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盛顯然是太子耳目,姚黃避太子如蛇蠍,自然也不欲和徐盛過多親近。
那就分而行之吧。
因此在徐盛的盛情毛遂自薦下,姚闊隻讓他代為轉交姚夫人許氏一封家信。
一旁的露霜也脆快的代替姚黃婉拒了徐盛的好意:“沒有啦,多謝徐公子。”
徐盛心說:這也太簡薄了吧?
姚闊厚著臉皮,隻當沒看懂徐盛的神色。
什麼稀世奇珍,許氏也不許在意,她這一生唯二惦念的,不過是一個自己,一個牡丹罷了。等牡丹回了京城,許氏見了她,自然比什麼都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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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春雨綿綿。
細雨無聲,卻又如牛毛細針,綿綿密密落在窗紙上,發出連續不斷地沙沙的輕響。
趙昂從微涼的夢裡裡醒轉,不自在的搓了搓寒涼的手臂。
他也沒叫人,掀被下榻,推開棱窗。
細雨撲麵而來,將窗外潮濕又陰冷,還帶有幾分泥腥的空氣一並帶了進來。
徐後之崩,對趙昂來說固然有椎心之痛,可因為見過了徐後的痛苦煎熬,到這時候,他也難免有替徐後解脫之鬆快。
但母後去世的悲痛和恐懼仍舊如陰雲般籠罩在他的內心,每每想起,就覺得既心痛又心悸。
他明白,這種感受,需要時間慢慢令他痊愈。
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母後一旦不在了,趙昂覺得宮中氣氛都變了,他在宮裡的境遇,遠不像從前那樣舒適。
他在大理寺的拙劣表現,並沒有傳得人儘皆知,不管是皇家還是尋常人家,都稟承的是“家醜不可外傳”的原則,是以關於他的禁足,也隻有極少數人知情,在外人眼裡,他仍舊是景成帝中意的長子,是風光無限的太子殿下。
可他就是覺得,好像和從前不大一樣。
但如果說有誰敢苛待或者欺負他,那就太荒謬了,可偏偏就因為說不出來,又滲透在生活裡的瑣碎細節和方方麵麵裡,他才越發覺得不稱心,不順意。
按理,他當守孝三年。
親事自然要延後,但他年紀在這兒呢,禁足三月之期已過,他就算不配幫著父皇處理國事,也不能這麼遊手好閒的待著。
連兩個兄弟都很快去了上書房跟著國子監抽調出來的先生授課講經,他卻無所事事。
偏偏景成帝對此殊無反應,好像沒他這個兒子一般。
趙昂一下子成了個富貴閒人,每日裡待在東宮,除了讀書、寫字聊以消譴,就剩下大把的時間對著四方天空發呆。
他還這麼年輕,正是意氣風發,大展宏圖的時候,卻就這麼被困在東宮,整日無所事事,好好的人也要被憋屈壞了。
再加上喪母之痛,趙昂這些日子的心情就如陰雲密布,又乾燥寒冷的天一樣,不得紓解。
徐盛的歸來,是趙昂枯躁、陰冷生活裡的唯一溫暖和安慰。
兩人是伴讀,又是表兄弟,徐後對於他二人來說都是至親,所以徐盛比任何人都能更體會他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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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對麵而坐,各執一杯酒,借著滿桌素菜,談起徐後臨終、發喪等事,說到動情處,趙昂潸然淚下,徐盛也跟著紅了眼圈。
酒至半酣,趙昂心中陰霾去了大半,又問起徐盛:“你在信中所寫,究竟是何意?”
徐盛複雜的看了一眼趙昂。
他明白,太子殿下不會不明白他的意思,他隻是想了解得更多。
徐盛便將自己所見所思,儘數轉述給了趙昂。
趙昂聽得入神,酒盅裡的酒早就空了,他卻隻顧得把玩。
還是徐盛趁著說話的空隙,替他斟滿酒。
趙昂這才回神,望向徐盛,問:“你真覺得,這些都是她一個人做的?”
實在不像她的風格。
趙昂對姚黃不說太過了解,但對她早就形成了固定的廢板印象。在他眼裡,姚黃就是個不學無術,一無是處的女子。
她除了樣貌能比得過人,不論是氣質,還是才學、品性,甚至就是最尋常的穿衣打扮,她都是個紮眼的異類所在,是眾貴女圈裡不折不扣的笑話。
更彆說琴棋書畫了,說她一竅不通一點兒都不誇張。
可怎麼忽然就這麼大本事,又是做生意,又是收服馬匪,還能想著要修一條幾乎是天方夜譚一般的水渠?
像是渾沌開了七竅,一下子靈氣滿身,這也太匪夷所思了些,那個最讓人瞧不上的女子,居然如此有氣魄,如此有胸懷,如此憂國憂民起來了?
這讓趙昂有一種隱秘的羞恥和自愧,他無論如何都恥於承認:堂堂一朝太子,居然連個閨閣女子都比不上。
“差不多吧。”徐盛有些自嘲的苦笑,道:“說實話,她們父女著實謹慎,很難讓人抓到把柄。我身單力孤,又不好太過引人注目,所以很多事都做不了,大多隻能道聽途說。”
也就是說,他沒確切證據。
不是他不想查,而是,名不正言不順,他為什麼要查姚黃?
最起碼,姚黃如今所做的這一切,就算明知道是姚闊為她大開方便之門,可她明麵上做的全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他以什麼資格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