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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且嬌且妖(穿書)》

晚來風徐/文

(163)

趙晟輕手輕腳的進了昭和殿。

他聽駱安說, 昨兒個父皇又是一夜沒睡,上午才又大朝會,難得這會兒有了休息時間, 怕是要打個盹兒。

可進殿之後才發現,坐在龍案之後的景成帝並沒睡,他睜著漆黑如晦的雙眼,頗有些無神的盯著梁上彩繪花紋, 也不知道盯了多長時間。

隻是那目光幽深、專注, 仿佛帶了無限的怨念和願力,讓人有些心驚和心疼。

趙晟怕驚著他,故意放重腳步。

景成帝沒動,隻問:“你來了?”

“是。我來瞧瞧父皇。”他坐到景成帝下首,勸慰道:“母後病著,離不得父皇, 正因如此, 所以父皇才更要保重龍體才是。”

景成帝苦笑了笑, 道:“她不要我在跟前。”

趙晟沉吟一瞬, 道:“母後用心良苦,既是為著父皇的政務著想,也是為著父皇的身心著想。”

“是啊……”景成帝隻滿目茫然的說了這兩個字, 便又陷入到沉沉的空茫的思緒當中。

趙晟隻得道:“我和孟氏替母後抄了些《本願功德經》, 和父皇說一聲, 回頭讓人供到藥王菩薩跟前。”

《本願功夫經》能替生病的人祁福,不管趙晟夫妻信不信,起碼儘到了孝心。

景成帝嗯了一聲,抬手指了指案上一個錦匣。

趙晟欠身拿過來,打開, 裡頭一遝厚厚的《地藏經》,看筆跡,是父皇親自手書。

都說抄錄《地藏經》可以發願,想來父皇當真是心有不甘。

也的確,姚黃的年紀太輕了些。

傷心來得猝不及防,趙晟一個沒忍住,眼淚奪眶而出。

他也不知道是為了姚黃年紀輕輕就將香銷玉殞而心痛,還是為了父皇中道夫妻死彆而難過。

亦或隻是因為感慨人生無常。

景成帝挪開視線,若眼淚有用,他情願哭出一砸血淚來。

他淡淡的道:“放到一起,朕親自送到藥王廟。”

趙晟點了點頭,道:“是。父皇要去藥王廟?也對,那裡一直是替母後供奉長明燈的地方,且母後生辰正合了藥王菩薩的壽誕,想必,母後吉人天相,總能得藥王菩薩庇佑,病去災消。”

景成帝隻輕輕苦笑了下。

他去藥王廟,可不隻為了給姚黃祁福。

****

慧成法師望向對麵的景成帝,微微蹙眉,問:“剛才陛下說什麼?貧僧沒聽清。”

景成帝道:“我求來生。”

這不是懇請,也不是要求,這是命令。

慧成法師有點兒回不過神來:“這……陛下向來不篤信前世今生,怎麼?”

他是對佛法很有興致,平日裡二人參禪悟道,互相都有進益和心得,但他並不篤信佛法,也不似凡夫俗子那般追捧和沉迷。

怎麼忽然就這麼極端起來了?

景成帝道:“人是會變的。”

可這也變得太快了點兒,而且,一個沉迷於佛道的皇帝,可不是什麼好事情。尤其他這個年紀,難免有昏庸之嫌。

慧成法師猶豫著道:“可……”

“怎麼?難道大師平日裡念經無數,普渡眾生,其實都是唬人、騙人的,你自己也不信因果報應,轉世輪回?”景成帝目光犀利,帶著質詢和問責。

要是慧成法師敢說一個“是”字,他就要以妖言惑眾的罪名來處死他,以儆效尤。

慧成法師:“……”

他苦口婆心的勸景成帝:“來世是今生善惡業因所致,要在六道輪回中輪轉……”不是你想求就能求的,也不是你求了就一定能求得到的。

景成帝粗暴的打斷他:“朕不要聽你講什麼佛理,朕隻要和皇後的來生。”

“陛下執念太深。夫妻是天緣,緣份如此,強求無益。”

景成帝不承認自己是執念,這不過是他的一個美好祈願而已,但他不屑解釋,隻道:“人誰沒有執念?人誰沒有貪嗔癡?總之你若不能,朕便去求旁人。”

大楚境內,寺廟多了,他不是非得藥王廟、不是非得他慧成法師不可。

自然有真正宣揚佛法,以普度眾生為己任的得道高僧,但也有隻要開得起價,就敢昧良心、施邪術、走歧途的假高僧。

他是皇帝,有強權,有富貴,總有人圖財貪生,會付得起相應的代價。

他還真是成癡成魔成狂了。

慧成法師不無同情的看了景成帝一眼,道:“陛下來前,貧僧接到了皇後娘娘的一封手書。”

景成帝的心似乎停跳了一瞬,愣了好一會兒,才問:“……她求什麼?”

