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業似乎下定了必死決心,哪怕違背聖意,也要把話說出來。
“官家,老奴生死,輕如鴻毛。但是官家可是社稷相關啊!此去東都,料想梁王早已布置好天羅地網,處處掣肘,大家又怎能一展胸中宏圖?相反,若到了太原,大家隻須傳旨天下,共討逆賊,則天下之藩鎮節帥,忠臣義士,風雲際會之際,自然紛紛響應,效力朝廷,官兵所至,賊眾瓦解,那時海清河晏,方有大唐複興啊。”
李存勖很佩服張承業。這家夥果然是一直在官場裡打滾的,馬上抓住了皇帝最大的優勢:政治號召力。是啊,皇上到了太原以後,一道聖旨下來,朱全忠還不嚇得屁滾尿流?就算是他的手下,聽見他與皇帝鬨翻了,怕也是四分五裂了。更何況一般士兵,得知皇上怒斥大王是叛逆,哪裡還有什麼軍心士氣?
昭宗苦笑一聲。雖然不能否認自己的政治號召力,但是換個角度說話,也是一樣的困難重重。
“張公公,你也糊塗了。你看這遷都隊伍,保駕的都是梁王手下,朕如何走脫?”
張承業暗想:彆這樣,大家您早些時這麼說,老奴還真沒轍。但是現在嘛。
“啟稟大家,今李亞子有異術,可令臣等瞬息之間從洪洞縣至平陸縣,老奴與公主並河東官兵數百,皆曾親曆。還望大家垂詢。”
李存勖一下子有些沉不住氣了。
張公公,我們也就是實驗一回罷了,這皇帝可是普天下的國寶,我能不能平安把他送過去啊?再說,我那彗星遁,前提是要在彗星磁場與地球磁場交合之地,才能發揮疊影效應,現在這裡可是陝州,我這,也用不成啊。
平時愛吹牛,現在可不敢了。
“啟稟官家,其實剛才臣是因為上萬梁賊圍殺,急中生智,僥幸用了一回遁術。如今臣並無把握將遁術用於官家的萬金之軀。”
反正你如果還能調來上萬梁賊追殺我們,那我可能還用一回遁術(雖然用不了)。但是官家可是萬金之軀,碰壞一點都是國家民族不可彌補的損失,臣也不敢把遁術用在官家身上啊。
儘管解釋不算太圓滿,但好在昭宗根本沒有使用“彗星遁”的意思。他沉吟一陣,終於開口道:
“九兒,張公公,亞子,朕也不瞞你們了。事到如今,社稷傾覆已不可免。朕此去東都,就是準備禪讓的。”
張承業等人一下子都驚呆了。
李存勖急的也不顧什麼禮儀了,大聲叫了起來。
“官家你想什麼啊,你真的情願交出萬裡江山嗎?何況是交給朱賊這種民賊,豈不是千萬百姓遭殃?官家,求求你,隨臣等前往太原,複興大唐啊。”
昭宗的聲調還是那樣從容不迫。
“天命靡常,豈有亙古不易之社稷?朕早已明了,如今天下大亂,顯見便是我朝氣數已衰,無力回天。朕思慮已久:此行遷都洛陽,便行了禪讓之禮,隻望此後他肯讓朕安度餘生,準朕為一山陽公(漢獻帝劉協禪讓後的爵位),足矣。”
說完指指那本《後漢書》,昭宗自己苦笑起來。想起登基時的雄心勃勃,想起當初定下的收蜀、平藩鎮、誅宦官的三大方略,也想起諸皇子的英姿煥發,可是到頭來呢?
李九娘急了:“父皇,事在人為啊,豈可就此認輸?”
昭宗慈愛地看了女兒一眼。
“此乃天意啊。”
說完用手指指屋外。
“今夜星孛臨於鶉火,此乃朱雀的心臟,寓意就是朕躬啊!”
李存勖一愣。不就是一顆彗星嗎?怎麼這C/905K1彗星,到了皇上口中,就如此凶險?
昭宗的聲音還在繼續,沒有自信,隻有深深的無奈,很像遺言。
“朕召見司天監王墀,聽他奏知,說星孛如此,名為‘天衝抱極泣帝前,血濁霧下天下冤’!此種天象,預兆著毀天滅地的大災難就要降臨!唉,天命如此,九兒,朕躬又何能為?又何能為啊?”
李存勖肚子裡好笑。一顆彗星而已,至於說的那麼可怕?但是現在如果給皇上搞科普,雖然官家已經沒能力打死我了,但是他女兒還是有很多法子收拾我的。算了,彆裝了。
裝13會遭雷劈的。
昭宗的沉痛是真的。一個人,身負拋棄祖宗家業的罪名,簡直無法自我解脫。但是,不禪讓怎麼辦?
屋內一片死寂。
李九娘低聲說道:“大唐三百年江山,難道就此葬送?父皇,是不是還有其他辦法?”
李存勖必須開口了:娘子你記住了,我可是幫你說過話的。
“張公公也和微臣商量過,如果官家能夠到了河東,傳旨天下,明示朱賊為社稷蟊賊,則各地藩鎮,自然奮勇勤王,朱賊團夥,必將離心離德,即使其所部,也會士氣低迷,不堪一擊。那時候……”
他按照張承業的說法,照方抓藥,倒是說道慷慨激昂,卻被昭宗冷冷打斷了。
“李亞子你說朕如何到得河東?若是被他擒住,顏麵無存都且不論,隻怕亂軍當時就會悖逆弑君!以朕的性命做賭注的話,再也休提。”
李存勖明白了。感情皇帝是怕死啊。嗯,這個嘛,人誰不怕死啊?皇帝怕死,好像也不算很奇怪的事。
還是彆開口了。否則真要自己把皇帝搬移到什麼地方,自己可沒有這本事。現在官家說的是對的,隻能將他按常規方式轉移出去,而這樣做,的確很難逃出朱全忠的掌心。
想想洪洞縣的那密密麻麻的梁軍,李存勖感覺自己快要犯密集恐懼症了。