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風雨七十年,漏船載重逆風行,這個棉三廠和土皇帝孟家,說起來就話長了。當初建國,衣食住行,衣也是國計民生的重中之重。棉三廠應國運而生,當時頗有些衣被天下,豪放工業大格局的籌謀。
建廠的時候,就有一萬工人,一萬的家屬。就在四環邊兒上,劃出來東西1.2公裡,南北2.4公裡,占地麵積四千三百多畝。左麵是重機軸承廠,右麵是市電力。
兩萬人的棉三廠,那真和一個小城市也差不多了。一開始的時候,工人是很體麵的地位,小孟廠長的的爺爺老孟廠長,做了三十年的廠長,麵麵俱到。這麼說吧,老孟廠長也可以說是棉三廠這艘巨輪的船長,相當於兩萬人的一個大家庭的家長。
那個時候工人都是以廠為家的,從出生到死亡,一套的事情都由廠裡來承包,工會給介紹對象,配偶的工作廠裡安排,小孩兒讀書從幼兒園起就是廠裡辦的學校。
後來,廠子不景氣了,就是九零初大變革時代吧,廠子支持不下去,工人就要下崗了,下崗大潮也是當時的社會大勢,反正就是廠子裡沒有工作了,也沒有工資發。
下崗工是真可憐,有人去菜場撿菜葉子的苦熬的,也有自己開始做小買賣的。還有人不做生意也不揀菜葉,發揚革命傳統,上、訪,造、反的。
那個時候張家大伯因為生了兩個兒子,違反了國策,是第一批下崗的。簡直就像天塌了一樣。
最後憤怒的下崗工人衝進廠子裡,能搶的都搶了,不能搶的都燒了,害他們丟掉鐵飯碗的老孟廠長腿兒也給打斷了。
剛建廠的時候,廠子裡的設備是蘇俄的,十多米高的鋼混結構廠房大工棚,要多氣派有多氣派。
後來都燒了,一場大火之後,天地黑灰黑灰的,一片死樣寂靜。兩萬人還要活下去的,還是要繼續吃飯的。這樣的大事,上邊隻好派人下來管。
那個時候老孟廠長兩條腿兒都斷了,每天坐在一架竹椅上,四個壯漢抬著,跑來跑去的配合上麵繼續工作。
廠裡的小朋友們不知道憂愁,還要模仿老孟廠長坐轎子的,互相抬著玩鬨一通。
官方的定性,這事兒是不怪老孟廠長了,畢竟下崗潮,也不是他們棉三一家出事。
舊的廠子重建,鳳凰在灰燼之中涅槃重生。
上麵空降過幾次廠長,都乾不動。底下工人裡也有些出頭的,最後證明能力有限,也挑不起來大梁。
領導才能大約也是有血脈遺傳的,最終老孟廠長的兒子,孟廠長被推上了最重要的位置。
孟廠長的威信,大約隻有他老爸全盛時期的十分之一,他的秘籍隻有一個字。賣!賣掉了廠子裡的股權,和投資商合作。賣掉了土地的股權,和銀行合作,賣掉了房產的股權,和開發商合作。
廠子重新建設了起來,機器和技術比以前更好。最有趣的一件事情就是,孟廠長竟然讓廠裡大部分的工人家庭都有了百萬家產。
以前大家都是住在廠子宿舍的,經過孟廠長的一番折騰,大家居然都住進了大兩居,大三居,有房本,市場價格一百萬。
除去那些特彆敗家,賭博輸光了的,做生意賠光的,大部分家庭都是從溫飽一步邁進了中產。按以前來說,四環就是鳥不拉屎的蠻荒之地,現在隨著城市發展,四環是寸土寸金的繁華地方了。
廠子裡有歌功頌德的,也有唱反調的。
這次飛升,真的不是靠個人的努力,也不是靠孟廠長有本事,這就完全算是國運吧,國運到了。忽然就發展成這樣兒了。
國內的億萬家庭,也是順應國運,從溫飽到小康,再從小康到小資小產。
端起飯碗兒吃肉,放下飯碗兒罵娘,那些自以為心裡有算計的人,可是沒有少罵孟廠長,罵他把廠子賣了,罵他遲早吃牢飯,不得好死。這廠子早就不是工人的廠子,這天下,早就不是工人的天下。
孟廠長的兒子小孟廠長,十七歲的時候是廠子裡的太子爺。他帶了一些跟班兒,玩的很凶,有一次玩台球的時候和另一波太子爺發生了衝突,好幾個人被打的斷掉了肋骨。小孟廠長就被少管所抓起來了,剃了光頭,關了三個月。後來這事私了了,沒進檔案。
那個時候,棉三小學生的兒歌和口頭禪裡經常唱。“打打打,打掉你的前門牙,打斷肋骨,剃光頭。”“打打打,打掉你的前門牙,剃了光頭去騎馬。”
小孟廠長出來後繼續讀高三,他是真聰明,半年後就考上大學去了外地,四年後王子歸來,已經出落的謙遜有禮,智慧從容了。他從廠長助理開始做起,才三十歲,就做到現在的常務副廠長。
小孟廠長看起來努力的,威信上麵,大約隻有他爺爺的百分之一不到了。
後麵的事情,就隻有張明月一個人知道了,這個謙遜溫和的小孟廠長,骨子裡是另外一回事。
棉三廠被南方的棉紡工業衝擊,這幾年再一次垮掉了底,生產線停工,工人一個月輪流上十天班,工資經常拖欠,五樓的陽台上曬大蒜也會丟,也不知道他們怎麼爬上去的,偷雞摸狗多不要臉的事兒都有人乾了。
這樣的狀態下,棉三廠在小孟廠長手裡,實現了徹底的私有化。
私有化之後,小孟廠長不願意負擔兩萬人的命運重任,兩萬人的家,不好當。他甚至連工作機會都吝嗇給棉三自己人,反而喜歡去外麵聘用。
“棉三廠裡可都是祖宗大爺,我沒事請那些祖宗大爺們到廠子裡供著嗎?有肉就吃肉罵娘,沒肉的時候就把我生撕了吃還嫌棄肉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