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安靜異常,使王驥的呼吸聲顯得尤為粗重。
朱祁鎮也不說話,斜靠在龍椅上,手拄著腦袋,似笑非笑的盯著王驥。
過了不知多久,王驥終於沙啞道“臣欺瞞聖上,罪該萬死。”
“有沒有罪,該不該死,你說了不算。”朱祁鎮冷漠道。
王驥抬起頭,嘴唇微微顫抖,可最後還是把頭低了下去,貼在地上一言不發。
“不願說?”
朱祁鎮飽含威嚴的聲音仿佛從天邊傳來一般,讓王驥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下意識悶聲道“臣不敢。”
“原來是不敢說。”朱祁鎮冷笑一聲,揮手道“那就滾吧,彆讓乃公再看到你。
算乃公識人不明,錯把頑石當美玉。
回去之後你趕緊上折子,回去頤養天年吧。
念在你這些年為大明操勞的份上,乃公給你一個體麵。”
王驥身子一顫,抬頭哀傷的看著朱祁鎮,緩緩道“老臣......”
“滾!”朱祁鎮突然一聲暴喝,指著乾清宮殿門怒道;“乃公見不得你這等鼠輩!
既然你那麼喜歡明哲保身,就滾回家當個田舍奴去吧!”
朱祁鎮的胸膛因為憤怒劇烈起伏,他盯著王驥,咬牙切齒道“來人啊,送靖遠...王驥王大人回府!”
王驥僵在原地,看著朱祁鎮那張通紅的臉,眼中的愧疚之色越發濃鬱。
直到聞訊趕來的朱廉將他扶起,將要離開乾清宮時,他突然掙脫開來,躬身高聲道“陛下,臣有本奏!”
正捂著腦袋作氣憤狀的朱祁鎮,聞言緩緩睜開眼睛,雙眸中看不到半點怒意,平靜深邃的像是一汪幽潭,嘴上卻不耐煩道“說,說完快給乃公滾!”
“陛下,臣以為,當務之急是平息叛亂,其他事情應徐徐圖之。”王驥真切道“臣不是不願說,更不是不敢說。
臣是害怕,怕微臣一句話,陷我大明江山於萬劫不複!
陛下天恩,老臣銘記在心,永世難忘。
正因如此,老臣才欺瞞陛下!
起碼,現在老臣什麼都不能說!”
王驥抬起頭,露出微微泛紅的雙眼,沉聲道“老臣的話說完了,聽憑陛下處置!”
良久,朱祁鎮才揮手命朱廉退下,當大門關閉的刹那,他緩緩站起身,赤足走到王驥身前,緩緩道;“你是怕朕沉不住氣?”
“老臣不......”
“還在虛與委蛇!”朱祁鎮大喝道“你把乃公說的話當放屁麼!
真是糞土之牆不可圬也!
進來時看到於謙了麼?他憋了一肚子話,就等著進來指著乃公的鼻子罵街呢!
和他比,乃公給了你說話的機會。
而你呢?連句硬話都不敢說,你的骨氣呢?!”
“是!”王驥被朱祁鎮連番刺激下,終於亂了心神,大喝道“陛下尚年輕,老臣實在不放心讓陛下知道真相!
當年三征麓川,老臣率軍追至孟養,若非糧草不濟,老臣早就擒了那思機發獻於陛下麵前!
老臣心裡也憋了一肚子怨氣,但老臣怎麼敢說啊!
您隻是被王振一蠱惑,便衝動出兵瓦剌,若老臣告訴您是朝中有人作梗,壞您征伐麓川的大計,您還不......”
說到這,王驥終於清醒過來,慌忙跪倒在地,連聲請罪。
朱祁鎮卻滿意的點點頭,問道“朝中何人作梗?”
王驥此時腸子都悔青了,一邊疑惑自己今日怎會如此衝動,一邊硬著頭皮道;“此事老臣確實不知。
那詹英不過是個棄子。”
“好好的一個大明,互相掣肘,被你們搞得烏煙瘴氣。”朱祁鎮一臉嫌棄道;“乃公今日若是不逼你一把,你恐怕到死,都不敢和乃公說實話吧?”
聽到這話,王驥眼神立馬黯淡了許多,剛想回話,突然聽到朱祁鎮淡淡道。
“王驥,你今天說的這番話要是傳出去,你的腦袋可不保啊。”
“老臣君前失儀,還望陛下治罪。”
“罪當然是要治的。”朱祁鎮忽然抬起手,按在王驥的肩膀上,猝不及防的王驥下意識顫抖了一下,“朕就罰你平滅苗亂。
朕不想聽到城池失守的消息了,明白麼?”
“臣叩謝...平亂?”王驥腦子徹底懵了。
“靖遠伯聽令!”朱祁鎮威嚴道。“朕命你佩平蠻將軍印,出征平亂!”
王驥愣了下,但很快便反應過來,激動道“老臣遵旨!”
朱祁鎮看著王驥的後腦勺,想了想問道“說吧,要什麼?”
王驥猛地抬頭,詫異道“陛下...這是何意?”
“乃公問你要什麼,能不能痛快點!”朱祁鎮沒好氣道。
王驥這下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看著表情認真的朱祁鎮,輕輕咽了下口水,小心道“臣有一子,名為王祥......”
話說一半,他忽然發現朱祁鎮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慌忙閉上嘴巴,羞慚道“老臣一時失言,還望陛下恕罪。”
朱祁鎮歎了口氣,緩緩道“兵、將、錢、糧。
需要誰,需要多少,痛快說出來,出了這個門,再想說就沒機會了。”
王驥懵了,今天發生的一切,讓他感覺眼前熟悉的朱祁鎮無比陌生。
如果不是他能清晰記得進宮前發生的事,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現在的陛下,未免也太......大方了吧?
朱祁鎮等了許久,見王驥一直在走神,便有些煩躁道。“乃公最後再問一遍,要什麼?”
王驥終於回過神,大聲道“臣彆無所求,隻想向陛下借一個人!”
“誰?”
“臣請......臣請陛下派英國公一同出征!”王驥猶豫了下,但還是說出了心中所想,“臣絕非想要結黨營私,更不是想要討好英國公。
隻是英國公曾在嶺南征戰多年,對人文地貌都十分熟知。
常言道,知己知彼......”
“用不著說那麼多廢話。”朱祁鎮轉過身擺擺手,“你隻要給乃公把捷報送回來就行,彆的乃公懶得管你。
還有,張輔現在不是英國公了。”
“不是...陛下!英國...不,張公所犯何事,為何要革他的爵位啊?”王驥驚慌道。
張輔哪怕多年不問軍事,也是大明勳貴武將中的一杆旗幟。
若無緣無故革了他的爵位,不說大亂,也會讓大明勳貴武將人人自危,心寒不已。
“你一路奔波,不知道也正常。”朱祁鎮坐回龍椅上,拍打著扶手淡淡道“英國公護駕有功,經禮部商議,擢為定興郡王。”
“郡王?!”王驥呼吸一滯,聲音都變得有些尖銳,“陛下,太祖遺訓,不王異姓。
而且禮部他們怎會......”
“這大明,朕說了算。”朱祁鎮平靜打斷道“去吧,這回沒了掣肘。
朕等你凱旋的好消息。”
王驥聞言忽然感覺胸口突然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在短暫的沉默後,他轟然跪地,大吼道。
“臣王驥,誓為陛下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