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義環著紀阮的肩,一手緊緊摟住他的腰,緩慢穩妥地讓他半坐起來靠在自己懷裡。
可即便顧修義動作已經緩慢到堪稱小心翼翼,紀阮眼前還是天旋地轉,一會兒冒白光,一會兒又沉沉地發黑。
術後可能會出現眩暈惡心的情況,紀阮在進手術室前就了解過,但他沒想到會是這麼難受。
心口像堵了塊石頭,隨著翻騰的惡心不斷上湧,連帶著將五感都堵住,有片刻紀阮甚至覺得呼吸不暢。
顧修義像是早有預料般,熟練地撐住紀阮的後腦微微上揚,幫助他呼吸,再喂他喝了兩口溫水,而後輕柔地幫他按揉穴位,一連串動作有條不紊行雲流水,比經驗豐富的護工還要更加溫柔妥帖。
倒不是顧修義對照顧病人有多天賦異稟,實在是紀阮昏睡的幾天裡,他除了處理少許工作和在紀阮耳邊嘮叨以外,剩下了大片空白的時間。
為了不讓自己被空曠的壓抑逼瘋,他將矛頭對準了每一個進到病房的醫護人員,向他們討教術後恢複之道。
在大量理論知識的重複,和鍥而不舍的研究下,顧總將“如何溫柔地進行術後護理”刻進了DNA。
確認紀阮緩過來了,顧修義用熱毛巾給紀阮洗了把臉。
濕熱柔軟的毛巾覆蓋上去,逐漸將紀阮蒼白的麵頰蒸出了些許血色,睫毛濕熱眼眸水潤,臉頰泛著淡淡的粉色,活脫脫就是一顆剛洗過的水蜜桃。
顧修義愛不釋手地親了兩口。
趙阿姨提著保溫桶姍姍來遲,進門就拉起紀阮的手抹眼淚,一疊聲地:“瘦了瘦了。”
她低頭看見紀阮青紫的手背,更心疼了:“這是遭了多少罪啊我們小阮……”
顧修義托了把她的手肘:“您先坐會兒,冷靜一下,彆急。”
趙阿姨這才後知後覺,知道哭哭啼啼的沒意義,抹了把臉壓住眼淚,就去拆保溫桶:“第一頓弄不了什麼好的,隻能吃點小米粥,阮阮將就一下哈,等再過兩天醫生允許了,姨再給你做好吃的。”
她知道紀阮現在聽力不太好,每一句話都說得很慢,一邊還看著紀阮的表情,確定他能聽清。
紀阮眼睛彎彎的笑成小月牙:“好哦,但趙阿姨做什麼我都愛吃。”
趙阿姨一跟紀阮說話就高興,這邊眼淚還沒收完,那邊笑就從嘴角溢出來,整張臉又哭又笑的有點滑稽。
她嗔怪地覷紀阮一眼:“小嘴抹蜜了呀你這孩子。”
紀阮又歪在顧修義身上笑,被顧修義捏著下巴親親。
為了不讓家裡的小祖宗餓著,趙阿姨手上動作加快,倒了小半碗粥出來,香香糯糯地在瓷碗裡冒著熱氣。
她用勺子舀了一點,送到紀阮嘴邊,哄小孩兒似的:“來,啊——”
顧修義掩唇咳了聲,看一眼粥碗,看一眼趙阿姨。
趙阿姨愣了半秒,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笑笑:“哎呀,瞧我,那小顧你來喂吧。”
話是這麼說,她交出碗和勺子的動作卻明顯不太情願。
顧修義沒管老人家隱隱含著抱怨,仿佛在控訴他過於□□,連喂飯都不願意讓她插手的眼神,對著勺子吹了吹,喂給紀阮:“來寶貝,慢點吃。”
天知道他等喂飯的機會也等很久了,哪怕趙阿姨是長輩,他也不可能讓出去。
紀阮乖巧張嘴含進去,又認真地咀嚼幾口而後慢慢咽進肚子裡。
床邊一老一少都緊張地注視著他,紀阮腸胃不算好,連續幾次生病用藥搞得更糟糕,就怕術後第一次進食會不舒服。
但看紀阮神色無異,吃完一口後還舔舔嘴唇要第二口,兩人才放心地鬆了口氣。
趙阿姨退後幾步坐在床邊,看著顧修義給紀阮喂飯擦嘴的樣子,心裡感歎卻也開心。
有這麼一個隨時可以牽動心緒的人在身邊,或許是一種羈絆,有時可能還會力不從心,但這才是生活不是嗎?
不是生下來活一場,而是滿懷希望地生,摯愛熱烈地活。
趙阿姨拍拍大腿,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述最近發生的事,比如顧昌雲的葬禮潦草收尾、她的好朋友阿芳糖尿病得到了控製、韓小林一直鬨著想來看紀阮,知道那個小護士因為放了個他的假冒偽劣產品進去而被調走又有點偃旗息鼓,雲雲。
等她說得差不多了,紀阮小半碗粥也見了底,趙阿姨一看高興得不行,興高采烈地收了碗,承諾明天給他做攙魚肉的。
顧修義送趙阿姨到門口,折返回來時,卻看到紀阮伏在床沿對著垃圾桶乾嘔。
他把吃進去的粥吐出了一小半,拿餐巾紙擦嘴時指關節泛白。
顧修義心裡一絞,壓抑著心疼大步上前將他攬進懷裡,扶他用溫水漱了口。
他手掌覆到紀阮胃上輕輕揉:“是吃的時候就不舒服了嗎,怎麼不說?”
其實吐過之後反而輕快不少,一直堵在心口的那塊大石頭也不見了。
紀阮搖頭:“當時還好,可能太高興了,不小心吃得有點多吧…………”
他笑了笑,忽然看向顧修義:“你彆告訴趙阿姨。”
畢竟那位老人家平時沒多少愛好,每天最高興的就是看到紀阮把她做的飯都吃光光的時候,要是讓她知道紀阮吐了,肯定又自責又難過,還會因為心疼紀阮變著法地鑽研新菜譜。
顧修義心中酸楚:“我知道。”
他小心幫紀阮捂著胃,恨不得找出靈丹妙藥讓紀阮立刻活蹦亂跳,但也知道腸胃上的事急不來,除了慢慢養著彆無他法。
紀阮能感受到身邊低落的情緒,仰頭對上顧修義飽含痛色的目光。
“顧修義。”他點了點顧修義緊鎖的眉心。
“怎麼寶貝?”
紀阮眼底蕩開一輕盈的抹笑,羽毛般飄儘顧修義心裡:
“我想吃櫻桃啦。”
顧修義腦海裡那些紛雜的思緒,因為這個笑瞬間消失無蹤。
他捉住紀阮的手腕親了一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