“她求貧僧,讓陛下忘了她。”

你們還真是一對般配的夫妻,求的業果雖然不同,但都有點兒強人所難。

景成帝腦子一懵。

這不啻於活脫脫的打他的臉。

他在為兩個人的來生做儘一切努力,可姚黃卻率先打了退堂鼓。

為什麼?明明她答應過“來生”的。

他這時候不隻是憤怒,更多的是委屈。

慧成法師不忍看景成帝失控的臉,輕聲道:“阿彌托佛,陛下,娘娘也是為了陛下著想。”

景成帝譏笑一聲,道:“朕不需要,不需要你們自以為是的為朕好。朕沒瘋,朕知道自己要什麼,也知道朕在做什麼。”

慧成法師道:“恕貧僧直言,陛下之所求,猶如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有違天道,便是陛下傾儘一切,也未必能夠如願。”

這話太惡毒了吧?景成帝不信:“你何以如此篤定?”

慧成法師又念了聲“阿彌托佛”,垂眸敲著手中木魚,道:“因為,陛下既無前生,亦無來世。”

所以,他就今生這一世,唯其珍稀,所以更為珍貴,還是彆把有限的生命,浪費在不必要的兒女私情上吧。

****

高壑進宮來見姚黃。

姚黃隻是累,倒還沒到纏綿病榻的地步,見人是能見的。她並沒讓高壑久等,也並沒刻意妝扮,隻除了抹了些脂粉,免得臉色太難看,嚇著人。

她沒坐到地屏寶座上,隻在西稍間的榻上坐了。怕她累,宮女替她放了軟枕供她倚靠。

高壑進門,一如往昔地高大、挺拔,愣是把個闊大的寢殿都襯得逼仄、狹窄了。

他躬身向姚黃行禮:“臣參見皇後娘娘。一彆經年,娘娘安然無恙否?”

姚黃微微含笑,道:“是啊,許多年未見了,我還好,你呢?起來吧,坐。”

高壑起身,視線並未上移,隻端端正正的坐下,道:“承蒙娘娘掛懷,微臣很好,和從前無異。”

他說很好,那便好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他娶與不娶是他個人的意誌自由。

姚黃輕聲道:“那就好,我沒想到,還能和你再見上一麵。”

這叫什麼話?高壑不由得驚訝抬頭。視線落到姚黃虛弱蒼白的麵孔上,不由得大慟:“娘娘何以……憔悴至此?”

他猛的站起身,撩袍跪倒,道:“高季磊此次回京,就是來向娘娘請罪的。”

姚黃微蹙眉,坐直了些,問他:“何出此言?”

高壑有些痛苦的道:“當日紅衣火炮出了故障,本該由我前去查探,是大將軍不放心,非得堅持自己前往,不想……火炮炸膛。”

姚黃半晌沒有言語。

高壑道:“死的人應當是我。”

她苦笑了笑,道:“若照你這麼說,罪魁禍首是我才對。”

紅衣大炮不是這個時空該有的東西,是她過於激進才會如此。若是沒有紅衣大炮,也許姚闊不會死得如此……倉促。

高壑道:“不是……”

“算了,和你沒有關係。”姚黃重新靠回去,道:“我身體如此,也和我爹娘的過世……沒甚太大關係。”

姚黃搖頭:“無礙。”

她說了幾句話,就有些氣怯,要休息一會兒,才道:“我尚有些許地產、資財,無人可贈,一部分給你,一部分,勞你轉交給於孟生吧。”

高壑想也不想的道:“我不要。”好像他接了姚黃的東西,姚黃就真的要徹底離開這塵世了一樣。

姚黃並不勉強,她知道高壑是個最有骨氣的人,未必稀罕要她一個女人的東西。

她道:“不要也罷,那就都給於孟生,由他做主吧。”

高壑目光冷硬,道:“於孟生也不需要,腰纏萬貫,不過一日三餐,廣廈千間,不過夜睡一榻,他要這麼多的資財做什麼?”

姚黃淺淺一笑,道:“確實,不過是些身外之物,人本就是世間寄居客,金銀珠寶,也不過是暫時為你我所有,再多也無益,那就,散儘即可,隻要能幫上需要幫助的人。”

高壑硬著心腸道:“這是娘娘的善心,理當由娘娘自己來做。”

姚黃哭笑不得,道:“你是欺負我已經無能為力,非得逼我走也心不安嗎?”

高壑頹然噤聲。

姚黃什麼都沒有了,姚家也是,連個逢年過節,給他們燒紙上香的人都沒有。

他忽然道:“誠然姚大將軍和娘娘寬宏大量,不把罪責歸咎到我身上,可我還是心下難安。若娘娘允準,高壑願以身過繼到姚家,自此,我奉姚大將軍夫妻為至親父母,四時八節,必定按時致奠祭饗。”

彆說,他這個提議,姚黃還真有些心動,除了是同情姚闊夫妻的境遇,想讓他們日後有人牽掛有人思念,也有憐憫高壑的意思。

他這麼多年始終與高家親情淡薄,再不娶妻生子,大概率怕是這輩子要孤獨終老了。

還有,他這是非得把姚闊之死,歸咎於他自己身上了,就算沒人罪責,他自己也愧悔難當。如果能讓他得到心理上的撫慰,令他過繼到姚闊名下也未為不可。

姚黃輕笑道:“你若當真能過繼到爹娘名下,我是求之不得,就隻是,你都過了而立之年,眼瞅著也是奔不惑的年紀了,卻還是孤身一人,便是你能代我為父母致饗,又能堅持多少年?”

