劇的聲音:“……紀阮?”
紀阮還有些耳鳴,不太聽得清顧修義說話,朝顧修義短促地笑了笑。
“我……”他張了張嘴,發出沙啞變調的聲音,隨即又苦笑著合上,踉蹌兩步,脫力地栽進了顧修義懷裡。
顧修義渾身的血液頃刻間湧向大腦。
·
紀阮覺得自己隻暈了一小會兒,可再睜眼時,天都黑了。
顧修義就坐他床邊,神色看上去毫無異常,熟練地扶他坐起來,再從身後環住他,以一種十分具有安全的姿勢把他抱在懷裡。
和每天起床的流程沒有半點區彆。
但紀阮發現,顧修義沒再給他戴體外機了,他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身體或許確實出了點問題。
“現在戴不戴體外機意義都不大了。”幾個小時前,李綏安這麼說。
他神情是顧修義從未見過的嚴肅認真,拿著紀阮的片子眉頭緊皺:“移位比預想的還要嚴重,等不及了,最遲明天下午,我親自給他手術。”
植入人工耳蝸對大部分人來說不算特彆嚴重的手術,但放在紀阮身上,就是另一種難度係數,他特殊的血型和凝血功能的異常,都會無限製拉高手術後感染的風險。
顧修義沉默了一整天,沒人知道他緊鎖的眉梢壓製的是什麼樣的情緒,但麵對紀阮時,他永遠都是強大、鎮定極具安全感的堅毅形象。
“寶貝,手術時間可能有些變化。”他嘴唇貼在紀阮左耳邊,用輕鬆的語氣:“就定在明天下午好不好?”
紀阮左耳聽力弱,這樣親密的耳語,是他們獨特的交流方式。
顧修義是世界上唯一一個,他不需要用體外機,也能毫無保留交流的、最親密的人。
從暈倒時,紀阮心裡就已經有了預料,此刻並未顯出太多驚訝,努力笑了笑:“好。”
顧修義知道他還是害怕,但他最受不了的,就是看紀阮在自己麵前露出脆弱無助的模樣,這會讓他覺得自己很無能,沒辦法保護好他。
“寶貝不擔心,”他親親紀阮的額角:“早點手術也挺好,我們早點弄完早點回家,小安都想你了,那隻貓那麼笨,你再不回去它都要不認識你了。”
顧修義這話說得手術就和買菜一樣簡單,紀阮被逗笑了,彎著眼睛靠在他肩頭。
“嗯,那手術完,我們帶小安去公園玩吧。”
他聽力弱了說話就慢,音調偶爾還會有些古怪,但依舊儘力跟顧修義交流。
顧修義心裡酸酸的:“當然可以。”
他扶著紀阮的肩,像懷裡揣著絕世珍寶一樣小心翼翼:“不緊張了啊寶貝,現在還有個事要你做決定。”
他繼續幫紀阮轉移注意力,拿出手機:“手術當天需要剃頭,你選選,想剃那個發型?”
紀阮:“……”
紀阮嘴角的笑忽然僵住。
手機屏幕上,有兩種剃頭示意圖,一張隻剃了手術需要的那半邊腦袋,另一張則直接是光頭。
畫麵中的模特表情麻木,滿臉都寫著:我是大冤種。
顧修義為了讓紀阮高興一點,指著那兩張圖,努力用自己不太豐富的詞彙量繪聲繪色描述:
“你看這個,像不像隻羊駝?多可愛。”
“這個也好,像個倒扣的柚子皮,多光滑。”
“彆人一般都剃羊駝,但你可以選。”
他深情地看向紀阮,麵含微笑:“寶貝,你想要哪個?”
紀阮:“……”
紀阮一臉呆滯。
他雖然身體素質差,但頭發養得格外好,柔韌黑亮,這不是純粹天生的,完全得益於他不舍晝夜的悉心嗬護。
每次洗頭,他都辛勤地塗抹護發素,一周使用三次發膜,用負離子吹風機慢慢吹乾,才養出的一頭比綢緞還柔滑的好頭發。
顧修義總喜歡拍他的頭頂,揉他的後腦勺,就是最好的證明!
可現在,它們要被剔掉了!
紀阮荒唐地發現,這個事實比手術本身更讓他難過。
他嘴角緩緩下拉,撇成小括弧,雙眼緊閉,變成了最委屈時才會出現的皺巴巴的模樣。
“嗚……我就不能當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