高壑想了想,道:“這也容易,請娘娘替微臣做主,挑個賢良淑德的女子,待良辰吉日,臣便迎娶她過門。”媳婦有了,孩子也就不遠了,到時他一定努力多子多福,必不會讓姚家後繼無人。

****

姚黃對高壑的婚事還真上了心。

他自然是個極有能力,又極有責任心,是個值得托付終生的男人。

不過這個時空,她不要肖想所有夫妻都是兩情相悅,因相愛才成親,所以,能替高壑求個品行、相貌、才華,尤其是年紀相當的女子就已經殊為難得。

這個時代女孩子家成親早,十五六歲議親,十七八歲就已經孩子滿地跑了,高壑的年紀著實有些尷尬。

娶年輕的小姑娘們,隻怕人家未必願意。

可要是和他年紀相當,除非是和離或是夫死大歸的女子。

天色不早,宮女來催姚黃休息。

姚黃也就放下京城世家閨名女子的名單,輕輕歎了口氣。

有時候,太求全責備了不好,要是圖省心,索性就讓景成帝給高壑賜門婚事得了。

他今天沒來。先前駱安來送午膳,有兩道菜是景成帝特意交待讓禦膳房做給姚黃的。駱安曾提到,景成帝去了藥王廟。

按說便是去尋慧成法師,這會兒也該回來了。

姚黃有心讓人去問問,又怕讓他誤會她想見他。

一時柔腸百轉,還是決定裝聾作啞。

死彆已是宿命,何必再多生牽扯?

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她既已薄情,就彆做深情之態了吧。

姚黃睡到榻上,宮女熄了燈,替她放下床帳。

她渾酸軟無力,仿佛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是不疼的。

輾轉翻了幾遍,姚黃漸漸有了朦朧睡意,外頭卻響起輕微的喧嘩聲。

是景成帝回來了吧?

姚黃睜開眼,怕起得太急頭暈,便慢慢坐起身。

她才掛起床帳,景成帝已經進了寢殿。他把手裡的宮燈交給身後的宮女,緊走幾步,到了姚黃跟前。

姚黃注視著他由遠及近,麵上浮起微笑,問道:“陛下怎麼這麼晚了還過來?”

“朕今日一天都不在,牡丹有沒有想朕?”

姚黃垂頭,道:“陛下知道,高季磊來過,說了好些從前舊事……”

有了故人,她便沒心腸再想關於他的一切?!

景成帝頗有些憤怨的道:“所以,你是打算讓朕以後都不許你再見故人麼?”

姚黃不受他的威脅,輕聲道:“也沒幾個故人可見。”

心頭驀的一酸。

景成帝被噎得不輕,他坐到床邊,伸手攥住姚黃的手,微蹙眉道:“手怎麼這麼涼?”

四下環顧,不見她的衣裳,索性拿了被子將她嚴嚴實實的籠住。

姚黃垂眸,遮掩住了眼裡的感動。她不問景成帝去藥王廟都做了什麼,對於她做過什麼,既不解釋,也不想道歉,隻輕聲道:“高季磊說,想要過繼到我爹娘名下。”

景成帝嗯了一聲,道:“隻要你願意,朕沒意見。”

高壑願意做誰的義子還是繼子,願意姓高還是姓姚,景成帝都不關心,也不在乎。

“多謝陛下,那陛下索性好人做到底,替他指門合適的親事吧。”

“好。”隻要你想,隻要你喜歡。

姚黃微微偏臉,有些自嘲的道:“要是時間趕得緊,我或許還能親眼看到新婦。”

一句話說得景成帝臉色變了又變,他扳著姚黃的肩,讓她和自己四目相對,問道:“牡丹,朕要你的生辰八字。”

姚黃微微有些驚訝:“陛下不是早就有了。”

“是你的,你自己的。”

姚黃驚愕失語,良久,垂下雙睫道:“陛下……為什麼這麼說?”

“慧成法師都說了,說朕既無前生,亦無來世。”

“……”不是,慧成法師這是不要命了嗎?他怎麼能說得這麼直接?

“牡丹是不是早就知道?”

姚黃搖頭,喃喃:“對不起。”

“牡丹,朕不要你的抱歉,不想聽你說‘對不起’,你要真覺得抱歉,真的想彌補朕,就聽朕的。”

姚黃欲語還休,終是抬頭道:“陛下,值嗎?佛家說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彆離,求不得,五陰熾盛。可對陛下來說,已經得到過了……做人不能太過貪心。您是有胸襟抱負的賢德之君,理當澤被天下萬民,不該隻被兒女私情掛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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